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祸害遗千年,既然反正晁泽一时半会也死不了,那郁时川也就没什么呆在这儿的必要了,否则要是郁家曜听到风声带着警察来逮他,那可又得是一场腥风血雨。
天色黑了,路上都是晚归的下班族,披着路灯的光亮行色匆匆。
左边人潮熙熙攘攘,右边车流飞驰而过,郁时川走在这座从小长大的喧哗的城市里,突然很无来由的,感觉到了一丝落寞。
红绿灯变幻闪烁,离下一次行人通行还剩59秒,他靠在旁边的杆子上,在等候的间隙里,试图回忆起上一次见云玫时的情景。
但很快就发现其实根本记不清了。
云玫是怎样的女人?郁时川要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会觉得她非常酷。
她冷静、理性、清醒而独立,不会因为儿子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而爱他,也不会因为是被迫生下的这个孩子而恨他,她分得那样清,对待郁时川就像对待别人家的小孩,客气、温和,甚至称得上是礼貌。
长大以后郁时川觉得他妈真挺牛逼的,如果是他自己亲自生了崽儿,都可能做不到这种程度。
小时候他也曾经羡慕别的小朋友有爸爸接有妈妈哄,回去撒泼打滚要云玫给他讲童话书,但云玫只会让保姆把他抱走,然后非常认真地告诉他:“没有任何事是我天生就应该为你做的。”
在别的小孩听到这种话都会伤心难过的年纪,郁时川已经不会哭也不会闹,他只是抱着保姆的脖子冷酷地想:“既然妈妈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喜欢她好了。”
云玫教给他的第一个人生道理大概就是这个,只要你永远不把别人当回事,就没人能伤得到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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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时间南北方来回折腾并不足以让郁时川觉得疲惫,但混入家里那一摊子烂事之后,心头发闷就在所难免。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从脑海中挑挑拣拣一些能够带给自己慰藉的人或事,在飞机上闭着眼睛思绪漫无目的发散,他想起最多的居然是林渝的脸。
说实话郁时川一开始真的不太看得上林渝,觉得他唯唯诺诺,畏手畏脚,说好听点是温和,说难听点就是窝囊。
会跟他进一步发生牵扯也不过就是在穷乡僻壤憋太久了想发泄发泄,就算不是他,换一个长得不错的男的也一样。
但没想到事情并没有朝自己所认为的那样发展。
飞机要起飞了,空姐在提醒大家将手机关机或者调成飞行模式。
郁时川睁开眼,打开找到熟悉的头像在对话框里打字,但准备按下发送的时候却犹豫了一下。
前天晚上撞见他和人拉拉扯扯的气还没消呢,为什么又得是我先找他?
他想到这里又愣了一愣。
可我他妈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没必要啊。
郁时川右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撑住侧脸陷入了混乱,空姐第二次过来温声细语地提醒他:“请将手机调到飞行模式哦先生。”
算了懒得想他妈那么多了。消息发送成功,大拇指按下关机键,郁时川拉下头顶的眼罩,在飞机轰隆隆的助跑杂音里迷迷糊糊开始会周公。
这一觉倒是睡得意外香,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下降了。眼神儿往侧瞥能看到漆黑如墨的大地上点缀着繁华迷离的灯火,明明在C市待了也没多长时间,但莫名其妙有种回到家的感觉,就连在首都待了一天半带回来的那股子污糟气都散了,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机体落地,在跑道上滑翔,舱内陆陆续续响起清脆的消息提示音,郁时川开机看顶部信号栏从三个点逐渐变成四小格,叮铃哐当的推送争先恐后涌进来,吵得像八百只鸭子。
他不耐烦地往下滑,到底的时候动作一顿,皱着眉又倒着往上滑了一次。
?
郁时川回到桌面点开那个绿油油的图标,消息列表比他脸还干净。
林渝居然又不回他消息!
易姜和那个酒吧男跟林渝拉拉扯扯的画面在脑子里自动播放,郁时川刚刚好起来的心情肉眼可见开始变烂,握着手机在位置上脸色阴沉地想姓林的又在忙什么,难道又他妈跟别人在一起?
