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周尹一扯，他们又把关注点放在项目上。

“是啊，幸好学了些，不然这会儿啥都不懂，不就抓瞎了嘛。”杨现说。

杨语欢还想再说点什么时，李建军一边说着话，一边走着进来。

“这几位就是合作项目相关的相关人员。”他斜伸着手掌，从一众人跟前滑过，最后落到杨语卓身上，“我们主要与这位对接。”

杨语卓点点头，把他们带到自己家带来的家具前，“这些是我们的产品。”

杨现，吴慧英，杨语欢，再加一个媒人，四人在边儿上站成一小排。

每一个人的神色都不轻松，一双手要么两只绞在一起，要么互相抠抠，最明显的是媒人大娘，两只手垂在身侧，把的确良布料的裤子都揪皱了。

这也没办法啊，什么都由国家统一调配，他们又常年住在农村，别说自己做生意了，连看别人做生意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的！

这么大的事猛地一下落到自己头上，哪有不紧张的？！

包括杨语卓这个参加过多场世界大秀的服装设计师也忍不住激动。

李建军带来的几人朝着他们自己坐的桌子和凳子围了过去，左看看，右摸摸。

“工艺确实不错，木料风干也很到位。”其中一名工作人员说。

杨语卓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那我们谈谈接下来的合作？”

“我们几个先商量一下再谈吧？”几人互相使眼色。

他们想的是，至少要在谈判之前把最高价格和最低价格确定下来，免得谈的时候争执起来，有伤颜面。

杨语卓不想把后半天也耗在这儿，她说，“我有个想法，各位先听听看？”

“你说。”李建军眼神温和，眼睛里充满期待。

或者说，每一次杨语卓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都充满了这种情绪。

周尹抿着嘴唇，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不仅李建军，就连杨现，吴慧英和杨语欢都很期待杨语卓能说出朵什么花来。

同时，他们心里也是紧张的。

担心杨语卓玩砸，把到嘴的鸭子弄飞掉。

“价格由你们来定，怎么样？”杨语卓浅笑。

这话一出，犹如石破天惊，在场所有人脸上都依次出现了：震惊、怀疑、迷茫。

杨现和吴慧英心里突突直跳。

他们这么聪明的女儿竟在阴沟里翻船了？！

能自己开口要价格的时候让别人来定价？

那他们随便以低价卖出，不是要吃大亏？！

周尹短暂的吃惊后，觉得杨语卓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

果然，她用指节敲了敲桌子的面板，说，“东西的质量和材质你们都看得见，也瞧得上，就由你们来定价，卖出去后，货款分一成给大家，你们看怎么样？”

供销社几名工作人员呆愣一瞬，面上浮现挣扎。

他们是国营单位，工资都由国家统一发放。

如果把这一成利润分到他们几人头上，是否违规？

其中一人把这疑虑说了，面色颇为为难，“这……我们也不敢冒险啊。”

“有明确的规，才有明确的违规行为。”杨语卓说，“既然以往都没人这么做过，应该也算不上违规。”

七零年代初才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做生意，在这之前，擦线的行为肯定不少。

现在是1969年，兴许恰好是私营企业开始萌芽的好时机。

当然，杨语卓不可能这么跟这些人说。

“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上报，看上面会把这一层利润充公还是直接分到你们工资账上。”她一点儿也不急，面儿上可淡然，“你们可以商量一下，慢慢做决定，我们来得远，可能要先回去了，东西就先放这儿，如果你们不想合作，我们隔日再来取走。”

几人都是公职人员，买卖成不成的另说，人都已经到了供销社，连饭都不招呼一顿就太有失礼节了。

“别着急走，怎么也得把饭吃了呀！”

几人纷纷挽留。

“是啊，你们这么大老远过来，怎么也得吃顿饭再走！”

说完，也不等他们接话，热情地请着人往外走。

“走走走，上我们食堂吃顿便饭。”

盛情难却，几人各怀心事地和他们走进了小食堂。

说是食堂，其实陈设非常简单：一张长方形的木桌，配四把椅子。

“先坐先坐。”李建军招呼着他们坐下，带了俩人回到刚刚的储物间里，搬了一些商品椅过来，总算凑够了数量，让所有人都落了座。

“这个坐了会不会影响你们卖出去啊？”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媒人大娘屁股都虚抬着，有点不敢坐。

