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奕让方归赈帮他打光，对着隐隐露出的地宫墙壁拍了张照片，打算拿给玄武看，告诉那位上仙她的老房子天花板震穿了。

随后，季听奕收好手机，突然感觉到一股微风，从洞口中缓缓涌出。

风中腐烂腥臭越发浓重，还有淡淡血气。

季听奕回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探头探脑的王霖曦，问道：“你害怕吗？”

王霖曦一脸坦然：“不怕啊，下面不是玄武地宫吗？”……那位上仙早上还跟我一块吃馄饨来着。

季听奕表情微妙：“那就行，那你跟我一起下去。”

说着，他看向方归赈：“有点高，你别去了，我俩下去转一圈找找就行。”

方归赈知晓没有危险，干脆答应道：“好。”

季听奕动作轻敏，单手撑了下洞口边缘，跃入下方地宫。

王霖曦也颤颤巍巍踩着坍塌石块，来到洞口处，学着季听奕的样子跳入洞内。

地宫通道中伸手不见五指，两人脚下石块松散不稳，因为上方坍塌，拱起了一个石堆。

季听奕带着王霖曦从石堆上慢慢走下去，来到地宫的青石板上。

阴风莫名流动，王霖曦一边跟着季听奕往里走，一边问道：“他们传的皇城娘娘，是不是其实就是根据玄武的事，改编来的？”

“不可能。”季听奕道：“玄武被封在这里，除了白云观和几个参与过当时事件、并延续至今的道法世家之外，不可能还有人知道，这‘皇城娘娘’如果真的有所特指，绝不可能是玄武。”

“那八成是假的吧。”王霖曦：“刚刚方前辈也说这里不可能有鬼怪，这吓唬小孩的传说，就像您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些关于故宫的传说一样，应该都是这里人自己编的吧？”

随着王霖曦的话，季听奕停在原地。

他眼睛微眯，朝一侧身后感应而去。

随即，季听奕一边转身看向两人刚刚走过的方向，一边又问了一遍身边人：“王霖曦，你真不害怕？”

“不怕啊。”王霖曦十分坦然，看着季听奕转过来的脸：“前辈，我是怕鬼，但我不怕黑。”

季听奕乐了：“行，那你回头看看。”

王霖曦听见季听奕的话，下意识转身看去。

他手中手机强光随着转身，划过地宫石壁，照向幽幽通道。

随着光线移动，那站在通道不远处正中的人影被两道光束同时照亮，显得苍白无比。

一个长发覆面的女人，正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

她身上穿着白纱连衣裙，看起来是现代的样式，与‘皇城娘娘’的传说很不相符。

凌乱缠结的发丝间隔中，鬼瞳带着狠厉，死死盯着两人。

季听奕轻柔道：“答应我，别像陈延乐带你抓鬼时一样吓晕，我道德底线不高，很可能把你扔在这不管了。”

季听奕特意把声音控制的十分慈爱，怕再次吓到身边人。

可此时的王霖曦根本没在意，因为他的大脑已经完全充血了。

小王道士缓了数秒，才找回一点知觉，指着不远处的女鬼，哑声对身边前辈问道。

“……皇皇皇皇……皇城娘娘？”

