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逐渐大亮，太阳从东边整个儿跃起，稳稳地悬挂在空中。

和煦而温暖地阳光照在每个人身上，驱散了一夜的寒冷。

沈愈祈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叶光辉：“你想要戴罪立功？”

叶光辉眼里透出一丝光亮，他看到了逃过一劫的可能。

“对，将军，”他膝行两步，又叩首：“希望将军给我这个机会。”

“从此以后，但凡将军的吩咐，卑职、不，草民无所不从。”

沈愈祈看着他卑躬屈膝的后脑勺，沉吟半响。

“行，既然你如此想要奉献，那就给你这个机会报效朝廷。”

叶光辉猛地抬起头，控制不住嘴角上扬：“谢谢将军，谢谢将军！”

沈愈祈往旁边一瞥：“来人。”

两个士兵跑来。

他指指屈伏着的叶光辉：“把这人带去天鸣山，绑在瞭望台上，朝向天驰方向，负责监看天驰敌情。”

他停了停又说：“你们派人轮流看守住他。没有命令，终身不得下瞭望台。”

那两个士兵稍愣了一下，立刻齐齐答道：“是！”

说完就去拽叶光辉。

叶光辉听完这命令，顿时傻了。

绑在瞭望台上。

终身不得下瞭望台。

直到两人一左一右拽住他胳膊，才反应过来，呼嚎道：“沈将军，不是的！你怎么能下这样的命令？！沈将军，你不能出尔反尔，你说过要给我戴罪立功的机会的！”

他呼嚎的声音极大，沈愈祈不耐烦地皱眉：“出尔反尔？你也配？”

“绑在瞭望台上，怎么就不能立功了？终身不得下来，不是多给你立功的机会了？”

叶光辉猛地安静下来。他终于明白，自己作死的行为不可能逃出处罚。原先的设想，终究只是奢望。自己选错了侍奉的主子，必定会付出代价。

他脸上肌肉抽了抽，放弃挣扎，低下头：“卑职明白了。卑职多谢将军。”

说完，老老实实跟着两个士兵走了。

只要没死，他就还有希望。

只要天驰来犯一天，他就有可能立功。

坚持，他要坚持到人生转机的那一刻。

若还有下一次，他会重投明主。

处理完这两个人，沈愈祈没有再追着其他人不放。

他拍拍孔杰肩膀：“下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孔杰点头：“沈将军放心。”

他一个转身：“左、中、右，三军列队！”

所有将士听到号令，动作速度地站齐了队伍。

就算沈愈祈来指挥，都不一定有这样的效果。

孔杰是西进军的自己人，对大部分将士来说，接受他更容易些。

沈愈祈见出不了什么大茬子，朝着秦二锅吩咐：“北潜军也列队，随时候命。”

秦二锅：“是。”

说完，沈愈祈从高台上一把抱过穆音，对一直等候在一旁的花落迟笑道：“轩王殿下，还请移步营帐。”

随后带头往前走。

花落迟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十分嫌弃地跟在后头。

他身后同行的十来个人也一起跟着。

走到营帐前，花落迟对身后人交代一声，守在门口，随后跟着沈愈祈一起进了营帐。

一进去，就见到里头椅子上坐了个人。

旁边还有个士兵守着。

“你居然没有趁机溜了？”沈愈祈将穆音小心翼翼放在床上，对椅子上的宇文苏说道。

宇文苏大大方方靠在椅背上：“想过来着，但毕竟在西进军军营，外头人太多。怕万一跑不掉，徒惹麻烦。”

沈愈祈笑笑：“明智之举。”

跟在后头的花落迟一愣，脚步停下：“这是......天驰三皇子？”

宇文苏站起，抱拳行礼：“轩王殿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花落迟瞥向沈愈祈，用眼神询问着答案。

沈愈祈见他“有求”于你，颇有些兴味地抬眉：“时过境迁，如今，要称呼他一声‘天驰太子’了。”

“太子？”花落迟有些震惊：“天驰太子不是......”

宇文苏抢道：“被我杀了。”

简单四个字，倒一时震得花落迟有些说不出话来。

宇文苏笑笑，转头问沈愈祈：“什么时候出发？”

沈愈祈想了想，转头看穆音：“我夫人受了些轻伤，不如休息一日......”

