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思漩刚想拒绝，就听莫永继续解释：“今日出门急，叫了位不熟悉这匹马的车夫。”
“刚刚那孩子冲出来，车夫有些手忙脚乱，抽了马一鞭子，马嘶鸣一声，才吓到孩子，令其摔倒。”
“说到底，主要是莫府的责任，还望这位姑娘不要推辞。”
穆思漩：“刚刚公子说，今日出门急，想必有急事。照料一位孩子不是难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她刚转身，莫永迈了一步，虚虚拦住：“本来是有急事，但并不重要，吩咐其他人代为跑一趟就是。”
“莫府伤了孩子，还置之不理，被家父知道，莫某是要被严惩的。”
穆思澜犹豫了下，看对方一脸诚恳：“那你在后头跟着吧。”
莫永：“听姑娘的。”
穆府马车再次启动，在青石板路上咯噔咯噔有节奏地响着。
不多久，马车就到了悦来酒楼门口。
还没下车，就听到车内一阵喧闹，似乎有十来个人同时在争执。
穆音撩开车帘一看，一大群人正七嘴八舌地吵闹，将酒楼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两拨人正在对峙：一边是自己大哥穆思清；另一边，竟然是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宋玉。他身后，还跟着不少熟面孔，看着都是青城县来的人。
穆音拉拉三姐衣袖：“姐姐，你看。”
穆思漩已经看到了车窗外的光景，她掀开车帘：“我去与他说清楚。”
穆音一把拉住她：“三姐......”
穆思漩拍拍她手：“放心，我有分寸。”
几人一起下马车。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大门口人群的注意。
有人喊起来：“穆家小姐来了！”
这一声，包围圈里正在吵架的众人齐齐停下，朝这边看去。
宋玉本吵得面红耳赤，俊美长相上浮了一层市侩，这一转头，他立即变脸，重现当日相亲时的可爱。
“思漩！”他双眼透着热切，想从包围圈中挤过来：“思漩！”
“让一让！”穆思清在后头大喊了一声。
人群不自觉地让出道来。
宋玉几步奔到穆思漩跟前：“思漩，我来找你了。”
穆思漩站定，看了眼周围的人：“连宋家村的村长都来了？这么远的路，不累吗？”
宋玉一把拉住穆思漩手：“我知道自己有错，所以才把村长请来，希望他老人家从中调和。”
人群中一个胖胖的老头走来：“穆家丫头，我老头子坐了半个月马车，屁股都要颠散了。”
“宋家小子是有错，但错不致死。看在我老人家的份上，罚一罚他，也就算了。”
穆思漩手一甩，挣脱开来：“行。”
宋玉一脸不敢相信，笑容绽开：“我就知道，思漩你是最心疼我的。我们......”
“就罚你.......”穆思漩接口：“即刻返回青城县，迎娶心仪的妇人。”
宋玉一愣，半天开口：“什么意思？”
穆思漩：“我听父亲说，你与一妇人感情甚笃。既如此，穆家成全你的感情。”
“从今往后，你我两清。”
“不是的。”宋玉一脸焦急：“我最心仪的，一直都是你啊。”
穆思漩退后一步：“但我已经不是。”
宋玉还想上前，却被一把拦住。二哥穆思澜挡在她面前，指着宋玉鼻子：“赶紧滚！”
村长在一旁指着穆思澜：“你这个娃娃什么态度？就算你父亲，也不会对我们这样！”
穆思澜一撩衣袖，双手叉腰：“跟我比横？”
“你爷爷我在青城县胡作非为的时候，宋玉你小子还在吃奶！”
“还有你！什么官来着？”
村长梗着脖子，也大声喊：“宋家村村长！”
穆思澜赶紧拍拍胸脯：“妈呀，吓死我了！这么大的官儿啊！”
“要不然，我叫当今轩王殿下，过来跟村长您理论理论？”
穆音听他说得愈发不像话，拽一拽他，在他身后耳语：“差不多得了。”
大概是“轩王殿下”这四个字触动到了宋村长的神经，他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
穆思澜伸手推宋玉一把：“能滚了吗？”
“别挡道，我们还有事。”
说完，他转身示意，把车上孩子抱下来。
谁知，他双脚被人一撞，就见一个年轻妇人扑倒在他脚下，哭着说：“少爷，求求你们了，原谅他吧！不是他的错，是我、是我主动引诱他的。”
“求求你们，再给他一个机会。”
“他对穆小姐，是真心实意的啊。”
穆思澜一愣，回头看看自己三妹，生怕她气出个好歹来。
谁知三妹穆思漩面无异色，反而走上前，一把扶住妇人：“别说这种丧气话。就算真是你主动，他要不应承，你这一只手也拍不出个响儿来。”
“你若真觉得他好，就把他劝回去，你们两个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
“真要让他另娶，你以后的日子就难了。”
妇人闻言一愣，显然是没想到穆思漩会说出这样的话。
宋玉也一把扶住她：“让你来，就是帮着劝劝思漩。你这样动不动跪下，成什么样子.......”
穆思漩一口打断：“叫她来劝？她用什么身份来劝？”
“你进她家门时，可曾想过如何安置她？”
“你让她来都城，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宋玉：“当然想过。她一个寡妇，自然不和与你比的。等我们......过上两年，再给她一个安身之所便是。”
穆思漩：“我若不同意她进门呢？”
宋玉：“这......”