-

驱邪阵告破后的数秒，张穆如看着法阵正中的魇鬼，见它丝毫没有动作，不禁疑惑起来。

他知魇鬼需要进食活物心脏存活，它被封印了这么久，苏醒后，应当会立刻对身边活人出手才对。

就在张穆如思量不出原因的同时，邓梅突然动了。

她眼中的灰白瞳孔露出一丝极好分辨的紧张神色，继而朝连接外面的台阶方向遁去。

张穆如眼看魇鬼想要离开，立刻飞身阻拦。

金光法印自上而下，朝魇鬼的天灵骨急速而去。

邓梅感应到有人阻拦，在躲过法印下落的同时，回身朝张穆如袭去。

她的攻击仍然和那日与季听奕对阵时一样，既果断又灵活。

比起一般的厉鬼，她对于搏杀十分拿手，像是经人专门训练过的。

张穆如见魇鬼要离开，没想到又会突然向自己冲来，防御同时，失去了牵制的先机，法印重重落在台阶入口。

刹那间，邓梅尖甲刺入张穆如小臂，将那张后者勉强打出的护体符一同贯穿。

尖甲继而抽离，鲜血自伤口喷涌而出，张穆如只觉一股极凉寒意从伤口渗入血肉，像要将他的紫府一同刺穿。

他在仅仅一个回合间，就发觉邓梅与一般魇鬼不同，连忙操控法印返回身边，想起在之前的多番讨论中，也曾有长老怀疑过，这只魇鬼是由某人特别控制、饲养的。

就在张穆如这半个呼吸的回防空档，邓梅冲向法印离开的楼梯口。

她本就无心与张穆如缠斗，只想尽快离开，因为她在刚刚苏醒过来的同时，感觉到一阵十分明显的心悸。

她这幅魇体，是由一位恩人绞尽脑汁，利用她自身怨恨，从大量龙脉灵气中几经淬炼而来。

可唤醒、操控她的那一份禁制，那位恩人却并没有使用自己的心血，而是采用了她女儿李希的指血。

她本就与李希血脉相连，化为魇鬼后更加一份连接，李希陷入危险之中，与她魇体互相感应，心中自然慌乱丛生。

张穆如眼看魇鬼虚晃一招后消失在楼梯口，一时大惊失色。

他承认自己错误估计了这只魇鬼的能力，但就算如此，他也不是没有把握，能将魇鬼灰飞烟灭。

……可如果魇鬼一心只想逃走，真让它逃出去，这件事就大了。

张穆如紧跟其后，从地下室中上来，却连黑影一角都没有追上。

他面色阴暗至极，对赶来的人喊道：“天机长老在哪！？通知他速速占卜魇鬼去向！”

-

防空洞中，方归赈站在入口正下。

天边即将消失的最后一缕光，执拗地停留在棚户区中，持续点亮着人间。

那道光从入口洒进，落在方归赈的发梢和肩头。

他双目微阖，像是正在闭目养神，安静地等待着季听奕两人返回。

这时，一道黑影掠入入口，将光亮一瞬遮挡。

紧接着，方归赈睁开眼，与停下的黑影对视。

他那日看到邓梅被张家带走，没想到邓梅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禁有些惊讶。

随即，他看到邓梅眼中同样不解，心中不禁百转千回。

这突如其来的主仆会面，使得方归赈脸上淡然全无。

方归赈只沉思一瞬，立刻问道：“李希真的在这里？”

他对于季听奕的占卜结果本没当真，只权当是陪那人胡闹。

但邓梅的前来，让他不禁有了疑惑。

邓梅点头，喉咙发出骨头剐蹭的声音，心急溢于言表。

方归赈皱起眉，他只觉以李希的力气，理应连外面那道木门都打不开才对。

继而，他看向防空洞角落连通地宫的洞口，目光变得幽深又晦涩。

-

另一头，王霖曦脚下生风，在地宫里疯狂逃窜。

他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哭出来，但硬生忍住，听着体内巨大的心跳声和喘气声，在晃动的手电光中大步逃命。

在他身后，白裙女鬼紧追不放，眼中凄厉非凡。

十分钟前，季听奕在确认王霖曦真的有所成长、不会再被吓晕后，往自己身上贴了张隐身符。

继而，季听奕非常厚道地表示，他只有那一张。

王霖曦知道季听奕心脉上的伤还没恢复，稍不注意就会疼痛难忍，故而接下重任，负责引开这位皇城娘娘的注意，好让季听奕可以在地宫里继续寻找李希。

可他几张驱邪符打出去，不光一点用都没有，连桃木剑也被人抢走了，只能在地宫里跑来跑去。

好在，他身手的确还可以。

王霖曦确认自己真的打不过，一边跑，一边给听尘阁打去电话。

漫长无比的两声提示音后，电话终于被人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纪明秋的声音：“你好。”