没想到，穆音和花落迟同时抢道：“今日就走。”

“嗯？”沈愈祈抬眉，眼神在穆音和花落迟中间横扫。

两人居然同时说出“今日就走”的话，显得十分急迫。

可他却完全不明白目前处境的急迫之处在哪里，甚至胜过穆音养伤。

沈愈祈不爽的“啧”了一下：“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话一问出口，对面两人非但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不约而同看了眼宇文苏。

显然是有外人在，不方便说。

那心灵相通的模样，惹得沈愈祈一阵烦躁。

他一把拍上宇文苏肩膀，使足了力气：“劳驾，暂且避一避。”

宇文苏龇了龇牙，一摊手，耸了耸肩，丝毫没介意自己成为了出气筒：“我懂。我去外面等你们。我也希望尽快出发。这个西进军，看着晦气。”

等他和看守他的士兵一起出去后，沈愈祈转头看向剩下的两人。

花落迟没理他的眼神，只是问穆音：“你看出来了？”

穆音点头。

两人之间的哑谜弄得沈愈祈手痒痒——十分想抓个人来蹂躏。

没等他继续吃醋，穆音转头看他：“轩王带来的圣旨，是假的。”

圣旨.....是假的？

这句话全然出乎沈愈祈的意料。

诸多消息飞快地在他脑海中闪过。一瞬间，他就得出了答案。

沈愈祈皱眉：“皇上怎么了？”

他当初离开都城，走得略急，打点了必要的人员和物资，请示过皇上后就出发了。

直到到达风锦县，沈愈祈才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这一次，他的任务是打天驰，西境外的天驰。而不是他一贯的老对手匈奴。

那么，他所带领的军队，势必也不是他的老部下北潜军，而是他从未领过军的西进军。恰巧，如今领着西进军的，还是个小鸡肚肠、和他有过龃龉的田荣。

面对这样的处境，朝廷赋予的正式身份，官府文书就显得尤为重要。

因此，沈愈祈当日就发了信鸽给留在都城的毛虎，让都城补齐圣旨。

只是，他没想到，送来圣旨的竟然是花落迟。

圣旨还是假的！

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皇上出了事，没人可以给出真正的圣旨。

果然，花落迟轻轻叹口气：“皇上仍在沈府养病。但病情却忽好忽坏，不容乐观。”

“收到你信的时候，皇上已经昏迷了几日。毛虎没办法，找到我求助。”

“我悄悄去了宫里。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拿着皇上的玉玺，伪造了这份圣旨。”

沈愈祈消化了下花落迟所说的话，想了想，又问：“都城局势有什么变化？”

花落迟转头，盯着他看：“你的问题，总是一针见血。”

“自从皇上久未上朝，朝中就多了许多风言风语。各种猜测都有。”

“尽管皇上的贴身太监回了趟宫，联合太皇太后弹压了下百官。可蠢蠢欲动者仍不在少数。”

沈愈祈跟他对视：“嘉王还和以前一样，留在王府不问政事吗？”

花落迟笑起来：“沈将军，我算是明白，皇上为什么一开始就选择了你，做他的肱骨之臣。”

*

一切准备妥当，已是一个时辰后。

三千北潜军列队完毕，各自的行囊、军营装备也都准备妥当。

沈愈祈带着穆音，和花落迟一起，领着北潜军，浩浩荡荡离开了西进军军营。

自此，大燕与天驰一战，正式告一段落。

队伍行了半个多时辰，到达了风锦县西城门。

县令于霍早就等在那里，一见沈愈祈他们，立即跑过来行礼。

寒暄过后，沈愈祈问：“于霍，可想去都城？”

于霍一愣，猛地一下撩开官府下摆，“噗通”跪下，头叩地面，复抬起：“下官唯将军马首是瞻。”

沈愈祈看他一眼：“我是武将，不会长留都城，早晚会去守边境。你若去了都城，并不会在我麾下。”

于霍又叩了一下：“就算职级上毫无瓜葛，将军也是于霍的伯乐。无论将军以后去哪里守军，遭遇什么。只要需要下官，必定绝无二话。”

沈愈祈：“好。你要成为我的一只眼，一条臂膀。”

于霍十分惊喜：“是。”

沈愈祈：“安心在风锦县等候调令。”

*

众人穿过风锦县，继续朝东前行。

穆音坐在于霍准备的马车里，觉得浑身上下、特别是屁股舒服了许多。

身上被绳索勒住的地方仍有些红肿，触碰时有点疼。

但一想到都城的严峻局势，她一个字也没跟沈愈祈抱怨。

已经正式进入夏季，白天的日头十分毒辣。

北潜军的将士们军纪严明，自不会抱怨什么。但一天急行军下来，没几个人的衣服还是干燥的。

于是，沈愈祈改了策略。白日里找树荫避凉，到了黄昏，日头下降后，全军迎着夜色前进。

这日夜颠倒的，一旦度过前几日的适应期，后头反而令行军速度快了不少。

大约12日后，队伍已经到达离都城西城门不到三里的地方。

沈愈祈下令，全军暂停前行，原地休整。

将士们有条不紊地分配各自的活计，扎营帐的，生火的，准备伙食的，但队伍几乎不闻人声，大家都安安静静忙碌着。

沈愈祈正陪着穆音，在一个搭好的营帐休息。

花落迟故意不去为他准备的营帐，非要挤到他们两个跟前来。

三人一起说着话，讨论着都城如今的局势。

突然，有士兵在门口大声报告：“沈将军，平策将军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沈愈祈站起，就看到门口出现了北潜军千户平策的身影。

他依然如往常般冷峻，脸上没什么表情。

“将军，沈府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