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穆音用过早膳，留在膳厅等候父母亲。

还不到巳时，她就听到外头传来马车动静。

穆音连忙跑出膳厅，到了外头院子，就见穆四手上提着大包小包，正往里走。

他身后，父亲穆光成和母亲林氏，正手搀着手走进来。

看到父母亲恩爱的样子，穆音刚想打趣几句，却发现他们脸色不对。

两人都阴郁着脸，一言不发。

她仔细一看，父母亲后头，竟然还跟着三姐穆思漩。

她脸色苍白，不施一丝粉黛。眼睛红肿，底下黑眼圈明显。一看就是睡不好，又狠狠哭过的样子。

穆音迎上去：“爹、娘。”

穆母勉强应道：“小音。”

她探头往三姐那边瞧去：“发生什么事了？”

穆母朝她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

出事了。

穆音按捺住心中焦急，将父母亲迎进膳厅：“厨房煨着新鲜的虾仁粥，还有几样配粥小菜。”

穆母点点头：“端上来吧，一早还没来得及用膳。”

穆音刚想让三姐坐，却见她一个转身，问旁边穆四：“有收拾好的房间吗？”

穆四：“有的。三小姐，您房间在三楼，四小姐的隔壁。”

穆思漩回头屈膝行礼：“爹、娘，我不饿，有点累了，先去休息。”

穆母：“好，你好好睡一觉。”

等穆思漩跟着穆四离去，穆音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母亲。

穆母叹口气，终于说道：“都是我的错。”

“若是当日不急着帮她张罗相亲，也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穆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相亲那日认识的宋玉，对姐姐不好吗？”

穆光成“哼”一声：“要不是你娘拦着，我非把他腿打断不可。”

穆母拍了下穆光成：“还想把你自己搭进去不成？”

穆音：“宋玉.....做了什么对不起三姐的事？”

穆母：“自从你和你大哥二哥来了都城，你爹把几家重要的酒楼、茶庄等铺子，交给你三姐管着。”

她刚开个头，府里的下人就端上了早点。

穆母接过虾仁粥，拿起调羹，勉强吃几口，又说道：“就是那阵子，你三姐顾着忙各处的生意，疏忽了宋玉。两人不大不小的，吵过几次架。”

“我眼看着两个年轻人感情有了裂缝，就跟宋家提议，不如把订亲和成亲放在一块儿。”

“这样，就算我和你爹来了都城，你三姐也算有人照应了。”

“谁知......”

说到这儿，穆母有点说不下去。

旁边穆光成呼啦啦几口喝完一碗粥，接口道：“成亲前一晚，这小子不在自己府里好好待着，却在大街上逛。”

“正好被出门办事的穆大看见，他进了城东一户寡妇家。穆大觉得不对，回来禀报我。”

“我带人赶去，就看到那寡妇送他出门。大门口，两人还腻腻歪歪的。”

“我一气之下，让人把他狠狠打了一顿。当场告诉他退婚。”

“喜宴的帖子早就派发了出去。出了这事，亲自然结不成了。”

“第二日，我就守在穆府门口，一个个跟前来道贺的客人解释。”

“我穆光成这辈子，最落魄最潦倒的时候，都没有那么难堪过。”

穆音：“爹，别气了，为那种人，不值得。”

她犹豫了下，问：“那三姐......”

穆母接口：“你三姐成亲前一晚知道此事，再没开过口。自己一个人愣愣坐了一晚。”

“我这当娘的，是罪魁祸首，也没那个颜面去劝。”

穆音搂了搂她胳膊：“娘，这事怎么能怪你。”

“是三姐命不好。”

一时间，膳厅里三个人都不说话。

不一会儿，外头进来个人，穆音抬头看，竟然是半个多月没见的二哥穆思澜。

穆思澜表情诧异：“爹、娘，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穆光成：“刚到。小音一早来接我们。你大哥也早派人打好了招呼，先去酒店处理点紧急的事。你呢？你都不知道我们要来？”

穆音看他一脸疲惫，满眼乌青：“二哥，你最近很忙吗？”

穆思澜声音有气无力：“我在筹备一个画室，挺忙的。”

说完，他吩咐下人，去端早膳。

穆音：“怎么没听二哥提起过？”

穆思澜：“我现在不正在提吗？”

穆母拉住他手：“思澜，你神色这么差，是不是听说你三妹的事了？”

穆思澜一愣，终于提起了些精神：“三妹怎么了？”

这一问，屋里几个人都确定穆思澜出了事。就他那恍惚的神情、懒散的强调，和对外界信息的迟钝，都与以往那个钟爱吃喝玩乐的纨绔完全不同。

穆音直接问：“二哥，你怎么了？”

穆思澜：“不是，说我干什么。你们刚刚说，三妹出什么事了？”

穆光成答道：“你三妹那个相亲对象，在成亲前夜，被人逮着跟个寡妇幽会。这会儿，亲已经退了。你三妹不太高兴。”

穆思澜深吸口气：“三妹也......”

