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内十分热闹。
越来越多闻风而来的将士们聚集在一起,欢呼着他们的胜利。
穆音到了沈愈祈跟前,看到他手里牵着的宇文苏,不禁一愣。
“这不是......”
她脸上带着错愕,那微微瞪大的双眼露出一丝迷茫和可爱。
沈愈祈差点忍不住上前摸摸她头。
不过,这毕竟是军营。
西进军中,没人知道她的女子身份。还是收敛点好。
“是的,天驰三皇子宇文苏。”
他往前迈一步,在穆音耳边悄声道:“他带来一些天驰太子的军事情报,你能帮忙分辨真假吗?”
说话的气流轻轻吹拂在穆音耳边,激得她没忍住一个哆嗦。
穆音脸瞬间红了,在众多将士面前,沈愈祈这个姿势显得尤为亲密,让她顿时有些不自然。
“去营帐里说。”
说完,她转身走在前面。
沈愈祈嘴角微勾,看着眼前可爱的娘子害羞的模样,拽了拽宇文苏,跟在她身后。
西进军给沈愈祈和他的“贴身侍卫”穆音分配的营帐,在整个军营偏北的位置。营帐很大,供主将和侍卫休息的一大一小两张床,呈犄角型摆放。
营帐正中间,是一张极大的棕色木质书桌。不是多名贵的木种,但十分宽敞。
进了营帐,穆音取过笔墨纸砚,让宇文苏将他所说军情写下。这是系统能分辨真假的方式。
沈愈祈没有多问,只是将宇文苏一只手解开,另一手反绑在身后,自己斜倚在一旁书桌边沿,看着他一字一字写下刚刚说过的话。
饱含墨汁的狼毫落在纸上,印出黝黑的漂亮字迹。宇文苏写的字,如他本人一般,像松柏般苍劲有力。
这儿正写着,秦二锅从帐外走来。
他站定在门口,身姿站得笔直:“将军,你交代过的事,已经全部办妥。”
沈愈祈点点头,侧头看了眼穆音,问:“一共几个?”
这问题着实没来由,但穆音听懂了:“三个。”
宇文苏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眼神中露出一些警觉和迷茫。
沈愈祈显然没打算为他解惑。他探过身:“写完了?”
见宇文苏点头,他将桌上的纸拿起,扫了一眼。确认的确是之前所说的内容后,递给了穆音。
穆音接过,同样只扫了一眼。
她叹口气,眼神里有着一种对朋友撒谎的无奈,和对敌人给出虚假情报的厌恶:“假的。”
话音刚落,宇文苏猛得从椅子上弹起。
但他一只胳膊仍被反绑,绳索的另一端捏在沈愈祈手中。
沈愈祈用力一拉绳索,拽得宇文苏一个踉跄,一脚踩在他肩头:“三皇子,看来你的情报不太准啊?”
“按你的假情报......”他脚下微微用力,低下头看着宇文苏,眼神平静:“是想把西进军全数调离军营,好......调虎离山、趁虚而入,端了西进军军营老巢?”
听到这句,宇文苏一时没遮掩好脸上神情,双瞳陡然放大。显然是心思是被猜中了。
沈愈祈并没有停止,继续说道:“不过,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呢?
“你说到自己娘子和儿子的那一段,情绪外露,不似作假......”
想了想,他侧过头,对着秦二锅吩咐:“把人都带过来。让他们见见。”
秦二锅应声而去。
宇文苏此时的样子有些狼狈。他单膝跪在地上,一手被绑缚在身后,和上身五花大绑的的绳子捆在一起。另一手撑着地,以抵抗肩膀上沈愈祈脚的力量。
但他仍倔强地抬起头,眼神中有不屈的光芒:“见什么人?”
沈愈祈松开脚,一把将宇文苏从地上拽起,摁回椅子上。
“你很快就会知道。”
不多久,营帐卷帘被掀开,秦二锅带着几个士兵,押进来三个人。
这三人差不多都20上下年纪,个子中等,不胖不瘦,其貌不扬。三人身上统一穿着西进军战袍,看战袍的细微差别,有两个是普通士兵,还有一个是百户长。
此时,他们都被绳子结结实实捆着,双手反绑在后。一进门,秦二锅在他们膝盖窝用力踢一脚,三人先后噗通跪倒在地。
一见这阵仗,宇文苏惊得无以复加!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沈愈祈看着宇文苏震惊的神色,弯下腰,以一种上位者对待弱小者的绝对震慑姿态说道:“你告诉我西进军里有细作时,绝没想到,三个都会被找出来吧?”
他拍拍宇文苏肩膀,语调中似乎带有一丝同情:“不是你的错。别介意。”
“将军,”秦二锅在门口喊:“那三个也带进来?”
黑长的睫毛盖住沈愈祈的眼眸,让人一时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他沉吟片刻,突然一把将宇文苏从椅子上拽起,拉到正对着营帐卷帘门的位置,附耳说:“三皇子,委屈你一下。”
说完,他一脚踢在宇文苏膝窝,迫使他跪下。
宇文苏受制于他,浑身的劲使不出来,膝盖跪地的那一刹那,他猛地转头,看着沈愈祈:“我一朝失算,我认。但你若想折辱于我......”
“放心。”沈愈祈打断他:“就凭你敢只身入军营这一点,我就不会折辱于你。”
“你冒着这么大的险前来此地,必然有你的缘由。”
他牢牢摁住宇文苏的脖颈,不让他起身:“我只想找出这个缘由。”
说完,他抬头对秦二锅吩咐:“带进来。”
秦二锅一抱拳,把外面等候的几个人一把拽进来。
第一个被拽进来的,就是被俘的红巾男子。
男子一进门,陡然看到地上跪着的宇文苏,瞳孔猛得放大,脸上肌肉几乎痉挛,脱口而出:“太......”
