燕峥出了听雨观园侧门后，便见楚府的马车静静在门口候着。

燕峥见马车内安静，便又特地到了前头的马车看了一眼，楚执宜等他等得久了，便靠在里头闭着眼睛小憩。

见他来了，这才缓缓醒来，用半醒的目光从燕峥微曲的小腿处往上望，看到他的双目，才问：“看来夫子是真将你当劳力使唤呢，说了这么久的话。”

她懒洋洋地笑，见马车开始走动，伸出手在燕峥面前。

她这样闲适的姿态，显然未曾有对他来迟的半分猜疑。

楚执宜知道贺清元对她的心思吗？

按照她的聪慧敏感，饶是贺清元如何藏着，也不会发现不了。

“嗯？”

见燕峥没回应，楚执宜又疑问地看向他。

她方才小睡了一会儿，不想这么短的时候竟然会又梦到上一世的事情，睡得她头疼，此时反而精神不济了。

直到此时，她才彻底从梦境的困厄中清醒过来。

燕峥立即将那只手握回手中，垂眸道：“嗯，学院中考校事宜诸多，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眼前的燕峥再一次与梦境中的幻影重叠，楚执宜看着眼前人真切了起来。

自来这一世越久，前世的记忆几乎已经消散，可除了自己一直惦记着的苏钰，唯有关于燕峥的所有记忆最是深刻。

也是有些奇怪。

就连她最痛恨的崔家也不曾记得这么全。

见燕峥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她不信地问：“我怎么觉得，你瞒着我有了心事呢？”

“我……”燕峥对上楚执宜打量的目光，迟疑了片刻。

许是心中已然生出了警惕，他并不太愿意在楚执宜面前提及贺清元的事。

好像只要他自己不提，楚执宜便不会发觉贺清元的感情，不会发觉他对贺清元的忌惮。

“听说楚大人要回京了。”

楚执宜原本是想要问一问燕峥的心里话，却不想他忽然提到自己父亲回京的事，楚执宜僵了僵，竟一时没能接话。

燕峥看她反应，知道楚执宜与自己父亲关系从来不睦，加之与边关战事有关，便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

良久才听楚执宜道：“是快回京了，长姐的亲事定下了，父亲是得回来一趟。”

“那……”

“你在书院中帮夫子忙这许多事，一整日下来不累么？我看着身子也未将养好，方才又传了好一会儿话，不想躺下歇息片刻？”楚执宜顺手将燕峥往自己身前一扯。

燕峥自然顺势躺下。

他的头枕在楚执宜腿上，她只要一低头便能吻上他。

但她也无需低头，他们之间这样的姿势便很好，能让他觉得彼此的心贴得很近，很近。

他们从前在越州之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光。

这一世以来，楚执宜虽对他放松了些警惕，却也不曾对他有过曾经那般的信任。

燕峥合上了眼睛，心知自己不能再拖，他想办的事情，还得再快一些。

“自跟在师傅身后这一段时间起，我一直在私下里调查崔家。”燕峥道。

楚执宜闻言立即看向燕峥，他仍是一副很不设防的模样，闭着眼继续道：“崔家多行不义，迟早不会有好下场，可我不想再等了。”

“你都查到了什么？”楚执宜心下一紧，又立即克制住自己的心情追问。

“贪赃枉法的事情也算查到了不少，可崔家的势力并不简单，若只有这些证据，我恐怕不能将其彻底绊倒。”

“是，若不能斩草除根，至少也不要打草惊蛇。”楚执宜道。

她一面隔着窗看向路上匆匆来往的行人，手随意地搭在燕峥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碰着他乌黑如瀑的发。

燕峥的声音也低了一些：“我知道，就是怕会有你所言的后果，这才……”

他说着，还是没忍住睁开眼注视楚执宜的眼。

他有一分不确定，总要看看她的眼，才能将所有前世的今生的情意都认得清清楚楚，留下最真挚的那一份。

楚执宜的手指缠绕在他的发间，目光落在窗外，漫不经心的眼时不时朝他看来，背后是随马车晃动的帘帐，和影影绰绰看不全的路人。

不知何时，楚执宜又转头看向他，正对上燕峥的目光。

楚执宜迟了片刻，道：“我这里找到了些证据，可以给你。”

