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执宜一拧眉，院落内两相对峙的场面就在眼前，她将两人和站在远处不敢靠近的其他人一一扫了一圈。

最后，目光落在燕峥的身上，发觉他的情绪不对，便示意其他人退下。

待院门关上，才将眼前人扯进怀中，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语气是她自己也难以想象的轻柔。

燕峥只是紧紧将她抱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生怕她下一刻便消失一般。

楚执宜只好侧过脸，顿了片刻，看向还留在此处的知棋：“你说。”

知棋将目光转向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的燕四公子，手心中是涔涔的冷汗。

方才那一瞬，燕峥的眼神她看得真切，是杀意！若非楚执宜及时回来，她难以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娘子先前落下了东西，吩咐奴先回来，燕四公子紧跟着便来了，没见着娘子，不知娘子的马车是在后头。燕四公子想是担心娘子，便着了急，这才有了方才的闹剧。”

楚执宜的态度摆着，燕峥杀意腾腾地在后头看着，知棋自然不敢添油加醋，只如实禀报了。

闻言，楚执宜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先出去吧。”

“是。”

见院中最后一人知棋也彻底离开，楚执宜这才将眼前人松开，取笑道：“阿峥，你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才晚回来一会，你就急成了这样，怎么还掉眼泪了？倘若我这次……”

燕峥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别说。”

他眼中的急切不似作伪，就连方才的悲痛也好像真的失去她了一般。

楚执宜方才玩笑的神色渐渐褪去，看向燕峥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打量。

她沉着眸子，带着些试探道：“倘若我真的死了一回，你还能哭死不成？”

“我会为你报仇，然后殉情。”

燕峥说得坚决。

楚执宜眼中最后一丝玩笑也散去了，她目光沉沉盯着燕峥，最后是她先移开视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可燕峥却固执地看向她，想是要证明什么一般。

不过这样的证明没能坚持多久，便被手上柔软的触感打断了，他是条件反射性地缩回了手，耳根烧红。

目光不自禁地看向楚执宜唇上：“你怎么？”

“不可以吗？”

燕峥怔愣片刻，摇了摇头，又很快点点头。

“听说你今日到学堂跟着老夫子做事，怎么样，可有人给你难堪？”楚执宜关心道。

“自然会有人不服，不过我都解决了。”燕峥心情愉快道。

他从前的身份到了如今这般境地，自然不缺想要看笑话的人，可燕峥此来便是要告诉所有人，从前的燕家四公子或是如今的燕峥，不管是什么身份，纵使不能可靠，他也能轻松胜过那些人。

他前十几年的用功不是白费，薛老将军的教导也不是虚的。

纵然仍有人不服，他们也不敢看轻燕峥。

而让眼下燕峥心情愉快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楚执宜主动关心自己。

“头一日进学堂，使绊子的人必定不少，不过凭你的本事，自然是不会将那些人放在眼中的，果然不出我所料。”楚执宜一面说，一面往房中去。

燕峥在她身后跟着。

方才一番大起大落便未发觉，此时楚执宜一走动，嗅觉在风拂衣带间变得清晰，楚执宜身上并不是她惯常熏的香料气味。

而是另一种更沉更苦像松木的芳香，这种味道熏香在男子身上更为常见。

燕峥最熟悉的人中，有一人便是最喜用这种香料的——贺清元。

听雨观园内竹林深处那一对男女难以抑制的呼吸声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耳边，燕峥只觉耳边轰鸣一声，眼前便要漆黑一片。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

只为自己的想法觉得羞愧。

察觉到燕峥停了步子的楚执宜转身看他，便发觉燕峥面上是十分复杂的神情：“怎么了？”

“没什么。”燕峥下意识道。

“阿峥，你怎么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有什么话你都要藏在心里吗？”楚执宜道。

燕峥艰难开口，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是从他心口用刀划出来的：“你身上的香味，好像和往常用的香薰不大一样。”

“哦，你是说这个？”楚执宜对他的怀疑毫无察觉，只自然回忆道，“我今日出门时并未熏香，想来是在学堂内遇着他人时沾染上的。”

楚执宜坐在了窗边的桌前，整理出来今日要看的书卷，还细细将自己今日接触的人回忆了一遍。

说到最后，才道：“对了，方才忘记了一本书，便是贺清元送来的，他身上也熏了香。”

