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归赈感受着手心的温软触感,心中焦躁沉下少许,口气缓了些。
他轻声道:“你就是料定我舍不得罚你,是不是。”
季听奕做作道:“没有,怎么会呢。”
方归赈轻呼一口气,说道:“这里太危险,你受伤严重,不要胡闹,先回去听尘阁。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会去把钟暮遥救出来。”
季听奕心中思虑少时,放下方归赈的手,翻掌将千魂磬取了出来。
他将手中的血红玉磬递到方归赈胸前,以退为进道:“若你有办法驱动千魂磬,证明的确不需要我留下,我马上就走。”
方归赈眉心微皱,没有伸手去接。
千魂磬乃妖族秘宝,只能由妖力驱使,他就算再厉害,可凭他此时的凡人之躯,也不可能控制那样庞大的妖力。
方归赈手上微握,心中莫名浮出一丝焦躁。
此前蚩尤两次出言,劝他考虑放弃这幅凡人之躯,他从未放在心上。
可当季听奕消失后,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突然在自己身上,察觉到了一丝从未体会过的无能。
方归赈:“不需要这个,我也能将钟暮遥带出来。”
季听奕想了想:“可你将那结界破开,没有我,钟老家主的残魂就保不住了。”
方归赈声音微凉:“我会想办法。”
“什么办法?”季听奕问:“我从前见过钟老家主,他是个好人。我既然还能动,就不该让他白白灰飞烟灭。”
方归赈摇头道:“不。”
他难得词穷,又不知该如何争论,只能双手握上季听奕的肩膀,真切地重声道:“你先离开这里,所有事,就交给我来想办法,好不好?”
就在这时,远处喧闹突响。
方归赈一路前来,躲开了许多后续赶来的钟家弟子。
众人追他不成,只好在整个古宅中奔走找人。
方归赈听见远处人声与脚步声,眉心猝然皱起,朝声音来源看去。
他听出来人正在朝这里逼近,手上轻缓,将季听奕向墙体推去,把人靠在了青灰砖墙上。
他口中说道:“我再说一次,你就躲在这,等人走远了,随玄龙出去。”
他道:“阿忆,你若此时不听话,我真的会生气。”
说着,方归赈撤身离开,准备去找那些逐渐迫近的声音,将人全部引开。
季听奕眼中轻动,觉得这人有点奇怪。
他能看出方归赈身上原本的游刃有余,此时一点都不剩。
不光如此,还有大量焦躁,隐露在那人一贯的克制之中。
季听奕看着方归赈后撤的身体,伸手将人拉回。
他欺身向前,轻轻仰头,吻上方归赈吃惊微开的薄唇。
柔软相触间,方归赈的眼前,是一片带着血气的发香。
方归赈抬手抗拒,却被季听奕抢先一步,抬手抚上方归赈耳后皮肤,用力将轻吻加深。
远处喧闹,逐渐转到拐角另一侧的小巷外,脚步凌乱,可见来人众多。
可许是此地过于偏僻,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几人匆匆在巷子中转了一遍,不多时,便朝远处走开了。
随着脚步声离开,屏息倾听间,季听奕松开方归赈的下唇。
安静下来的古宅角落,只有风吹动干枯树叶的细微轻响。
山风轻缓,带着轻痒的触感。
季听奕用鼻子拱了拱方归赈濡湿的嘴唇,低声道。
“方归赈,我没事,你不要乱。”
方归赈闻言,眼底划过一瞬动容。
他心中诸多乱象,在此时的一隅安宁中,被眼前人的鲜活体温安抚。
他是很乱,心中充斥着无法外泄的狂躁、后怕和愤怒。
而季听奕比他更早察觉,还给了他一个裹满亲昵的吻,像将那些不该在他身上出现的凡人嗔痴,一一吻过。
季听奕望向方归赈眼底终于出现的和缓,问道:“冷静下来了吗?”
