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归赈眼中的诧异,渐渐化为盛夏灼热。
那双向来充斥着疏阔与书卷气息的双眼,倒映着面前人的脸。
“不是什么要紧的话。”方归赈:“我只是想问,我还能不能去听尘阁找你。”
季听奕:“那你为什么没问出口?”
方归赈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怕你说不行,因为我知道,如果你不想见我,自然有千种万种方法,让我再也找不到你。”
他看着自己被拉住的小臂,问道:“你为什么突然跑回来?”
寂静街道,远处旧墙布满斑驳痕迹。
季听奕:“我只是在想,譬如朱高烨一般自私自利之人,就算结局满盘皆输、死后尽得百年折磨,但也都曾与心爱之人相伴相守,渡过惊鸿岁月。”
他嘴唇蠕动,下巴微扬,轻声道:“就算我是妖,也犯过大错,可我还是想知道,我此时不管不顾,来找我想见的人,那位定下天道的圣贤,到底会不会惩罚我。”
季听奕眼中布满贪恋,像克制到极致后,一旦随心,便不愿再恪守一丁点。
方归赈微微怔住,静听心跳趋近浓烈。
现世浮躁至极,可方归赈素来稳重,对任何人、任何事,从没有过多余的偏爱。
此时此刻,季听奕身上那份痛入骨缝的执着,溢满整张漂亮的脸,却让他无法释怀一丝一毫。
方归赈眼眸灰暗,轻缓问道:“你真的……将合欢蛊从我体内取走了吗?”
季听奕不明所以,不知眼前人为何突然这么问。
方归赈感受着自己不再受控的心,手上用力,将被握住的小臂拉回,连带将季听奕一起拉了过来。
他听闻季听奕方才说,想知道此番前来,到底会不会受到圣贤惩罚——
受惯性驱使,季听奕来不及松手,向前倒去。
方归赈微微俯身,吻上那张血色浅淡的唇瓣。
那只蛊虫在方归赈体内两年,近乎无数次发作,没让他的心神有过一刻迷离。
但那份坚韧,在此刻裂成碎片。
柔软相接的时刻,季听奕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个瞬间凝固起来。
原本微弱的路灯光芒,显得灿烂异常。
那只扣住他后颈的手温柔又执拗,像把他捧在掌心里,又像将他牢牢禁锢。
鼻尖轻轻相触微蹭时,就像蹭在他的心上一般酥麻。
方归赈的亲吻,如他本人一样的清雅,只轻柔触碰,继而温存停留片刻。
随后,他微微收回前探的身体,却仍然没放开季听奕的身体。
方归赈一字一顿教导,如同彼时在玉清境中丝毫不差。
“这种时候,要把眼睛闭起来。”
季听奕眼睛几番颤抖,他望着面前无限贴近的人,望了好久好久,才轻轻阖起双眼。
许是夏夜蝉鸣惹人纷扰,才会让人变得难舍难分。
下一秒,方归赈重新吻上那片温软。
触碰流连不停,黏膜相接侵染。
季听奕只觉心像飘零在水中,如花瓣般浮浮沉沉。
他紧紧攥住方归赈衣角,指尖不断用力,血色被挤尽后,剩下一片与浅粉相融的白皙。
被热意侵占的同时,季听奕轻轻吮吸那人薄唇,换来更加不可抑制的深拥。
恍惚中,仿佛回到十里秘境,再观花开如海。
俯仰之间,方归赈撤身,看向季听奕仍然颤抖的眼皮。
随后,他将那具发愣的身体轻轻抱进怀中。
-
史料大多记载:人间七月初秋,鬼魅肆意横行。
但京安霓虹耀眼,夜夜笙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钟暮遥坐在窗前吧台位置,一边喝奶昔,一边思考方归赈到底跑到哪去了。
就在他将吸管嘬得哗拉作响时,他的手机在兜里突兀响起。
钟暮遥掏出手机,看见来电提示上显示的“小叔”,心中百感交集。
他这几天命悬一线,先是被叫到文华殿围观玄武怨气、又被大妖精威胁,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又把兄弟给丢了,着实是太艰难了。
他光速接起电话,似有哭腔:“小叔!!!你去哪了!!!”