宇文苏猛地一挣扎,就像一头被困住的恶兽,拼命想要逃出牢笼。
就这一个举动,红巾男子似乎突然反应过来。他身上肌肉绷了绷,似乎竭力在控制自己,口中喃喃着把话说完:“太意外了。”
“三皇子怎会出现在此?”
他竭力往回拐,可脸上的肌肉仍然抽搐了下,止不住地颤抖。
在他身后,另外两个队长一并被带进来,纷纷被摁住跪下。两人看到面前的宇文苏,不敢对视,纷纷低下头,一个字不说。
但他们眼神中的诧异、惊疑,通通落入沈愈祈的眼中。
沈愈祈伸手拽住宇文苏胳膊,将他扶起。他看了看眼前这个男子,比起半年前,疲惫和沧桑已爬上他的脸庞,一丝几不可见的皱纹也悄悄爬上眼角。
他用力一扯,束缚住宇文苏的绳子随之解开,簌簌掉落一地。仿佛彼此的猜忌和提防,也随之烟消云散。
宇文苏缓缓站起,不解地盯着他瞧:“你......”
沈愈祈退后半步,嘴角微勾,做了个“请”的手势:“刚刚得罪了。”
“请坐。”
他的语调平静而又沉稳,蕴含着一种对世事变化淡然处之的包容。似乎无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也撼动不了他的镇定。
紧接着,一种几乎可以算得上同情的神态浮现在脸上,他对着宇文苏笑了笑:“想来,这半年,为了你的家人,过得极是不易。”
“是吗?太子。”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仿佛两个惊天响雷,炸开在屋子里每个人的耳边。
一时之间,无人动弹,无人出声。
屋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营帐中的煤油灯闪了闪,令周遭的光也暗了暗,仿佛试图挣破这几乎凝滞的夜。
宇文苏动了。
他退后半步,挪到椅子旁,缓缓坐下,同时呼出了一口长气。
原本脸上的挣扎、愤怒和屈辱,在这一刻褪得干干净净。仿佛原本附身于他的另一个灵魂悄然远去。他神情坦然,问道:
“沈将军,你......怎么猜出来的?”
“就凭那一个‘太’字吗?”
沈愈祈原本防备的姿态也松懈下来,斜倚着桌沿,摇摇头。
“当然不仅仅那一个字。”
“自从.......”
他转头看了穆音一眼。
“我的侍卫鉴别出你的情报有假。我就一直在想,到底哪里是假的?”
“你堂堂一个三皇子,为什么非要跑到边境来刺杀太子?”
“更重要的是,堂堂天驰太子,为什么非要亲征?”
“最后这一点,甚至比你来刺杀太子更不像话。”
他随手拿过桌上的茶壶,分别倒上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过去。
“若是原来的太子,在天驰享有绝对权威。他不可能冒此大险。即使打赢了这场战,他的获益,也是远远抵不上风险。”
宇文苏接过茶,喝了一口。
“所以,早在我故意放出消息,太子要亲征,你就开始怀疑了?”
沈愈祈点头,就像和一个老朋友交谈似的:“那份情报是假的。有可能造假之处,要么是军队人数,要么是太子身份,要么......就是打算开山一事。”
“我第一个猜测的是,若太子亲征是真,这件事就很不寻常。除非......来的虽然是太子,却不是原来那个地位稳固的太子。”
“而是一个刚刚推翻原太子,急需用一场以少胜多、压倒性胜利的战争来证明自己配得太子之位的人。”
“其次,是开山一事。那件事,我几乎立刻判断为假。任何一个计算过伤亡人数的将领,都不会选择那个愚蠢的做法。所以我才让下属提前潜入西山脚,探明真相。”
“最后,是军队人数。若你不出现,我一直对天驰来了多少人没有把握。”
“可你在这里,你的手下用一个‘太’字坐实了你的身份。那就说明......”
“你手里已经几乎没人可用了。”
“才不得不铤而走险,想把西进军全部引入天鸣山,用少数几个人,去引爆炸药、孤注一掷。”
“你自己则会带着一小拨人,也许......几千?趁机潜入西进军军营,抄了我们的老窝。”
“若两边都顺利,你说不定还能赢得这场战役。”
沈愈祈叨叨一通说。说完,看了眼宇文苏:“我猜得对吗?”
宇文苏往椅背一靠,苦笑一声:“唯有一处出了错。”
“我手里,连几千人都没有。只剩最后500人了。”
一时之间,营帐里又重新归于寂静。
一种仿若凄凉的情绪在整个营帐里来回流淌,似乎在诉说着心酸和不易。
沈愈祈突然想到什么,问:“你娘子和儿子......”
“是真的。”宇文苏说:“我告诉过你的事,都是真的。”
“就是为了救儿子,我才不得不豁出去,动用了我多年积攒的力量,铤而走险,将前太子掀翻下马。”
沈愈祈点点头,相信他的话。他谈及娘子和孩子时的悲痛表情,不似作伪。
宇文苏突然又加了句:“你不明白。”
“你还没有为人父亲,不会懂。”
他的神情悲切又庄严,宠溺又带着些微的幸福。
“为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一个父亲什么都做得出来。”
听到这里,陡然间,一道灵光划过沈愈祈的脑海。
他愣住了。
原来......那个他始终解不开的迷,竟然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