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张宗泽的话,花厅内三人面色渐渐凝重。
天机长老对季听奕问道:“这平安符,是怎么回事?”
季听奕:“你看那背后珠笔所写,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是王霖曦特意留在小月殿内室桌上的。”
王霖曦受方归赈所托,在前往小月殿祭拜过后,就去了张家,跟踪张宗泽。
此番看来,是纯良的小王道士为了不让几人担心,特意留下了一张字条。
可季听奕还是没搞明白,王霖曦为何会有这桐皮纸。
天机长老听闻这是王霖曦留下的字条,态度不置可否:“王霖曦在我那,一根汗毛都没少,你若对这平安符有什么疑虑,等他回来自己问他便是。你方才说要换个条件,可还未说,要换个什么条件。”
季听奕抬手,摸了摸下巴。
随即,他唇角勾笑。
季听奕抬手指向张宗泽,笑道:“我与他师父生前诸多龃龉,张穆如虽死,但我怨愤难平,想要张穆如这爱徒,给我当几天随叫随到、言听计从的随从小厮。”
天机长老感觉自己面对季听奕的乖张顽劣,似乎已经渐渐习惯,只不悦地耿直道:“宗泽身为张家宗字辈的翘楚,自小精心教养,日后便是要掌一门事务。怎可给你当随从小厮,对你言听计从?”
季听奕闻言,刚要开口挤兑。
却见张宗泽平稳开口,问道:“若我同意,前辈是否真的肯归还乾坤鼎?”
季听奕坦然点头:“当然。”
张宗泽想了想,说道:“我愿答允此事,但我有三个条件,想说在前面。”
季听奕一向不喜欢与人讨价还价,但他有些好奇,张宗泽能提出什么条件给他:“你说说看。”
“第一,我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张宗泽缓缓道:“第二,不论你与先师有什么仇怨,我都不会行任何有辱先师之举。第三,此事过后,无论你让我如何受屈,都不可将此事扣在整个宗字辈、或张家的头上,让他们与我一同受人话柄。”
季听奕听过,笑着问道:“你以为我会让你干什么?”
张宗泽一本正经:“这三点,前辈若答允,我们便成交。”
季听奕干脆极了:“行,没问题。”
一旁的天机长老见状,连忙打断道:“不可!”
张宗泽转头看向长辈:“长老无需为我出头,师父偷盗乾坤鼎,我既为首徒,便该替他了结此事。我相信季前辈为人,何况前辈既已答允我的条件,我便做上几日小厮,又有何妨。”
天机长老迟疑片刻,可仍然梗着脖子,出言反驳此事。
一旁的方归赈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视线缓缓放在季听奕身上。
季听奕开口将张宗泽留在身边……方归赈委实没理解。
方归赈本想着季听奕此番被当成嫌疑人,出不去这所别院的大门,便能老老实实待在他的院中,哪都去不了。
季听奕此时看天机长老与张宗泽争吵,看得十分津津有味。
他突然感受到方归赈的视线,转头看时,看到了一双极为深暗的眼眸。
两人对视瞬间,方归赈心中一紧,将心中所想收敛。
他眸中暗色一刹敛起,变回寻常的和善模样。
张家一老一少争论半晌,最终因乾坤鼎一事过于重大、牵连甚广,还是依了张宗泽的意愿。
季听奕看向天机长老,问道:“你张家可有专门用来安放乾坤鼎的法器?”
天机长老点头,自法袍内襟掏出一枚方盒:“此乃往日存放乾坤鼎的琅环木匣。”
季听奕接过木匣,将木匣平稳置于掌中。
淡光之后,那尊被胡乱扔在玉清境花树下的大鼎,随着术法转入木匣之中。
季听奕将木匣递出:“给。”
虽是商量好了,但此时此刻,天机长老仍然不禁微楞。
他迟疑着接过木匣,以灵力探之,感知到乾坤鼎已然在匣中安放。
这狐妖竟真的……就这么将乾坤鼎还了回来。
季听奕看向张宗泽:“你今天也先回去,我什么时候想找你,再叫你过来。”
雨势渐重,将人间化为一片混沌。
天地之别,一时令人难以分辨。
天机长老承诺回去后,会立刻加派人手调查京安剜心命案,并派车将王霖曦送回听尘阁内。季听奕听过,打电话给玄武,将今日之事与玄武说明。
听尘阁中坐镇的神女,原本正在给地仙开大会,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
继而,她遣散众仙,打算点个炸鸡夜宵,等王霖曦回来一起吃。
张家两人离开时,季听奕与方归赈沿着院廊,一同将两人送到大门处。
雨势磅礴中,张家两道身影仅仅十余秒,便消失在巷中。
雨声中,方归赈将大门关上,转头看向门后倚墙靠站的季听奕。
他犹豫几秒,没有问出想问的问题,只道:“回屋吧。”
两人沿路返回内宅,雨落不休,颇有些漂洗京安的意味。
一路,两人格外安静。
内宅庭院中,湖面一片碎纹,跳珠错落飞溅。
院灯轻柔,隐在仿古风格的薄瓷灯罩后,从晃动的雨里看去,像一团团模糊的荧光。
穿湖游廊正中,季听奕脚步停下。
方归赈察觉到身后人停住,不解回身看去。
季听奕借着雨声遮掩,轻声问道:“我还是有点在意,你方才怎么了?”