电话那头的钟书远,听见熟悉的鬼哭狼嚎,将口中鲜血默默咽下。
他气若游丝,喘了几口气,才回道:“你在家吗?”
钟暮遥:“不在,我正在外面找人。”
钟书远不解:“找人?你在找谁?”
“我有个朋友不知道跑哪去了。”钟暮遥顿了顿,连忙说道:“不是!叔!京安出大事了!北二环有片棚户区里出了一只魇鬼,还封着玄武精魄……那玄武被人放出来,全身都是怨气,您什么时候回……”
“你先等等。”钟书远打断这段喋喋不休,问道:“家里、这几天,一切都还好吗?”
“好啊。”钟暮遥终于听出钟书远话中异样:“您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有点怪。”
钟书远:“没事就、就好。”
他做个深呼吸,将躁乱气息抚平,继续道:“你转告剩下的人,即刻开始,尽量不、不要出去,留在家中,在护宅阵法里呆着。”
钟暮遥有点急了:“您这是怎么了!?”
钟书远声音厉些:“听清楚了吗?”
钟暮遥一怔,而后虽急,还是连忙答道:“听清楚了!”
钟书远的气喘声在电波中飘扬,显得十分虚弱。
他在挂断电话前,语重心长嘱咐道:“等我忙完,自然会回去,别想任何办法来找我,也别和任何外人提起,我还有事,要先挂了。”
幽暗林间,随着钟暮遥将话应下,钟书远手腕一抬,将手机直接扔入一旁山涧。
他用手上桃木剑撑起身子,看向身前此时追来的黑雾。
黑雾弥漫山林,已经将钟书远逼入山中凹谷。
钟书远躲了这么多天,自知还是徒劳一场,被人敏锐找到踪迹,一路追入山中。
他法袍沾满泥土,但目中坚毅,祭出心血符箓,提剑指向黑雾翻涌浓烈之处。
“阁下究竟是何人,又究竟为何对我穷追不放?”
山中静谧,无人回答。
随后片刻,黑雾骤然流转,朝钟书远刹那涌去。
-
深夜街巷充满安宁,季听奕随方归赈走到灯火通明的平安大街,终于拦到出租车。
而后,他随着那个他特意跑回来寻找的人,一边闲聊古时逸闻,一边一起回了家。
住宅小区温馨祥和,与季听奕平日居住的胡同很不一样。
他站在方归赈家门口,缓了一刻,才踏进房间。
房中还有一点尚未散去的茶香,方归赈站在厅内,问道:“去冲个凉吗,我给你找衣服。”
季听奕没答,因为他觉得现在的感觉非常陌生。
他头一回这样跟人回家……有点不知道流程。
方归赈见人不说话,好奇问道:“怎么了?”
“……没。”季听奕重复道:“我去冲凉。”
方归赈笑着给他示意浴室方向,又找来家里多出的洗漱用品。
镜前,方归赈细查季听奕身上裸露的皮肤,想看看有没有不能碰水的伤口。
季听奕提醒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是妖,伤好得很快,碰水也无碍。”
方归赈顿了顿,继而柔声道:“是我的错,又忘记你很厉害了。”
随着方归赈退出浴室,水声在不久后传来。
那水声极为轻快,与深夜一同,将忙碌过后的劳累一齐抚平。
季听奕走出浴室时,看见方归赈站在大门门口,手中拿着钥匙,像是正要出门。
季听奕心里悬起,擦头发的手停下动作,问道:“你……要走?”
