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夜猛地停住，他的脑中出现陌生的声音。
放眼望去，四周的木桌、沙发、地毯、衣柜、墙壁、天花板...一切的事物，仿佛被烈火侵蚀的纸张，燃烧橘红色火焰，顷刻间化为灰黑色灰烬，片片脱落。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和宋歌交握的双手上。
而他仿佛被一阵快切蒙太奇，下一秒便身处巨大旋涡中心，高空秋千，眼睁睁看着宋歌离他原来越远。
心脏和意识在无限下沉，他只有紧握住宋歌的手，才能抵挡这黑暗的侵袭。
意识回笼也仅在一瞬间。
他额上布满细细汗渍，双眼发懵的看着宋歌。二人的手依旧紧握，仿佛方才只是他的幻觉。
“靠，我刚刚跟做个了噩梦一样！”
祁夜拉着宋歌的手，放在砰砰直跳的胸口，浑身脱力，扑在宋歌怀中，嘴里不停念叨着方才的梦境。
“你都不知道，好像有一只手，把我硬生生拽...”
“时间很晚了。”宋歌将他扶起，“你该回去了。”
“嗯？”
祁夜没反应过来时，宋歌就已经将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抽了回去。
“我送你下楼。”
宋歌避开他的眼神，起身离开了房间。
宋歌忽然的态度转变，让祁夜怔愣半晌，就连在大门分别时，他都没反应过来。
“再见。”
宋歌对他点点头，作势就要关门。
“诶！你干嘛？！”
祁夜被搞得有些火大，这绝对不是他预想中今晚的结尾。
宋歌扶着门，指腹在门边上轻轻敲击，沉思片刻道：“我们到哪一个步骤了。”
祁夜愣住，疑惑地看着宋歌，“什么哪一个步骤？”
“你是在期待我的吻别吗？”宋歌问。
唰的一下，祁夜满脸通红，磕磕绊绊反驳道：“吻，吻什么，吻个屁！”
“正是如此。”宋歌关上门，“再见。”
祁夜被紧闭的双开木门惊得嘴都合不上，瞬间跳脚大骂道：“宋歌，你大爷的！”
夜风裹挟雨雾吹过树林，带来丝丝湿意和凉意。
祁夜涨红着脸，嘴里不停骂着宋歌。
疾步绕行在被雨雾轻纱包裹，模糊不清的林间，还得不停伸出手拍开横在身前的枝丫和枯枝。
等他走到森林公园出口时，一双手又湿又黏。他站在橘黄色路灯下，用手指费力揩拭着手掌上的黑青污渍。
越擦，心里的委屈就又重一分。
“这么多次，一声招呼不打的就来我家，我都没把你赶出来过...”祁夜停顿一秒，继续蹭着手，“除了上次！赶我出来，还在下雨！天都黑了！再理你，我就是狗！”
【Q.Q：我想吃油茶，公交站台那家】
祁夜将手机立在洗手台上，借着余光挤牙膏、刷牙，可等他穿好鞋出门，拿着钥匙对着锁孔瞎戳半天，手中不停刷屏的对话框，也没有再出现新的消息。
“不吃算了！山猪吃不了细糠！”
祁夜扯了两张纸，将桌子擦得锃亮，对着老板喊道：“两碗油茶，两个茶叶蛋。”
热腾腾的白米糊，拌上花椒粉、胡椒粉、葱花、油辣子海椒和炸好的黄豆，是祁夜最喜欢早餐。旁边那碗的油炸馓子还没加，他怕等宋歌来的时候，酥脆的馓子都坨里面了。
可能他都将原本准备打包的茶叶蛋都吃完后，宋歌还是没来，消息更不用提，依旧没回。
等到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开来时，原本垂头丧气的祁夜，一下子来了精神，立刻直起身，双手环胸等着——
车径直开走。
祁夜翘起的脚，下意识放下，抓起书包就准备追，但很快的，他反应了过来。心底冒出一个，他拒绝接受的答案。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那碗已经冷掉的油茶，一把薅了过来，倒入馓子，拿起黄色塑料勺子，大口吃了起来。
啪！
祁夜书包上挂着的绝地武士和雪白小兔，在课桌上砸得极响。这引来前排程思悠的捂耳朵，然而就在一旁的宋歌却头也没抬。
祁夜喘着粗气，身上的冲锋衣还沾着骤然降温所带来的寒气，死死盯着宋歌，终于在他被挫败和羞愤憋死前，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没回我消息？”
