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程思意的灵光一闪,祁夜无力招架。
还能怎么说?
哦,这原本就是给宋歌买的。
祁夜要是能说出这话,也不至于在过去几天里成了哑巴。
行,真行。
自己费劲巴拉,纠结半晌的事情就被程思意这么轻飘飘说出口,人情还都成他的了!
砰!
祁夜捏着一瓶水放在宋歌桌上,同时眼睛还盯着,被冰可乐好喝到砸吧嘴的程思意。
祁夜脾气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程思意这点事情,在他接下来看到的这一幕面前,微不足道。
祁扬名和副校长正领着一行人,出现在6班走廊外。
早上听到梁雨蝶提到过一嘴,下午有这北山片区的学校来学习交流。
等他们走进来,祁夜才看清,除了祁扬名和副校长外,剩下五个面生的就是来自其他学校的老师。
但也不是全都面生。
祁夜慢慢挺直了脊背,一条腿跨到了过道上,双手攒成拳,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头时刻准备出击的食肉动物。
而此刻他目光锁定的方向,就是走在这队伍末端,穿着白色长裙,一头卷发披散在肩头,左侧胸膛挂着附中名牌的女老师。
就在起身的瞬间,他的手臂却被人一把抓住。
祁夜这时恍如大梦初醒,扭头过去看向神情依旧淡然,但眼神同他手掌一般坚定的宋歌。
看着祁夜稍稍冷静下来后,宋歌大拇指隔着校服布料轻轻摩挲着,就像是驯兽师在试图安抚暴躁不安的猛兽。
琥珀色瞳孔中多了一丝如安慰,似怜惜的温柔。
很快,那行人就走到了他们所在的过道前方。
宋歌也适时放开了手。
失去冲动的祁夜低下头,那双往日里又黑又亮的眼眸,一下子没了生气,倒像是被一团水雾笼住,最后仿佛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裹挟着他慢慢起身离开。
而这次宋歌的目光没有跟着祁夜,而是仔细看着进来的几人,没放过任何一丝可能错过的细节。
他的眼睛先是停留在祁扬名的脸上,依旧是不苟言笑,身板挺得极直,没有任何破绽。
随后他移至方才祁夜看了很久,在场唯一女老师脸上,她年纪大概和梁雨蝶差不多,说不上多漂亮,圆圆脸上挂着笑,让人看了第一眼生不出厌恶。
“思意,刚刚祁夜说什么来着?”
“啊?”
程思意有点懵,转过头却发现宋歌压根没有看自己,而是看着一旁经过的老师。
宋歌的声音不大,就和教室里其他在下课时间,说话谈论的同学差不多。
而他这话出口后,除了祁扬名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下意识转过头看向自己,还有一个人——
宋歌瞟了眼她胸前附中名牌上的岗位名字信息:
初级教师:刘晓芸。
放学后,宋歌光明正大的把祁夜抽屉那瓶饮料也装书包里带走了。
边往校外走着,宋歌拿出手机发着消息,
【-:舅舅帮我查个人,附中的女老师,刘晓芸】
【宋梁:好,最迟明天给你。宋誉下周回来,你一切小心,别让宋言晖做的太过分。上次事情我托人留意了,宋言晖在家里谁都没说。】
【-:我明白。】
宋歌切回主屏幕,又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梁爷爷我等下就过来。你想吃点什么?不行,前天才吃了,你得多吃点清淡的。好,我一会儿就到。”
-
玩游戏一点意思都没有。
祁夜一把扯下耳机,整个人瘫在椅子里。
脑子里不断闪过祁扬名和那个叫刘晓芸的女人,在这些让祁夜愤怒、焦躁的碎片中,宋歌的脸出现了。
埋藏在他心底深处的苦闷与痛苦折磨着他,在这一年来的日日夜夜。
程思意不知道,程思悠没发现,吴语只会和他讲一通大道理,连心思最为敏锐的时言,也没能找到他内心幽暗丛林里的入口。
而宋歌则像是在某个瞬间,看清他痛苦的根源。
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则是在说,是自己自作多情,或许宋歌只是不想在老师领导面前出丑而已。
封闭的室内和弥漫的烟雾让祁夜更觉得不适,匆匆下机离开。
出门后才发现,生理性的发闷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大雨。
混着雷声的大雨,落在房檐上积攒的雨水已汇成水流,拍打在地面上溅起更多的水花与声响。
这让祁夜想起了老爷子在楼下种的花,是不是会被这大雨吹倒,又或者花瓣全被打落。他买了把最基础的透明雨伞,商标也懒得扯,撑起伞就冲进了雨里。
熟悉的街道却让他一阵莫名的心慌,不禁加快脚步。
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就是来自圣光家属区的方向。
这让祁夜心底的心慌被无限放大,他也顾不得手中的伞,两下收了起来向前冲去。
果然,在家属院的小门停着辆闪着灯的救护车。
祁夜赶紧冲上去,却发现在车上除了前面的司机外,后车厢都是空的。
“师傅,这救护车怎么回事儿?是哪家出事了?我外公就住这里面。”
“你先别急!我们接到的信息就是66岁男病患,突发癫痫。因为里面开不进车,我们只能在外面等,但是医护人员已经带着担架进去了。”
“什么?!”