燕峥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骤然松了一口气。

好像是避过了什么恐怖至极的灾难一般。

楚执宜见他的神色不对，疑惑问道：“你听到贺清元怎么是这个表情？”

燕峥艰难开口：“你觉得贺清元这个人如何？”

问完，他才忐忑不安地看向楚执宜。

论容貌身形，贺清元自是极好的，论家世品行，更是京城中少有的贵公子，这样一个人，放在哪个姑娘的眼中都觉得好吧。

“死板得很。”楚执宜眯着眼，似在回忆。

燕峥却在此时意识到了自己致命的错误，他连忙开口：“既然你不喜欢他，那便不提他了。”

楚执宜奇异地发现，方才燕峥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分明十分在意，可眼下又很快转变了态度，变成一副很是抗拒的模样。

楚执宜只好中断自己的回忆。

她方才那样说并非胡诌，竹林中得知外头有人时，贺清元瞬间便像是自己身上长了刺一般，虽然难抵诱惑，却半点不敢过分唐突。

他安分到，让楚执宜觉得眼前的贺清元像是换了个人。

楚执宜之所以这么快回来，不过是因为失了对贺清元的兴趣。

不想正是晚回了这片刻时候，便让她正看上了一场闹剧。

她真的对眼前的燕峥很好奇，他一点也不像楚执宜记忆当中上一世那个人。

重生后的种种，直到现在，让楚执宜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假的，这也是她至今仍将燕峥安置在身边的缘故。

燕峥此刻也在心中后怕，今日的事情虽是误会，可担忧未免没有道理。

他不能再像之前那么慢吞吞地行事了，倘若真的等崔家回过神来，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与燕峥又说了一会儿话后，楚执宜这才将人送了出去。

绘竹在燕峥彻底离开之后，才在楚执宜身侧心有余悸道：“不怪知棋被吓到，方才燕四公子的着急不似作伪，若娘子晚回来一些，奴都以为燕四公子要大开杀戒了。”

“是么？”

楚执宜淡淡地应了一句。

绘竹看不明白楚执宜此刻冷淡的表情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但她深知自己不需要明白这些，只要按照娘子的吩咐做事便是，并未过多猜测。

崔凌云那日回家后，被关在家中整整一个月，重新回到学堂之后竟然安分了不少，跟往日的做派全然不同了。

明知楚执宜人在女学这边，也未敢再来招惹她一次。

他在路上遇着楚执宜时，竟还会乖乖地避让。

只是这样安安分分的崔凌云，反而叫人看着便觉奇怪，好像心里憋着什么坏事一般。

就连崔凌欢也不知道自己兄长如今是怎么了，只知道被关在家中祠堂受规矩时，崔母王氏没少拿着戒尺教训他，像是给他又重新教了一遍道理。

没过多少日子，楚执宜的不祥预感应验。

崔凌云在一次进宫面圣之时，竟然大胆地求圣上赐婚给他。

女学之中当日便传出了流言，只是这事情传得快，其中详尽却没有，只知道崔凌云乖顺了几日，向圣上求娶了一位女子，但圣上并未当场允下。

此事传得很快，谣言愈演愈烈，传到最后，已成了崔家长公子向圣上求娶公主，圣上当场大怒，驳了他的请求，将人撵出了大殿。

崔家人的态度未可知，只听说崔家长公子回家之后又跪了三日祠堂。

旁人对此事议论纷纷，楚执宜却听过之后只觉心惊。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崔凌云向圣上求娶之人，便是自己。

从前崔明构深得圣意之时，圣上还玩笑地问过崔家长公子的亲事，崔明构也很是顺着圣上的意思，谦卑道，长子还未定下婚事，若圣上瞧着顺眼，愿意给他指一个，便是崔家之荣。

谁曾想，这一句宴会之上的玩笑话，如今被崔凌云认认真真地提了出来。

圣上究竟是什么态度，楚执宜并不清楚。

可从利弊的角度来看，这一桩亲事成与不成，圣上都不会满意。

本便是酒后之话，当不得真，如今被崔凌云专门拿来求圣旨，还是在前不久刚犯了错事之后，圣上只怕还对崔家心有怀疑的时候。

崔凌云如今将此事传遍了京城之中，更像是逼着此事成真。

若是圣上心情好时，要应允也容易。

楚执宜是最清楚如今圣上疑心有多深重，崔凌云在此时提婚事，只会让圣上对其怀疑更甚。

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又做了一桩蠢事，楚执宜漫不经心地在心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