方归赈愣了下,继而故作不懂道:“方才?方才什么?”
季听奕刚刚说了许久的话,这时嗓音微沙,轻声细语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撩拨。
他笑道:“我方才说要张宗泽给我当小厮时,我看我的眼神,想要把我一口吞到肚子里去。”
方归赈闻言,避重就轻道:“我只是有些意外。”
“是吗?”季听奕道:“可你之前在文华殿前,就曾经问过我,为什么张宗泽可以,你不行。”
季听奕不慌不忙,口中一字一句,充满招引的意味。
“我发现,比起其他人,你好像……格外介意张宗泽与我的关系。”
雨声凌乱,引得人心更乱。
方归赈既然被看透,就索性承认。
他淡淡道:“嗯,我的确很介意。”
季听奕有些不解:“为什么?就因为他体内有一丝属于你的灵气,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个移情别恋?”
方归赈看向季听奕的身影。
那人穿着他的衣服,全身沾满他的味道,又是他一手教养长大,本应完全属于他一个人……
雨打浮萍间,方归赈迈步,返回季听奕身前。
方归赈声音沉闷:“他是你当年下山,遇见的第一个人。”
男声散在雨中,听起来一点也不像真的。
可同时,那声音又十分执拗,带着一股与那人身份不大相称的醋意:“你为他化成人形,为他杀人。若不是我在场,你差点为他,连命都丢了。”
季听奕听完,目光呆滞了半晌。
……他觉得方归赈这话有些不讲理。
他当时年幼下山,心智如同稚童,行事莽撞,未曾查问清楚就动了手,也完全不计后果,险些出事。
一套弱智操作下来,就算硬往好听了夸,也最多只能算是知恩图报而已。
季听奕:“所以你送了张宗泽一缕灵气,护他在轮回中永世平安,当替我还那一饭之恩?”
方归赈眼底微浮,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季听奕:“张宗泽说的,他虽然转世,但还记得你当时对他说的话。”
雨水沿着瓦檐滴落,反射着廊下花灯的柔光,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
方归赈通晓六界因果业报,知道恩怨纠缠,总是难消。
故而,他格外出面,替他的阿忆,亲手偿还了张宗泽的恩情。
可说到底,他也并非是为了还恩,更多的,只是想亲手斩断这条浅薄至极的因果罢了。
季听奕见方归赈不说话,认真问道:“你……吃醋?”
方归赈骤然被人戳中心事,眸色暗沉了些。
他胸口酸胀,不快至极,只满心都觉得,这眉目含情的眼前人,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小狐狸。
天尊至高之身,只是从灵光中凝实的意识,本就没被天地赋予一颗与人族相似的温热心脏。
夜色将无心人的私念膨胀,继而借着雨声,将那点克制一同搅散。
可偏偏,季听奕还不懂得哄人。
季听奕口吻轻佻,反而学着方归赈往日那副教导的姿态,“提点”道。
“师父,吃醋不好。”
季听奕言语亲昵,气声似有若无,又带着一点嚣张。
方归赈只觉身体内的脉搏跳动,在这个时刻,好似只为了眼前人而动。
方归赈靠近季听奕的身体,也学着对方往日模样,低声讨教:“那怎么办?”
季听奕抬头,问向近在咫尺的人:“你不能不吃吗?”
无限贴近中,方归赈答:“不能。”
他道:“是你硬要送我入轮回,把我变成凡人。人族执念深重,我控制不了。”
季听奕感受着方归赈说话的气息,觉得自己快被气笑了:“你还怪我?”
檐外朦胧,夜阑沾衣。
厚重水幕,将两人所在的方寸长廊包围,凭何事也无法惊动。
方归赈点头,浅吻交错触碰。
“嗯,怪你。”
作者有话要说:呵,为老不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