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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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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香炉中的沉水香早已冷了,却没有人敢进来添一点。

江容晚跪坐在地,一动不动,面露几分迷惘,出神的盯着散落在香炉底下的沉香屑。那些香灰没过一会就被门外的风尽数卷去,在斜阳下宛如缕缕金色的尘土。就好似她的命数。

她不答话,慕容景也没有说话,殿内一片沉寂。

江容晚突然就笑了。

她能如何?如今形势,她的确不能如何。爹爹致仕后,家族已见衰落之势,她的身边无一可用之人,且以他的身手和警觉,纵是在榻上酣睡,她也杀不了他。

可就这样任人摆布吗?她还是不甘心。这条命,总该是她自己的,她要为自己挽回一点体面。

“若是摄政王要一意孤行,我别无他法,只有一死,谢罪于天。”

江容晚定了心思,便徐徐的站起身来,退后两步,随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钗,将尖锐的一端抵在脖颈。

她挺直了背,鼓起勇气,抬起头对上那对深沉的眸子。一双妙目还泛着点点泪光,却透出倔强。

金钗坚硬,冰冷,再往前一寸便可扎进她的血管,喷出血柱,顷刻毙命。或许她早该如此,何须与他苦苦周旋,她夜夜梦回,心里一刻都不得安宁。

慕容景收起方才悠然的神色,凝着眉,渐渐冷肃起来,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伸出手想夺下那支金钗。

“别过来!”

江容晚倨傲的瞪着他,将金钗往颈项处移了一点,细嫩的颈项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

见状,慕容景驻了足,右手按在腰间的宝剑上,似是沉思了一会,再次开口。

“嫂嫂何须如此,纵然有罪,也是我的罪,与你无关。为了这件事赔上性命,不值得。”

“那你即刻让我落胎,遣我出宫,我愿削发入庵,你我此生不必再见。”

“绝无可能。”不等她说完,他便出言打断,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眼前的人面无表情,负手而立。日光穿过轩窗,通过他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投射出一道长长的暗影。他的脸背着光,看不出心里在盘算什么,唯有那两道阴云般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压的她几近窒息。

“你······”,江容晚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去看他,“我的抉择,还轮不到你来说值不值得。”

慕容景徐徐向前走近两步,玄袍曳地发出一阵窸窣声:“你宁愿去地府陪我那皇兄,也不愿意做我的皇后,看着吾儿成为太子?江容晚,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江容晚并未有半分动摇:“我不愿意。”

他许诺的东西,她不陌生,毕竟那是爹爹对她的毕生期盼,是她过去唯一的使命。她也遵从了,可结果呢?她在内宫的每一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不愿意再重蹈覆辙。

慕容景眉心微微皱起,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臂上青筋隐隐跳动。

“阿晚当真要如此决绝?”

见她不答,他又道:“好,就算我和我们的孩子都不值得你在意,那江氏一族呢?”

见他口口声声说“我们的孩子”,江容晚忍无可忍,出声斥他:“放肆,若非你有心设计,我怎会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你还好意思说这是我们的孩子?”

慕容景轻笑一声,又向前走了两步,锐利的目光直达她的心底:“嫂嫂当初可是为了江氏才来求我的,现在也不在乎了吗?”

听他提及江氏,江容晚握着金钗的手陡然一紧,缓缓地垂下眼帘,怅然若失。半晌,她面含悲色,叹了口气。

“我帮的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江氏如果真的要没落,也不是人力可以阻止,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不算对不住江氏的生养之恩。可我与摄政王走到今日,已经无以为继,如果你执意不肯放手,我宁愿一死。”

“嫂嫂能想得开,是好事。只不过有件事还是应该告诉你,这几日有御史上疏,弹劾你的几个族兄,你说,我该不该罚?”

江容晚眼皮都没抬,只是淡声道:“如果他们真的有错,摄政王按律处罚就是了。”

“若是与谋逆一事有关呢?这几个人最近与顾家走动的勤了些,眼下尚无定论,可如果真与此事有关,他日事发,按律,当赤族。”

江容晚心头猝然一惊:“他们不会,这是诬陷!”

“会不会,由我说了算,我的手段,纵使在内宫,嫂嫂也该有所耳闻。你的命是我的,如果你敢死,我绝不会对江氏有半分的心慈手软。”

“你可以猜一猜,我会不会让他们为你陪葬。”他微微倾身附在她耳畔。

低低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很轻,却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她的玉珠耳铛也随之晃动起来。

那样的神情,不容她怀疑。她甚至相信,就算他们是清白的,但只要他想,他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和此事扯上关系。

“你威胁我?”她死死的盯着他。

慕容景笑的温和无害:“错了,是劝诫。”

威胁她,又如何?如果她认为是,也无妨。若能留她在身边,他不惜一切代价。

他又走近一步,这次离她一尺之遥。他抬手覆上她的手,捏住那支金钗,江容晚握的很紧,他稍用了些力气,才夺了下来。

江容晚无力的垂下手,气息微弱下去:“慕容景,你真的不怕这个孩子日后在臣子们面前抬不起头吗?”