燕峥顿时眼睛一亮，那一瞬间，窗外的阳光透过帘帐落在楚执宜的身上。

他觉得，今生有这样的一刻，便是死了好像也没有遗憾了。

“是……可以彻底扳倒崔家的东西？”燕峥有点恍惚。

“嗯。”楚执宜语气平静，“和你一样，我也盯着崔家很久了，希望这一次，崔家不会碍眼太久。”

“一定。”燕峥肯定道。

看他肯定的样子，楚执宜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马车很快就到了楚府，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院落。

在马车上分别前，楚执宜便将自己所查到的崔家的事情皆尽告诉了燕峥，有了突破点，只要用心去查，便有崔家好受的。

燕峥自然也是应下了。

知棋见楚执宜回来，忙将备好的晚膳端了上来，一面布菜，一面好奇道：“娘子今日怎的这样高兴，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不成？”

楚执宜自觉这其实不算一件好事，只是回来路上步子轻快了不少。

“好事？”她笑了一声，“父亲不日便要回来，不知算不算是一桩好事。”

“府君若是要回来，娘子的亲事只怕也得要定下了，不知娘子自己可有主意……”知棋闻言低声道。

楚执宜满不在意道：“此事既然父亲执意要安排，只怕也得他自己看好了，哪里会听我的。”

却不想知棋比她还要着急：“可我知道娘子一向是有主意的，况且苏钰公子他……娘子不是属意他？”

“苏钰。”楚执宜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是我心上万万要紧之人，不要在父亲面前提起他。”

知棋应：“是，我就知道娘子最在意苏公子。”

她高兴得像是帮着苏钰赢了一场什么比赛一般。

之后一连几日，楚执宜在听雨观园都未曾见着贺清元，就连贺朝盈都少在自己面前晃悠了。

楚执宜原本未曾留心过，直到那日绘竹随口提了一嘴，她才发觉。

自己好像是有一阵子没见过贺清元了。

从前他便是没有特意来见自己，同自己说闲话诉衷情，总也要别别扭扭地在自己眼前出现几次，好叫自己时时刻刻记得他。

反而是以前日日忙碌的燕峥，总是候着自己一同回府。

那日在马车上说的事情，叫燕峥心情愉悦了好长一段日子，那几日楚执宜每每见他都觉面色红润，好不畅快的模样。

见了他这般模样，才知往日在府中时候的燕峥好似蒙了尘。

燕峥这样的反应，是有些出乎楚执宜的意料。

她原以为自己有些了解燕峥，可越靠近他，就越发现他与自己记忆之中的那个人不大相像。

他更生动、更鲜活、也更让她忍不住生了探究之心。

楚执宜没细想下去，便见燕峥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将方才所想所思抛诸脑后，道：“这几日不是才让薛老的旧臣在朝中递了关于崔氏的折子，我以为你要好一阵忙活。”

“忙是忙的，可总也有同你一道回府的时候。”燕峥道。

楚执宜点点头，便也不多问了。

“皇上看了那折子，十分震怒，上朝是便将那一沓折子全摔在了崔明构的脸上，崔家如今已经被圈了起来，不日便将有大祸。”燕峥道。

“嗯。”楚执宜手指动了动，低声应了一句。

燕峥又问：“你高兴吗？”

“怎么？”

“只要你高兴就好。”燕峥自然地回应。

他这些日子确实很忙，刚到马车上没多久便睡着了，连正在同他说话的楚执宜也是一愣。

马车颠簸，每每有路上不平稳时，他的头便会磕碰在木制的车身上，此时他便会清醒片刻。

楚执宜看了两三回，便不耐烦地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总算安分了下来。

可身旁睡得不安稳的人口中还低声念叨着：“你可信我了？”

楚执宜没听清，也没太当真，闻言看向燕峥紧闭的双眼，问他：“什么？”

身侧之人这会儿却是全然睡着了，没再接着说梦话，也没有回应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