方归赈闻声回头,看向季听奕此时的模样。
那人浴后发梢微垂,皮肤上蒙着一层水汽,比起平时那副俊朗的样子,显得格外乖巧些。
方归赈瞬间就想到此前玄武说的:“他本体锋毛极软,我很喜欢”。
方归赈将视线移开,收起心中贪念,耐心答道:“嗯……我给钟暮遥下了摄心咒,刚刚才想起来,得去找他一趟。”
“……”季听奕揶揄道:“你还挺厉害。”
方归赈:“……我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你困了就睡,还睡在我房间。”
季听奕点头:“好。”
随着大门开合,方归赈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季听奕看着门上木纹,听着门外脚步逐渐变小,直到电梯开合的声响之后,一切归于安静。
他抬脚走到一旁沙发前,轻缓坐下,环顾陌生房间,只觉心里又空又充实。
空气中弥漫着沉香味道,有安息静神的效用,使得困意袭来时无声无息。
季听奕打个哈欠,靠上沙发的柔软靠垫。
而后,他动动身子,换了一个能面朝大门的姿势。
他想,这样就算睡着了,等方归赈回来时,他听见响动,也能第一眼看见来人。
时钟顿走中,季听奕双眼终于支撑不住,悄声闭起。
而后,他静静沉入睡梦。
-
方归赈来到钟暮遥所在快餐店时,看见后者正在里面急得打转。
钟暮遥给所有表兄打了电话,通知大家不要出门,而后自己十分叛逆,继续留在快餐店里等人“出现”。
钟暮遥不止一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奇怪,但很快又会莫名觉得很有道理,完全挣扎在方归赈给他下达的心理暗示中。
此时钟暮遥看见方归赈真的出现,整个人又惊又喜。
方归赈走进快餐店,一边听着钟暮遥的抱怨,一边走到柜台,和店家借了后厨洗手池,将指尖沾上的泥土尽数洗掉。
钟暮遥义正言辞:“你快跟我回医院。”
方归赈:“不行。”
“为什么不行?”钟暮遥问:“你脖子上的伤不疼了?”
“嗯。”方归赈道:“不疼,我得回家。”
几番争论后,钟暮遥发觉方归赈固执异常,故而十分不解。
随即他也觉方归赈看着没什么异常,又见怎么说也说不通,只好同意随人一道回家。
路上,钟暮遥一边开车,一边问:“你去哪了?”
方归赈:“去找季听奕了。”
钟暮遥:“……”
他就知道。
“我去听尘阁问过了,季听奕不在家。”钟暮遥问:“他在哪?”
方归赈省略掉今晚诸多波折,直白回答道:“在我家。”
道路正中,钟暮遥默了两秒。
继而,他有一点想问方归赈会不会写“色令智昏”四个大字。
进门时候,方归赈将手脚放慢,没把沙发上昏睡的季听奕吵醒。
钟暮遥看着这位大妖精睡得一脸恬静,感觉十分不真实。
毕竟禁书中的描述,皆是此人如何一身反骨叛天而行、焚尽九州各地。
随即,他挠了挠头,表示自己需要洗把脸清醒一下。
方归赈自打进门后,看见季听奕陷在沙发中的睡脸,视线就没有移开过那人所在的方向。
此时钟暮遥走去洗手间,方归赈听着细弱水声,缓缓在季听奕身边坐下。
季听奕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仿佛隔着无穷时光,重新回到玄武怨气尽散的梦境中。
梦中才子佳人格外相配,合婚庚帖嫣红非凡,精心编制的同心花结,悬挂房梁正上。
洗手池旁,钟暮遥没用毛巾,随便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他视线扫过大厅,正好奇方归赈去了哪里,就看见那人坐在季听奕一旁,正在俯身向下而去。
方归赈浅浅吻上季听奕的眉心,动作温柔至极。
梦境再填暖意,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此间轻吻悄无声息,是茫茫岁月中,极难奢求的光景。
唇瓣相离后,方归赈察觉到钟暮遥出来,抬起头看向来者。
继而,他柔柔笑起,将食指竖在嘴前。
嘘。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
嘿嘿嘿嘿嘿
(逐渐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