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中，几人听闻震荡，露出诧异神情。

片刻后，张穆如双目阴暗，看向地上方向。

季听奕口吻含笑，说道：“看来，你要再死一次了。”

张穆如看回眼前人，被那人突然安心下来的表情刺激，狰狞道：“杀我？是凭重伤的你，还是凭方归赈那个小小凡人？他就算能驱使人皇之力又怎样，可伤不了现在的我。”

季听奕剑尖抬起，指向张穆如的眉间。

他目光尖锐，透着浓浓的嫌恶。

季听奕：“杀你，用不着再脏一次他的手。”

四目相对间，屋内充满一触即发的浓重杀意。

在季听奕身后，王霖曦同样摆出剑招的起势动作。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张穆如的身上，缓缓调整气息。

可就在此时，王霖曦突然听见季听奕传来的传音。

季听奕：“等下我牵制住他，你找到机会，马上带着张宗泽跑出去。”

王霖曦轻轻一愣，继而看向季听奕的背影。

在极近的距离下，王霖曦敏锐发现，季听奕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

季听奕体内妖力微弱，透过受损严重的心脉不断外泄。

他此时忍着疼痛，摆出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无非是想震慑眼前人，尽可能逃脱而已。

王霖曦双唇轻抿，却因不会传音之法，根本无法回话。

下一秒，季听奕执剑上前。

张穆如生前使用的本命法印，在他死后沉入苍茫海底。

入魔之后，由全身执念所化，他本命之宝，变为手中这把泛着漆黑寒芒的黑色长剑。

两人剑锋相交，迸发出尖锐的铮鸣。

季听奕少时练剑，天赋极高。

彼时的翩翩少年在花间树下，手执细剑飞舞，看起来格外恣意。

而此时的他，剑势带着先圣之息，虽衣衫染血，可由那抹艳色妆点，更添无限风华绝代。

张穆如注视着眼前人一招一式，互相接近又交错，突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心痒。

随着交锋，魔气与妖力不断碰撞，带出阵阵罡风。

季听奕眉心紧锁，看向张穆如挡在门前的身影。

他知晓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入魔后的张穆如，是个极难对付的对手。

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体内一点异样。

他感应片刻，发现是他放在玉清境中的魂蛊，突然变得十分焦躁。

白信在蛊瓶中沉睡多时，除了在听到妻子怀孕时醒过一次，还从未出现过如此情形。

张穆如看出眼前人走神一瞬，心下不快间，剑招突然变化。

王霖曦发现张穆如动作有变，登时迈步上前，弓身在季听奕一侧，将那一击接下。

王霖曦本以为自己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接面前人这一剑。

可这一击的威势，远远超出他能想象的范畴。

王霖曦用尽全力，只将这一击延缓瞬间，好在季听奕回神及时，用剑身抵上王霖曦的细剑，才将张穆如突然的变招化解。

王霖曦手中细剑，在这一击之下，被猝然震出一道裂纹。

季听奕轻咬后牙，心知不能再拖。

他掌心青火瞬起，朝张穆如冲去。

火势浩大，直朝前方蔓延，剑光交杂在火光中，一同直至张穆如面前。

屋内入口处狭窄，张穆如无法躲避，只能闪身进入石廊。

同一时间，蚩尤分身从井中下至底层，寻着王霖曦身上的生气而来。

玄力与青火碰撞交错间，幽影晃动，将整个石廊变为真正的九幽之地。

季听奕眉心微开，不顾心血动乱，强行引出一道玉清灵气。

灵气混杂在青色幽暗的洪流中，如一道缥缈至极的碎光。

紧接着，碎光凝成两道，瞬时没入张穆如两侧太阳穴，将他心神震慑。

张穆如只觉两道灼热钻入紫府，带着抚平一切的力量，叫他猝然失神。

王霖曦趁机背上时昏时醒的张宗泽，从门口跑出。

玄力回撤间，蚩尤再次变回一条小龙，盘在季听奕手腕边。

季听奕扶着墙重重喘气，稍歇片刻后，朝王霖曦的方向快速跟去。

远远的，他看见王霖曦停在一处刻满上古巫族文字的圆石上，仰着头，一脸疑惑地看向上方石壁。

季听奕跑近问道：“怎么了？”

王霖曦快声道：“我就是从这里掉下来的，但上面怎么没有洞口了！？”

蚩尤顿了顿，从季听奕手腕脱离。

他在圆石附近看过，继而朝眉头紧锁的两人说道：“这是巫族机关，还有障眼法，你们在圆石上站好。”

季听奕看向那条小黑龙，神情莫名微动。

随即，他迈步踏上圆石。

蚩尤将一道玄力送入圆石下方法器，随着一阵轰响，两人脚下的圆石突然开始升高。

王霖曦没站稳，背着张宗泽摔在石上。

圆石速度极快，边缘幻化出黑莲之影，几乎是在转瞬间，便将三人直直送上井口。

王霖曦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掉下去的井口，原来还有这样的机关。

季听奕环顾四周，一脚迈出井口后，朝王霖曦伸出一只手：“来。”

王霖曦抬手握住，快速起身后，将张宗泽架到肩上，领着季听奕，顺着石廊向外快步跑去。

王霖曦边跑边道：“顺着这条路出去，就是钟家后山的九幽禁地。”

季听奕眉间阴暗，喃喃道：“钟家竟然想到，用九幽井来囚禁我。”

王霖曦：“前辈，你身体还好吗？”

“死不了。”季听奕道。

随即，他问向手边黑龙：“方归赈来了？”