程氏怨侣整齐划一地放下笔，立起书本，身体靠后，竖起小耳朵。
“说话！”
宋歌额前的发丝随着他笔尖的划走，微微抖动，眼皮都没抬一下地冷声道：“我有义务一定要回吗？”
比祁夜反应还大的，也是前排二人。他们对视一眼，目瞪口呆，缓慢扭头看向一脸淡漠，好似被质问的人并非是他的宋歌。
祁夜紧紧握拳，站在原地，都快将宋歌的发顶盯出个窟窿来。
铃铃铃——
“行。”
祁夜大力拉开椅子，将书包塞进抽屉里，死死咬着后槽牙。拿书那笔的动作被他故意放大，砸得那叫一个哐铛作响。
笑吟吟走进教室的Julie，被吓得一激灵，细高跟踏上讲台时差点崴了脚。
“别在我的课堂上打架啊，我不想写报告。”Julie看了祁夜一眼，见他趴下睡觉，满意点头。
祁夜怎么可能睡得着，昨晚就是在床上干瞪眼。
好不容易一颗揪着的心，在终于下定决心给宋歌发出消息后喘息片刻，可宋歌的态度无异是再次将其拽出，反复把玩。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可就像宋歌说的，“我有义务一定要回吗？”没错，宋歌没有任何义务一定要满足自己所有需求。
无论是回复消息，吃早点，甚至是自以为水到渠成的...
祁夜简直想一巴掌拍死昨晚的自己，羞愤不安的情绪占据了他整个大脑，可那颗心依旧在惴惴不安的狂跳。
他忽然觉得，宋歌好像在以一种他无法言明的方式，在慢慢离开自己，就像他当初，一点点靠近和占据自己生活一般。
祁夜脑子一团乱麻，就当他以为生活一切都在改变，一切都在重新步入正轨的时候，那个让一切改变的人却忽然转身，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你和祁夜吵架了？”时言问。
拐角旁，祁夜停下脚步，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安静几秒，宋歌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没有。”
是，是没有吵架，就是自己在发疯。
祁夜抓心挠肝的不舒服，仿佛心里有股火在烧，偏偏整个人又委屈得不行。
愤怒、委屈、羞耻的情绪将他团团包围，在这场无声战役中让祁夜缴械投降。
他双手插兜，低着头闷闷走着，所以当一紧捏粉紫色信封的双手，闯入他视线时，他没来得及刹车，伸出手扶着人小姑娘的肩膀，才没把人撞倒。
“不好意思...”
“没，没事！”原本就羞红脸的姑娘，被这一撞，更是一眼都不敢看他，将信封又往前推了推，“祁夜，请你收下。”
祁夜愣住了。
触到鼻尖的信封封口处还贴着一朵小花，那似有似无的香味儿，不知道是信件上喷的香水，还是那黄色小花散发出来的。
祁夜收到过的情书不算少，但当面给的很少，在教学楼给的更少。
周围稀稀落落的人群，都是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偏偏那些小动作又藏不住，不是用脚碰，就是有手肘撞，就差有人大喊一声，“居然有人给祁夜当面送情书！”
祁夜手从兜里掏了出来，刚准备将信封推回去，他的余光中走来两人。
走廊上，宋歌的动作仿佛被午后日光拉长，落入祁夜眼中时，就连他的微微侧头回眸，冰冷目光在信封和自己脸上的流转都被放慢数倍。
祁夜的指腹轻轻触在信封边缘，就那么和宋歌静静对视一瞬，直到对方扭过头，消失在拐角处。
那一刻，祁夜仿佛被人从身后猛推了一把，心脏在一瞬间开始剧烈跳动。
失神的空档，那封信已经被塞进他手中。小姑娘挽起在一旁搓手等待的朋友，捂嘴笑着跑远。
捏着信封的祁夜还站在原地，仔细反复回想着方才宋歌留给他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祁夜吸了吸鼻子，将信封胡乱塞进口袋里。
-
“你...”