从走出舱门到临近出口那段路少爷双手插兜走路带风,绷着一张像要去杀人放火的脸心想要是待会在出口没看到这小王八蛋我就把他头拧下来当球踢。
出口处早就有很多人在那里候着了,全部都是来接机的。
身边不断有人提着行李箱朝对面人群中的某个人开开心心的飞奔过去,郁时川仔仔细细扫了一圈。
OK,老子现在就给他头剁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拨通林渝电话,但回应他的永远只有机械女音冰冷的“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未接听,请稍后——”
“行,给我来欲擒故纵这一套是吧?!”郁时川猛地按下挂断键,咬着牙冷笑了起来,“别以为我真他妈在乎你这点把戏。”
打车回家,结果路上又遇到堵车,原本四十分钟的路程活生生拉到了快俩小时,郁时川气得按下车窗破口大骂,司机师傅战战兢兢从后视镜瞟他,以为拉了个什么精神不稳定的疯子。
好不容易进了家门,迎面扑来的除了乌漆嘛黑就是冷冷清清,林爻和林起早就被送回洹县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操!”郁时川打开冰箱拿了罐啤酒猛灌了几口,然后“哐当”一声砸到了地板上,路过的时候看客厅饭桌都不顺眼,猛地抬起腿踹了一脚,桌腿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剐擦耳膜,尖锐得刺耳。
邪火发泄得差不多之后他转身进卧室准备洗个澡直接睡觉,但打开衣柜的时候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仔细一看,原来是林渝留在这里的衣服都不见了。
郁时川扶着柜门,目光在卧室里扫视了一圈,发现林渝原本放在这儿的东西都被他收走了,床头柜的书底下压了五百块钱,还有张小纸条,上面的字迹洒脱而清秀,是林渝写的,感谢他带林爻林起过来玩,这些钱付他们这两天的住宿伙食费。
卧室安静,压抑得可怕,郁时川拿着那张纸条面无表情,胸口上下起伏,突然猛地攥紧狠狠砸向了地面。
“他妈的要翻天了是吧,老子今天非要问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用力摔门的巨响在走廊上经久回荡,郁时川森寒着一张脸气势汹汹冲向C大西区。
十五分钟后浑身散发着寒气的男人站在宿舍楼下,盯着五楼亮着灯光的窗户再次阴沉着脸打电话,这回林渝倒是没有不接,而是直接干脆利落地挂了。
郁时川都给气笑了,恶狠狠地发了条威胁的短信过去。
-三分钟之内不下楼来见我,老子直接上去踹门。
宿舍里林渝在一个人盯着手机出神,身后室友问他要不要吃零食都没听见。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拒绝的态度对待郁时川,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担心什么呢?担心他生气吗?可是你都准备和他断了,为什么还要在乎他生不生气?
林渝缓缓将下巴搁在胳膊上,眉心微蹙,看上去有些忧郁,邵思凌回过头来看他,感觉他好像有点不对劲,拍了怕他肩膀关心了一句:“怎么了渝,有心事儿?”
摆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郁时川那条语气凶狠的短信明晃晃出现在两人眼前,邵思凌想看不见都难。
他拿着薯片回忆了一下之前见到郁时川时那人身上恶匪一般的气质,下意识有点儿担忧地看了兄弟一眼,心想怪不得这么忧心忡忡的,我们渝这么柔柔弱弱的,会不会被家暴啊......
林渝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愣了一会儿站起来:“我出去一下。”
宿舍在五楼,下去要一段时间,迈下阶梯的时候思绪空白,林渝其实有点茫然。
他没有想过这次郁时川会找过来,之前旅游那次他沉默了整整一个多月,郁时川也从来没问过一句。
为什么这次要这么生气?
林渝现在是真的很搞不懂这个人了。
自己要和别人出去通宵放纵夜不归宿,他也不过只是风淡云轻地说一句记得戴/套。明明在他心里可有可无不是吗?甚至连路边的流浪狗都不如吧。
台阶一步步跨过,一楼的大门近在咫尺,林渝脸上没什么表情,在心里提醒自己。
别犯蠢,他顶多是生气你不愿意去给他做饭。
你在他眼里也就这点重要了。
林渝下楼下得磨磨蹭蹭,郁时川越等越烦躁,正准备说到做到上去踹门,走到楼梯口时却恰好同下来的林渝对上了视线。
似乎有半秒钟的沉默,林渝看了看学生进进出出的门口,率先开口:“出去说吧。”
“嗤。”郁时川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后面,靠着楼体扶手冷笑,仿佛故意跟他作对一样,“就在这儿说。”
林渝喉结滚动了一下。
只要见到他的脸,心里就好像有蚂蚁在细细地啃噬。感情只能抽丝剥茧,没人做得到说断就断,林渝害怕自己失态,所以连在电话里说结束都抗拒,但郁时川却非要这样咄咄逼人。
非要逼他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当面说清吗?
不过也的确是他一如既往的,冷酷又残忍的风格。
林渝闭着嘴不作回应,郁时川逐渐暴躁:“你倒是说!”原本就憋了一天气,能忍到现在还没骂人动手已经是极限了,看到林渝这副沉默以对的样子就更是火冒三丈,“我他妈倒要听听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跟你断了。”犬齿不小心刺破柔软的口腔内壁,沁出一点血腥味。
真正要说的时候,反倒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出口。
林渝握紧扶手,骨节泛白,一字一句说道,“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吧。”
有上楼的男生路过,听到这句话没忍住瞥了他俩两眼。
要是放到以前郁时川必然骂一句看你妈滚。但这次他却好像没发现一样,黑眸里透着不可置信,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渝。
半晌,郁时川转开脸,仿佛觉得有些好笑一样勾了勾半边嘴角,带着讽刺问道:“这些招数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林渝呼吸猛地一滞,五指骨节越攥越紧。
有更多人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朝这边看了过来,就连宿管阿姨都从窗户里探出了半个头。
郁时川在这一瞬间真的形容不出来自己的感受,他或许应该暴怒,但又莫名觉得好笑。可他妈到底哪里好笑?他也搞不清楚,他只是笑,放大的笑容里逐渐装满了恶意与嘲讽。
郁时川死死盯住林渝那双浅棕色的眼睛:“你要跟我断了?”
并没有发怒或者是羞恼,眼里只剩下了冷酷。他声音放低,分不清是威胁还是提醒。
“我可不会给同一个人两次机会,林渝,你想好了。”
最后几个字咬字加重,像是要在齿间碾碎。
郁时川缓缓道:“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