蚩尤沉默着没答他。

季听奕疼到极处，耐心十分有限。

“我知道你是谁。”他道：“当年我送你到太行以南，你还欠我人情呢，别装哑巴，回的我话。”

蚩尤微微一惊。

继而，他想了想，道：“嗯，来了。”

季听奕眉心几乎拧在一起：“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我拦了。”蚩尤道：“但他说因为是你，所以他一定要来。”

季听奕嘴唇微张，感觉一股灼热堵在喉间。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很难界定，有种又爽又烦的复杂错觉。

说话间，三人走出青铜双门。

季听奕回身看了看，在铜门上看到了同样的巫族文字。

蚩尤：“天尊说叫你朝着钟家前山去，我给你带路。”

“先等一下。”季听奕道：“你知道钟家举行大典的位置在哪吗？”

蚩尤：“知道，怎么了？”

季听奕：“在哪？”

“山门正对的长青塔下。”蚩尤道。

季听奕闻言，迈动脚步，带着王霖曦一同走入密林。

蚩尤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钟家大典的事？”

季听奕哼笑一声：“钟书远自己说的。那地方远吗？是离我近些，还是离方归赈近些？”

蚩尤：“离天尊近些，他现在就在钟家正门内的高台上。他若破了正仪门，就是长青塔。”

“正仪门？”季听奕将蚩尤的话想了想，随即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就是从正门直接进来的？”

蚩尤：“……王霖曦潜进九幽井找你，天尊只能在前山，尽可能吸引众人注意。”

随着蚩尤话音落下，又是一声入云之响，连同脚下的大地仿佛都跟着一同震了三震。

季听奕：“哈。”

这动静，真不像他师父一贯作风。

季听奕：“你能帮我给他带话吗？”

蚩尤：“可以，但他刚让我跟你说，要你别说话了，小心走路。”

“……”季听奕：“你跟他说，钟书远告诉我，钟家要让老家主夺舍钟暮遥，结界已经准备好了，让他去救人。”

就在这时，三人突然感觉到一股魔气涌来。

季听奕拉着王霖曦，飞快在林中蹲下，静心屏起息来。

随后，他想了片刻，取出黄纸，捏了一只纸鹤。

他在纸鹤上附上自己与王霖曦的气息，又从张宗泽身上抹了一道血痕，做了个十分完美的追踪诱饵。

林雾暗沉间，纸鹤腾空，朝几人所向的另一方向飞去。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后，季听奕感应到魔气渐渐消散，稍稍松下一口气。

这时，张宗泽手臂颤抖，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纸包，朝季听奕方向递来。

季听奕看向有气无力的张宗泽，问道：“这是什么？”

张宗泽气若游丝：“补气丹，就是我剩的不多，只有两颗了。”

季听奕闻言，神情变得十分复杂。

他与这人前世其实并不熟识，只不过一面之缘。

若真要算起来，还不如此世见得多些。

天机长老曾经说过，张宗泽身为张家宗字辈的翘楚，自小精心教养，便是为了日后，继承张家家主之位的……

张宗泽此世纯善，虽然拜张穆如为师，但仍被教养极好。

他既能为同门求情，又能与入魔的至亲断绝，可见内心柔软，却又有决断之力，实在难得。

季听奕犹豫片刻，将纸包接下。

他拆开纸包，捏了一粒出来，丢进嘴巴里，继而把剩下一颗包好，掖回了张宗泽手中。

一并的，他将另一样东西，一同郑重地塞进了张宗泽的手心。

季听奕边坐回原位，边道：“那天我去张家老宅，张天戌把这东西给了我。可我拿在手里，也实在没什么用，现在吃你一颗丹药，就把这个给你吧。”

张宗泽看着手中之物，带伤的嘴唇微微张开。

山雾模糊四周，季听奕托着腮，打算稍歇片刻，待体内丹药发挥效用。

不多时，他感觉体内舒服些许，三人重新前行。

在穿越溪涧时，蚩尤反馈道：“天尊说，他想办法去长青塔，你随我下山，让王霖曦开车送你回京安听尘阁。”

季听奕闻言抿了抿嘴，“哦”了一声当做回复。

钟南山山势险峻，禁地中山雾弥漫，小路错综复杂，本十分难行。

但有蚩尤指引，三人很快从其中走出。

蚩尤带着三人从王霖曦潜入的外围厢房一侧走回前山，之后便领着季听奕往山下走去。

季听奕对龙啸所在的感应十分敏锐，他根据山势高低，分辨出他如果想去找方归赈，此时已经不应继续往下走了。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王霖曦闷头赶路，几秒后才注意到季听奕没跟上，回过头不解问道：“季前辈？”

季听奕对蚩尤道：“你带王霖曦和张宗泽下山，让王霖曦开车，把张宗泽送回京安张家。”

蚩尤顿了几秒，继而飞快道：“天尊说，要你回听尘阁。”

季听奕：“哦，你跟他说，我单方面挂断通话了。”

蚩尤：“……”

王霖曦有些为难，他听出季前辈要去长青塔，可张宗泽这个样子，他也不能不管。

却不料，张宗泽此时恰好有些意识，他缓缓摇头：“放下我，我也不走。”

“你能行吗？”季听奕问。

张宗泽：“我没事。”

季听奕看着张宗泽苍白的脸色，没出言赞同或反对。

他只是看向蚩尤：“对了，你还得告诉方归赈，我答应了张宗泽，不杀那些随张穆如叛门的张家弟子。”

半晌后，蚩尤照实以传：“……天尊说知道了，他还说，如果你不走的话，他会生气。”

“嚯。”季听奕浅笑：“那我得好好看看，他生气的时候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