穆音捕捉到了这个“也”字：“二哥，你是不是......和青菊姐姐吵架了？”

穆思澜摇摇头，眼里瞬间变得通红：“面都见不着，能吵什么架？”

穆母着急了，拉着他手：“怎么会见不着面？嘉王府的规矩那么大吗？”

“还是宫里的皇太后不让你们见面？”

一旁穆光成叹口气：“我早料到。青菊被封为郡主那一天，就意味着她和咱们的身份不一样了。”

“咱们商贾之家，想娶一个郡主，不是痴人说梦吗？”

穆音打断：“爹、娘，你们先别瞎猜。听二哥怎么说。”

穆思澜吸一下鼻子：“皇太后如何想，我不清楚。就连嘉王的面，我都没见过。”

“我上回去找青菊，嘉王府的管家对我说，今时今日，青菊已经不是以前的青菊，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都要断掉。”

“叫我以后不要再去找她了。”

最后一句话，穆思澜说得轻之又轻，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似乎再重一点点，说的人、听的人，都要承受不住。

穆母叹口气：“咱们家的孩子，姻缘怎么都这么......”

穆光成吼一声：“好了，这世上好男儿、好姑娘多的是，这个不成，另寻一个就是了。”

“穆家的孩子，要被这点事压垮吗？”

穆音坐在她哥身旁，悄声问：“那青菊呢？她怎么说？”

穆思澜无神的双眼总算动了动：“她差侍女来找过我，说是.......要和我一起跑。”

“不行，我不能害她。”

穆音念头一转：“那你开画室是为了？”

穆思澜撑起身子：“我想着，若我能在都城闯出一片天地，成为有名的画师。那嘉王府，有没有可能对我另眼相看？”

穆音：“那得是多有名的画师？才能令嘉王府忽略门第之见？”

穆思澜眼神又黯下去。

穆音拍拍他肩膀：“别气馁，我帮你想个法子？”

穆思澜：“什么法子？”

穆音还未说话，就听一道女声传来：“二哥。”

她一抬头，就见三姐换了装束，脸上略施薄妆，气色、神情，都完全不一样了。

穆思漩：“穆四刚才带我在府里转了转。”

“这里的布置，亭台楼阁，水榭鱼池，比青城县好了不止一点。”

“看到满园的花，各处的景，我突然觉得，自己以前钻牛角尖了。”

“这世界上美丽的风景还有很多，我们为何要紧紧抓着一处不放？”

穆母站起，眼眶润湿：“思漩，你想通了？”

穆思漩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娘，你劝我来都城散心，我还觉得无用。”

“但换了环境，心中的郁结之气果然好了很多。”

“我想通了。宋玉不值。”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值。”

她转头看向穆音：“小妹，我听说，你在茶庄开了个报社，还得到皇上的御赐牌匾？”

穆音点头。

穆思漩：“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去看酒楼、看茶庄，看小妹办的报社。”

“穆家三小姐，也不会比谁差的。”

穆音忍不住笑：“好的，三姐。”

她看一眼仍低着头的穆思澜，推他一把：“二哥，你学学三姐！”

穆思澜无奈坐着身子，敷衍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上午，穆音说服爹娘在府里多休息几日，他们兄妹三人，坐着穆府马车出了门。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晃悠悠地跑着。

穆音：“大哥一早就去了酒楼，说今日有个贵客要来，先去准备。”

穆思漩：“什么人？”

穆音：“好像是今科的状元郎。”

穆思漩：“状元郎，做了多大的官？在都城，能算贵客？”

穆音：“不在于他的官职，而在于他未来的潜力，还有，他有一个好老师。”

“叫什么......我忘了。”

穆思漩笑笑：“你这个小迷糊鬼。”

话音刚落，马车突然剧烈抖动了下，外头马夫“吁——”了声，前车高高抬起，强行刹住！

马车中三人没有防备，齐齐往前扑，穆思澜伸手一拦，把两个妹妹拦在手里。他自己扑通一声，撞上外面马夫后背。

马夫转头：“二少爷，对不起、对不起，要紧吗？”

穆思澜摸摸后背：“不要紧。发生什么事了？”

穆音惊魂未定，也随着敞开的车帘一起向外看去。只见拉车的马旁，趴着一个四、五岁的小乞丐，正呜呜地哭。

看位置，要不是马车停得及时，这乞丐就危险了。

穆音三兄妹一起下了车。

穆思漩第一个走上前、蹲下：“小弟弟，摔伤了没有？”

小乞丐呜呜哭得上气不接上气，声音一抖一抖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伸手去扶。

马夫急忙阻止：“三小姐，这小乞丐身上都是泥，别脏了你的手。”

穆思漩：“没事。”

她把小乞丐胳膊、腿轻轻捏了下，捏到右小腿时，小乞丐浑身抽了抽，哭得更大声，从嗓子眼挤出一个字：“疼。”

穆思漩撩开小乞丐裤腿，入眼处一片红肿，应是刚才磕着了。

她把小乞丐一把抱起，放在马车上，吩咐马夫：“先去酒楼，再请个大夫来，给他看看腿。”

马夫：“是。”

几人刚想上车，就听到后面传来声音：“等等。”

穆思漩一转身，就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站在马车不远处。

他身穿月白色银丝暗纹长袍，上挑的剑眉下，一对炯炯有神的瑞凤眼正认真看着她。

他上前两步：“抱歉，这孩子，是不小心受了我府上马车惊吓，才会摔倒的。”

穆思漩朝他身后看去，这才注意到，斜前方果然有辆马车停着。马车上，书写一个“莫”字。

男子做了个揖：“在下莫永。若姑娘不嫌弃，可否让我跟你们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