方归赈沉默半晌,从鼻子中挤出一个字:“嗯。”
“我既然有用。”季听奕轻声问:“你就像在津港时一样利用我,不好吗。”
他声音蛊惑极了:“只要你说,不要我走,要我帮你救钟老家主和钟暮遥。”
气息相交中,方归赈薄唇微启。
可他迟疑良久,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季听奕等了一会,知道眼前人多半不会开口了,笑着又吻了方归赈一下。
随即,季听奕像是把这个轻吻,直接当成了对面人的请求。
他自问自答,答复道:“好。”
-
九幽禁地中的密林,接壤后山各个深谷,占地十分广袤。
张穆如随着空气中残留的气息,一路在禁地中转来转去。
可他越追,越觉十分蹊跷。
照理来说,季听奕与张宗泽身受重伤,是不可能移动得这么快的。
而几人这样在山谷间穿梭,如此毫无方向的乱跑乱撞,也不像是方归赈的行事作风。
他既然派了王霖曦来救人,就理当已经安排好了出路才是。
随着张穆如心中越发沉下,他的速度再快一分。
不多时,他便看见前方不远处,好似隐隐有一道明黄色的小小身影。
魔力一瞬膨胀,超前方涌去。
纸鹤被魔力吞噬,身上法术失效,掉落在枯黄的长草间。
林雾中,张穆如脚步沉重,一步步走到纸鹤一旁。
他目光阴鸷,看清了自己苦追多时的目标,只是一只被附上了气息与血痕的小纸鹤。
自他刻苦修炼,数十年来,还从未被人如此戏弄过。
更不用提,这戏弄他的人,还是一个本不可能从他手中逃脱的人。
张穆如口中充满盛怒之下的癫狂,山风中,他喃喃念道。
“季、听、奕!”
-
钟家长青塔下,钟家内门弟子齐聚一堂,仍有百数之多。
钟书远知晓方归赈不可能这样离开,在众人的同意下,不顾时辰冲突,将整个大典提前启动。
莲灯静燃,长香敬天。
烟雾缥缈而上,游离在山域上空。
钟家长老汇聚一起,由最为年迈的长老负责,引领众人割破掌心,将含有钟家血脉的鲜血滴入血钵中。
大典场地两侧,无数鬼符随风摆动,发出簌簌符响。
血钵来到钟书远面前时,年迈长老问道:“书远,你父亲呢?”
钟书远朗声道:“家父实在病重,已经嘱咐,由我暂代。”
年迈长老闻言,不禁看向四方。
钟书远的父亲前日刚刚通过门内选举,成为下任家主,怎么这么快便“实在病重”。
可他见四下静默,无一人出言反对,踌躇半晌后,也只好将手中血钵双手奉出。
“既然如此,你将手掌割破,引血入钵吧。”
钟书远拿起小刀,想也未想,朝掌中割去,将鲜血滴入钵内。
继而,那人端着血钵,一路走到塔下的祭台上。
祭台上放着祈安拜礼所用的斗灯,内插镜、剑、秤、剪、尺五行法器,底座棱角分明,上置明黄凉伞,以呈天圆地方。
那人将手上血钵放在斗灯一侧,随即转过身,立到高台一侧,看向下方钟家众人。
他高声道。
“敬——”
众人虔诚以拜,敬苍天厚土。
“祭——”
钟书远闻声,登上高台正中。
他站在祭台一旁,从一只重重封印的锦盒中,将一枚刻着符咒的长方黑玉拿出。
黑玉通体寒凉,一眼望去,便知与他先前使用的天地魂幡如出一辙,同是冥府之物。
他将黑玉高举,悬在祭台之上,遥向长青塔顶。
台下,钟家众人一并掐诀,将己身灵力,注入到脚下巨大的聚灵阵中。
顷刻间,举一族之力,钟南山道光盛放。
灵力通过众人脚下阵法,汇聚到祭台正中,全力灌入那枚长方黑玉。
随着灵气倾灌,长青塔顶层房间借由黑玉吸收力量,逐渐幽幽亮起。
远远地,季听奕等人看见道光四起,尽皆吃了一惊。
张宗泽眉头紧锁:“他们想复活亡魂,就算再急不可耐,至少也要避开金时才对。”
季听奕看了看方归赈,揶揄道:“看来你把钟书远吓了个够呛。”
方归赈犹嫌不足:“我若早知他用催情香威胁你,就不会如此手软。”
季听奕一乐,显然十分受用。
说着,几人脚下生风,全速朝大典所在赶去。
黑龙收到指令,腾天而起,先行一步,朝长青塔直直飞去。
季听奕望向天际黑龙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蚩尤分身。
与此同时,方归赈正在与蚩尤秘密传音。
他道:“等下到了长青塔,我有一事交代给你,你要记得,优先于所有突发情况。”
蚩尤不解:“何事?”
而此时,季听奕也在给自己手腕上的蚩尤分身传音。
季听奕:“诶,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蚩尤:“……”
蚩尤:“何事?”
季听奕:“那长青塔里,是不是镇着老家主的残魂?钟书远他们已经把钟暮遥搬进去了吗,结界是不是也已经落成了?”
蚩尤立场很坚定,没出声答他。
季听奕:“你既然不说话,那我就当我全都猜对了。”
他毫不见外,直白道:“你帮我个忙,想个办法,让我进去溜达一圈,我找那钟家老头有事想问。”
季听奕的这句话,与方归赈的传音一前一后,几乎叠在一起。
方归赈声音严肃,对蚩尤同时说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阿忆进到长青塔内,见到钟家家主。”
作者有话要说:蚩尤:要不然,你俩开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