“不会。”李建军客气地笑着，也有几分无奈，“这些就是语卓说的那种货，镇上的人嫌贵，县城的人又不会来这儿买，已经堆着吃了好长时间的灰，正好你们来了，它们才有机会又一次被擦干净，这是好事。”

他几句话说得媒人放了心，一边在心里赞叹：这小伙子是真会说话。

她笑起来，眼睛看向吴慧英，“小李同志的为人处事真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是吧，慧英儿。”

吴慧英“啊”一声，胡乱点着头，她这会儿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她二闺女刚才说的话。

她又是一个藏不住情绪的人，丧着一块脸吃完了这顿饭，饭菜是啥味儿都没尝出来。

杨现是个好面子的，即便心有疑惑，也一点也不会表现在脸上，还就这杯子里的水和供销社的几名年轻男孩儿们碰了一杯。

杨语欢和周尹只会在别人问起的时候答上一两句，几乎一顿饭的时间都安安静静。

吃过饭，也差不多到了几个年轻小伙们要上班的时间。

李建军跟他们说了几句，起身要送几人。

“不用送，这几步路都挺熟的。”杨现摆手。

“要送的。”李建军也说不出要送的原因，只悄悄望了杨语卓一眼。

“真不用送，你回去上班吧。”杨语卓说道，“记得把今天我说的事儿商量一下，行还是不行都让人带个信儿。”

“好。”李建军点头，还是坚持陪着他们一路走到村镇交汇的路段。

“那我就先回去了？”话是对所有人说的，视线却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杨语卓不想承这份感情，便没看他，也没出声回答。

“去吧去吧，别耽搁了工作。”媒人大娘见无人应答，立即出声化解坚冰。

李建军这才总算是走了。

几人沉默着往前走了一段。

一只脚刚踏上山路，吴慧英就憋不住了，咔咔一顿说，“语卓，你怎么想的啊？你怎么能做出这么糊涂的决定呢！我们自己出木材，自己出人工做家具，怎么还让别人来定价？而且还要把卖出去挣来的钱分一部分给外人！”

她没读过书，但也知道一成是个什么概念，她胸口起伏，喘了会儿气，继续说道，“你还要把家具留在那儿！他们什么时候悄悄给我们卖掉我们都不知道！”

“您这会儿又不相信李建军的人品了？”杨语卓一阵好笑。

吴慧英被噎了一下，才说，“他人品好不好先不说，你先回答我前面几个问题！”

杨语卓正要说话，杨语欢就喊了一声“妈”。

“我们都是农村人，村里有家具的人家都是自己拿钉子和板子瞎钉的，我们对自己做出来的家具在镇上的价格根本一无所知，漫天要价的话，他们会直接拒绝，而如果我们要低了，吃亏的也是我们自己。”

吴慧英愣了愣，似乎从来没想过这方面。

杨语欢继续说道，“供销社的工作人员对镇上各种东西的物价都门儿清，只有把定价的权利给到他们，才是最佳选择。”

杨现点头，同样闷了一路的他这下也完全理解了，“而且，我们这边给他们让了一成利润，为了使这一成的收益在合理范围内达到最高，他们一定会给我们的产品一个合理的定价。”

“所以把卖来的钱分给他们一部分是为了让他们尽心尽力卖我们的东西？”吴慧英恍然大悟地呢喃道。

她自顾自点点头，表情若有所思，“也对，啥都不分给人，人凭什么在供销社的销售柜上摆我们的东西。”

“！！”媒人在一旁听得佩服不已。

不愧是除了吴慧英外都读过书的一家子，脑子就是比别人好使！

“那咱把家具放在那儿，他们会不会给咱弄坏了呀？”吴慧英问。

“不会的。”这次回答的人是周尹，“我们的家具质量不差，又是樱桃木，就像语卓说的那样，无论是色泽还是坚硬程度，我们都很有优势，把东西放在那儿会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去看，去对比，能提高他们和我们合作的几率。”

“把东西毁坏对他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杨语卓补充，“他们都是公职人员，如果我们上门去闹，他们连工作都保不住，正常人都不会冒这个险。”

“好吧。”吴慧英感叹孩子们聪明的同时也一阵心惊：才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居然会考虑得这么周密！

媒人大娘的视线也挪到了周尹身上。

心道：张结巴这便宜儿子也有点脑子嘛。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