“穆家家教甚好，你应该不是这么善妒之人。”
“不过是抬个小妾，多个人伺候你罢了。”
穆思漩：“这等福气，你还是让别人享吧。”
“送客！”
说完，她理都不理宋玉和那寡妇的脸色，回身去马车上抱了小乞丐，朝酒楼门口走。
宋玉在身后大骂：“你以为你多矜贵吗？！”
“你订过亲、许过人了！”
“你要不嫁我，没人会再要你！”
穆思漩眸色一黯。宋玉说的每一句话，都敲在她心上。
的确，她一早闹过沈梦都丑闻，再接着订婚、退婚，还是被个寡妇比了下去。
她都能想象，青城县的三姑六婆会怎么嚼她舌根。
再嫁人吗？
她已经不抱期望了。
穆思漩一步一步，走近悦来酒楼门口。她转过身，看着身后青城县的一大波人。
“我穆思漩，从今往后.......”
“翰林院修撰、天子侍讲，今科状元，莫府莫永到——”这一声唱报，直接打断了穆思漩的话。
她回头看去，就见酒楼里的廖掌柜，正站在她刚刚结识的莫永公子身旁，朝着她微笑。
廖掌柜：“莫公子，这边请。”
莫永一步步走近穆思澜，嘴角微笑。他突然伸出手，将她怀中小乞丐一把接过：“你抱得久了，手不酸吗？”
穆思漩还在愣怔之际，大哥穆思清已经一步跨过来：“莫公子？欢迎欢迎。”
“我今日一早就吩咐厨房做好准备，就为了等候尊驾光临。”
“请进。”
莫永怀里抱着小乞丐，一步刚踏进门口，想了想，又退出来，转身看着门口宋玉，笑了笑：“都城民风开化，百姓过日子，最重实际。”
“订没订过亲、许没许过人，这些都不是紧要。”
“姑娘人品好、性格善良，会照顾人，这才是贤妻的标准。”
“这位公子，你说是吗？”
宋玉被噎住，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相反，若是在成亲前夕，背着自家未过门的娘子，在外无媒苟合，这样的人品，在都城是说不着正经人家姑娘的。”
“这位公子，还是早些离开吧。”
村长听了，摇了摇头，也不等宋玉，径直转身，从人群中走了。
莫永转身，对身边穆思漩说：“无关紧要的人，不必理会。先看看小乞丐的伤要紧。”
穆思漩看着他走进酒楼，竟一时愣怔在原地。
大哥穆思清推她一把：“三妹，快进来。”
穆思漩这才回过神，低了低头，趁众人不注意，擦去眼底一滴泪。
门外的热闹散去，其他青城县赶来的村民，也三三两两，逐渐跟着村长一起离去。
只余宋玉呆呆站在原地。他身旁，年轻妇人搀住他手：“走吧。”
直到此时，宋玉彻底明白。他能娶青城县首富之家女儿的美梦，已经彻底破灭。
他不禁后悔莫及，他明明可以娶得心爱的女子，借助岳家的实力，一步登天。
可仅仅因为一时贪念，管不住自己，这一切美好的东西，已经全部化为泡影。
就算回到青城县，有了这门亲事一闹，怕也不会再有什么好人家的女儿肯许给他了。
余生，他看了看身边妇人，她大概就是自己的结局了。
现实与期望落差太大，宋玉浑身失了力，一下子坐倒在地......
酒楼内。
穆思清领着莫永去了三楼雅间。
进屋后，莫永将孩子放在雅间榻上，轻轻撩开他小腿裤管。
小孩咬着牙，强忍着不出声。
先前叫的大夫已经来了，这会儿进门，给小孩清创、涂上药膏。
处理完毕，小孩强忍着腿上疼痛，下了榻，扑通跪倒：“谢谢姐姐，谢谢哥哥。”
穆思漩忙扶着他起来，看这孩子有三分机灵，正想问廖掌柜能不能收了他打杂，却听莫永说：“不如让他去我府上，陪着几个侄子去书院，听上几天学，倒比做个目不识丁的要强些。”
穆思漩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却听穆思清问：“莫公子所说的，可是麓见书院？”
莫永：“正是。”
穆思清转头对小孩说：“你有福了。麓见书院，是莫公子的师傅冷夫子一手创立的。冷夫子，那可是整个大燕王朝，不，是连西边天驰王朝都极其推崇的学术大家！”
“寻常有些官职的小门小户家的子弟，可都是进不去的。”
小孩一听，立马对着莫永“砰砰”几个响头：“多谢哥哥。”
说到这儿，穆音突然问道：“冷夫子学问这么好，不知在绘画方面，可有造诣？”
还没等莫永回答，穆思清就抢先：“书画是一家。冷夫子的画，堪称登峰造极。他偶然画出一副，就会被皇亲贵胄抢个头破血流。”
穆音：“比青城县的弘博大师如何？”
穆思清：“弘博大师如地上萤火，而冷夫子则如天上烈日。”
莫永摆摆手：“抬举了。家师说过，弘博大师的画，也还是可以的。”
穆音眼睛一亮：“冷夫子还收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