他就是拿准了她的软肋。说到底,还是她的错,她低估了他的心思,早知今日,当初就是死也不会去招惹他。

慕容景半眯着凤眸,端详着掌心里的金钗,上面镶嵌着上好的红血石,与她是相配的,可惜还能成为杀人的利器。

他松开手掌,金钗坠地,发出一声脆响,红艳艳的宝石也碎了,残片飞溅到远处。

“嫂嫂高估这帮人了,谁敢反对,谁敢议论,杀了便是。”他拥她入怀,微笑着抚摸她的脸,琥珀色的眸子凝结成冰。

杀戮既起,骂名已成,他回不了头。所以他不在乎做得更过分一点。

*

“谁许你来的,滚下去!”

一向安静的长信宫传出凌厉的斥骂声。

一个婢女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回话:“是殿下的吩咐,求娘娘不要为难婢子。”

方才她送来一碗安胎药,只不过已被江容晚一个拂袖扫落在地,玉碗碎裂,地上滴滴答答的流淌着深棕色的药汁。

江容晚不耐烦的扬起柳眉:“我的话你听不明白吗?”

见那宫婢还跪着,玉棠赶紧过去拉她:“快下去吧。”

守在外殿的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一向温和的太后娘娘,这几日怎么就突然间变得疾言厉色,动辄斥骂宫人。

江容晚对镜梳头,叹了口气:“玉棠,你想办法去托人,从宫外给我带一副落胎的药。”

这个孩子,她是一定不能留的。

慕容景那边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可她也不能继续留在这宫里,真的等到他登上帝位的那一天。

或许只有逃出去,让慕容景找不到她,才可得一条生路。

逃出去?

江容晚正梳着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手倏的一抖,篦子落在了地上。

不,恐怕不行。且不说禁廷森严,难如登天,就算逃出去了,她又能去往何处?回侯府定然是不可。

但有些念头一旦兴起,便扎下了根,愈演愈烈。她绞着一绺秀发,心里盘算着,突然想起了之前在玉佛寺,妙仪曾对她说过的话。

她说,宫内会有变故。

妙仪讳莫如深,可她见多了宫中事,也多少能猜到一些。朝中世家气息尚在,慕容景掌权后都在忙着翦除这些威胁皇族的势力,可这些人不会甘心坐以待毙,被逼到绝境,定然会做最后一搏。尤其是顾氏野心勃勃,又素来与慕容景结怨,顾之恒手上还有几支武卫。再结合慕容景过些日子便要北上亲征,他走之后,长安兵力空虚,他们最有可能在彼时动手。

那她,未尝不可早做打算,到时候趁乱逃出去。

*

长明道,沈晏下了朝,正走在出宫的必经之路上。

今晨的天气略有些阴沉,空中飘洒着毛毛薄雨,直往脸上扑,长风鼓起他的袍袖,博带飘飘欲举。

他撩起一截衣袖半遮在头上,远远的看见一个穿着浅色华裳的女子站在定华门外,身子背对着他,看不真切。只觉得身姿如柳,实在是秀美。

待他走近了,那女子转过身来,冲他微微一笑:“大人安好。”

江容晚面若芙蕖,目含秋水,正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看着他。

自那日建章宫门前匆匆一别,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日子没有看到过她。他在前朝,她在内宫,不必见,也没有理由见。

沈晏的心头颤动不止,努力压抑着一颗狂跳的心,缓步上前,恭敬的一揖。

“臣见过娘娘。”

“大人不必多礼。”

沈晏抬头询问:“娘娘今日是······”

“我是来等你的。”

她说的直白,沈晏的耳根子微不可察的泛上一点浅红。

“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我想请大人帮忙。”江容晚心情迫切,无意与他寒暄,便直接开门见山道出目的,“昔日在玉佛寺,妙仪曾对我说,宫内有变,你可知道内情?”

闻言,沈晏面色一变,眼中闪过一阵惊骇。

“宫墙之内,娘娘还需慎言。”

“你放心,我无意打探你们的事,只是我不能再待在这宫里,到了那时,大人是否可以为我备一辆马车,送我离开长安。”

沈晏握紧笏板,垂眸沉思,不语。

江容晚继续追问:“看在过去你我相识一场的分上,可愿帮我最后一次?”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温和,含着一点无奈的恳求,落在他耳里,又是一颤。他知道不该心软,可由不得他不心软。

他抬起头,目光清和:“臣知道了,到时自会有人去知会娘娘。”

“多谢。”江容晚又是一笑,福身向他行了一礼。

江容晚抬头看了看天色,将一把伞塞进他手里:“天寒路滑,大人留着伞遮雨吧。”

沈晏愣怔地看着手中的伞,遥遥想起那年也是雨丝缠绵,是他与她的初见。他赠她一柄伞,如今,她又还给了他。呵,造化弄人。想着,不知怎的眼圈泛了红,看着她的背影,问出了一句藏在心底很久的话。

“如果当年,我愿意再坚持一下,你与我可还会是如今的结果?”

“大人读万卷书,应当明白,世事,从来都没有如果。”

女子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就那般消失在迷蒙微雨里。

他看着她的背影,头一次伸出手,试图抓住她。可她衣袖的一角从他指尖松松的滑过,冰冷而光滑,他终究是抓不住。

*

入夜,江容晚倚在榻上,出神的盯着案上的东西。

她的面前,摆着一包用于落胎的药,服下只需一个时辰便可见效。

深色的草药混着渣沫,鼻尖凑近闻了闻,纤长的眉便不禁蹙在一处。

有些刺鼻的味道,并不好闻。

她抚着肚子,有一瞬间的犹疑。

到底,这也是她亲生的骨肉。虽然这孩子的到来并非她所愿。

可她,却必须要亲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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