“祁夜，走去搬东西。”
正准备开口的祁夜，被时言忽然打断。
祁夜无奈扭头看向时言，认真道：“我看上去很像是抗包包的吗？为什么每次都叫我？昨天不是才搬了东西吗？！”
时言也不多话，上手捏了捏他的手臂，认真道：“是。东西很沉，快点。”
祁夜把笔一拍，对宋歌说：“放学等我。”说完，脱下外套，跟着时言出了教室。
时言倒也没骗人，东西是生物课的仪器，沉得不行，把祁夜累得够呛。
正坐在花坛边喝水呢，几个人停在了他面前。
祁夜一看是一起抬东西的九班那几个傻逼，站起身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人。
“祁夜，你们别以为把俞哥搞走了，就...”
啪！
没拧的矿泉水瓶直接砸到了来人身上。
祁夜一手撑腰，站得随意又傲慢，冷声道：“任俞那个傻逼带刀进学校狗都知道，怎么，他没通知你们这几条走狗吗？他妈的把人划了，老子没找他算账，你们也别在我面前狗叫。”
“那刀根本就不是俞哥的，就是你他妈塞进他口袋的！”长跑时和任俞一同夹击祁夜的人，冲了上来，“你们班那个宋歌，仗着他爸把人搞退学，你们真行啊，打不过来阴的是吧？”
祁夜怔愣，随后冷笑一声，把人推了回去，斥道：“郭子铭，少他妈张着嘴乱咬人，就算是老子搞你们怎么样？但你要是再他妈提宋歌一句，你试试。”
“宋歌？谁他妈现在敢惹他啊，疯子一个。我们说的是你！”来人丝毫不怵，指着祁夜鼻子，“你给我等着，你怎么弄俞哥，我就怎么弄死你！”
“你们在干什么？”时言站在台阶上，冷着脸看着那几人。
郭子铭见到时言，下意识后退一步，随后嗤笑一声，大声吼道：“呿，你们这几个傻逼，许诺走了，还当自己牛逼得不行是吧？等着，老子一起弄死你们，还有那个叫程思悠的贱货，我他妈...”
祁夜抬起的拳头还没打出去，那人忽然就人侧边一脚踹飞进了花坛里。
程思意抱着零食，笑眯眯跑到祁夜身边，“来哥，吃巧克力！”
祁夜对他竖起大拇指，揽着人往教学楼走，恰好和站在时言身后的祁扬名对视上。
许久未见，几乎是避开自己的祁扬名，背着手看了他们几个一眼，沉声道：“搬完东西就回教室。”
祁夜看了他老子一眼没说话，反正花坛里躺着的那人，祁扬名比谁都头大。
“你们怎么才回来，我又冷又饿！”
程思悠旁边的窗户卡了，冷风呼呼地灌。她正裹着程思意和祁夜的外套，疯狂擤鼻涕。
“宋歌呢？”
祁夜指着空空如也座位问道。
“刚走。”
程思悠塞了块巧克力进嘴里。
祁夜深吸口气，提上包就准备走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程思悠伸出手。
“哦哦哦，谢了啊。”
“你穿着呗，我要兜里的东西。”
“啊，你兜里是空的呀。”
祁夜微愣，还想着把信还给人姑娘呢。
摸了两把，的确是空的。
“什么东西，重要吗？”
“没事，走了。”
一路狂奔，祁夜还是只在校门口看见了车辆尾灯。
操
今天就没一件事顺过！
祁夜气得踹飞地上石子，叉腰喘气，气得心脏一片发麻，最后还是认命掏出手机，给宋歌打去。
没接，意料之中。
宋歌瞟了眼不停震动的手机，目光重新回到手中的粉紫色信封上。
这个信封，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见过127次，但，这是祁夜唯一收下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