祁夜觉得头顶的雷声,仿佛就是在此刻劈中自己脑中神经的噩耗。
他知道自己不能慌,现在也不能贸然跑进去。
那里面的小路供两人并肩都是堪堪,一个担架差不多路上都堵死了,他现在进去肯定是添乱。
对情况浑然不知的情况下,现在也不能立刻打电话给梁雨蝶和祁扬名。他们晚上在教委有研讨会,下山之后都得开四十分钟的路程。
祁夜站到一旁的商铺里躲雨,翻找着手机里保存的病例档案,将备忘录记录的吃药情况,也一并备好。
等他做完这些,小门处传来一阵骚动。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出来了。
祁夜赶紧迎了上去,却看到贴着担架旁的还有一个撑伞的人。
“宋歌?!”
祁夜难以置信地看着浑身湿透的宋歌,哪怕他手里有伞,和一路淋过来的自己差不多,反而是担架上的梁老爷子几乎没给淋湿。
“这是病患家属!”
宋歌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担架员将梁爷爷弄上车时,快速和他说道:“祁夜,现在只能就近去北山医院。你一定要把你知道的信息提前先准备好。”
“我都弄好了。”
祁夜点点头,然后连忙跟着医护人员上了车。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他在车上坐定后都没有反应过来。
刚才车辆关门的时候,宋歌似乎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只是隔着救护车门,以及门上透明玻璃上滚落的雨帘对祁夜挥了挥手。
可是现在祁夜没有空去想其他,只能捏着手焦急等待车内的医护。
医护的动作速度慢慢减缓,表情也逐渐放松下来,才开始说道:“不用太担心,病人救治得很及时。你朋友知晓一定的救助常识,也在我们到前经引导完成了初步救治,所以病人大体情况稳定下来了。你现在可以通知你的爸爸妈妈让他们到医院。”
祁夜刚准备打开手机,刚好梁雨蝶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阿夜,我爸情况怎么样?”
“小姨,你别急,我现在就在救护车上,外公情况已经大致稳定下来了。我们马上要去...”
“北山医院是不是?我和你爸现在正在准备往回赶。你别慌,听医生的,其他事情等我们到了再说啊。”
挂掉电话,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他重新打开手机准备找宋歌,却发现几分钟前就给自己就收到了好几条消息。
【-:北山医院的神经科主任已经联系过了,在医院等你们。梁老师那边我也通知了,我说的是刚好碰上了,顺手帮你打的电话。】
【-:你等会儿一个人到医院,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告诉我。记得把口罩戴上,别太担心,会没事的。】
祁夜深吸一口气,头斜靠着窗户,他的侧影投射在那被雨水拍击流下一道道水痕的玻璃上。
仿佛那雨水也透入玻璃,顺着他的肌肤,浸入血液直至落入他心底的幽暗丛林。
-
就像是救护车上听到的那样,梁老爷子的救治十分及时。用药后在医院观察一晚,如果没有其他异常,就可以回家遵循医嘱服药休息即可。
祁夜如雕像般守在病床旁,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手慢慢搭在外公苍老干燥、青筋凸起的手背上。
他的目光顺着手背上的针头,看向在头顶的输液瓶,眼泪同着缓缓滴落的透明药剂,噙不住地往下掉。
砰!
随着病房门被推开,祁夜快速用手背揩掉脸上的泪水,快速眨眼试图平复眼中的湿热。
“阿夜!”
梁雨蝶急急跑到祁夜身侧,原本打算同他说上什么,却在看到病床上的人时,忍不住地趴在床边低声哭泣起来。
祁扬名站在门口,关门的手放得很慢,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这一幕太过熟悉。
五年前的北山医院,梁老爷子第一次因为脑溢血住院,同样也是在病房里站着他们三人。
如果非要说什么不同,那就是在停尸房内还躺着祁夜的母亲。
“祁夜,出来一下。”
半蹲在梁雨蝶身边安慰的祁夜,没有多犹豫,起身和祁扬名去到走廊。
祁扬名将公文包放在靠墙连椅上,顺势坐了下去,厉声问道:“怎么回事,你外公怎么会突然癫痫晕倒?又为什么是宋歌打电话给你小姨?”
“祁主任,你不觉得现在这个情况,在医院提审学生不合适吗?”
“祁夜!”祁扬名低吼一声,扭头左右扫视,“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医院,所以我才更想知道,为什么你外公来这儿!”
“反正这一次不会是因为我妈...”
啪!
祁夜的脸迅速向右边偏去。
祁夜轻轻垂下眼帘,试图将他左侧脸的疼痛,如他眼中的恨意一同藏起。
然而,他的脸颊显然无法做到,迅速泛起红晕,微微肿起。
“你自己回去,我和你小姨在这里就可以了。”
祁扬名和祁夜真正的默契就是这一巴掌,谁也不用解释,谁也不问原因。
说完,祁扬名又进了病房。
很显然在人来人往,各有心事繁重的医院里,没人会为刚才发生的小插曲,投入多出一秒探究的耐心。
祁夜准备拐入电梯所在的走廊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情况还好吗?】
靠
事情一急,都忘了给人回消息。
【嗯医生说没大碍了谢谢你今】
敲下几个字,祁夜又顿了指尖,将它们删了个干净,点开右边加号,给宋歌打了过去。
嗡嗡嗡——
左前方被墙面遮挡住的位置,恰好响起了震动声。
祁夜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间,然后开始剧烈加速跳动。
“祁夜。”
人声嘈杂的医院走廊里,宋歌熟悉低沉的声音,同时从听筒和拐角传来。
祁夜微怔。
下一秒,宋歌出现他面前。
二人握着手机,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