王霖曦喘得不行：“上仙！”

纪明秋：“王霖曦？”

王霖曦生死一线，仍然很有礼貌：“您有、空吗，我可能、需要、您的帮助。”

“有空。”纪明秋道：“你别急，把气喘匀了好好说，怎么了。”

王霖曦自觉喘不匀，连忙道：“有鬼、有鬼追我、她戾气好重，季前辈去找李希了、我我我我搞不定！”

纪明秋：“你在哪？”

王霖曦咽下口中跑步带出的血沫味道：“在玄武的地宫里——”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到脚尖一阵剧痛，继而身体失去重心，朝前重重倒去。

石板凹凸不平，光线又十分幽暗，王霖曦分心说话，被凸起的石块绊倒在地。

手机一瞬摔出老远，好在落地时背面朝上，电筒远远照出微弱光亮。

王霖曦顾不上疼痛，立刻翻身朝后看去。

女鬼近在眼前，连溃烂皮肉都清晰可见。

王霖曦感受着生命的最后一秒，觉得整个画面都慢了下来。

在这个瞬间，王霖曦想，他好像终于可以结束他碌碌无为的一生，去见他的师父了。

可他心中一凛，突然又觉得这样去见陈延乐，陈延乐一定会骂他没出息。

王霖曦眼底带上一些倔强，硬生扳开上身，与鬼影贴地擦肩而过。

继而他飞速站起，双指探入布包，将最后三张驱邪符拿出。

他自知自己灵力微弱，虽已经将口诀背得滚瓜烂熟，但练习时从没有成功过。

但此时他一脸执拗，打算做最后一搏。

他同时驱动三张符箓，将符箓结成三符阵法。

借助地宫中残留的玄武神息，三枚符箓在王霖曦的操控下悠然浮于空中，阵光淡淡而显。

女鬼被震慑一瞬，再次扑来的动作慢了半分。

可女鬼伶俐异常，在长达十几分钟的追逐与交手中，她早就看出王霖曦的弱点在哪里。

她朝王霖曦腰间探手而去，瞄准了那块木质的小小腰牌。

王霖曦御符阵刚见成效，本只待躲开这个错身，便可再次拉开距离。

不料那枚腰牌随着甩身来不及贴回身体，已在女鬼指尖正前，眼看唾手可得。

王霖曦几乎想也没想，将身体瞬间扭转，并微微蜷起。

他将后腰暴露出来，把那枚腰牌挡在了自己的身体后面。

三枚符纸失去灵力维持，在空中下落。

黑暗之中，就在两人即将相触的瞬间，千钧一发之际，女鬼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王霖曦因为方才动作改变，脚下乱了章法，重重摔在墙上。

待他抬头看向停下的女鬼，发现在女鬼的眉心位置，赫然出现一个足有一指宽的黑色深洞。

五帝古币穿透女鬼魂体，而后返回通道尽头的男人手中。

鬼哭声尖锐刺耳，一瞬爆发过后，方才戾气逼人的女鬼在原地散去，连一丝气息也没留下。

王霖曦呆呆看着面前情景，愣了片刻，转头看向脚步传来的方向。

方归赈从黑暗中走出，视线停留在王霖曦手中的腰牌上。

他方才旁观了全部过程，此时出言问道：“这枚腰牌，为何这么重要？”

王霖曦的回答仿佛答非所问，他嘴唇轻动道：“这是小月殿的腰牌。”

方归赈眼神暗些，过了半晌，才提点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并非天资不高，而是太过优柔寡断，对所有事物都放不下，所以才什么都参不透、也悟不出。”

他口吻仿佛高高在上，却又十分温和近人：“如果连命都可以不要的话，不如选择，放下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