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捌

#

绵密的秋雨打在屋檐，将建筑与树荫之间的缝隙连接，编织出连同天地桥梁的纽带。

一门之隔的室内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哭喊，悲痛的情绪与阴沉的暮色组合成养料，为长相怪异的生物输送养料。

良久后，悲恸越来越浅，直至无声静默。

声音的主人满面悲戚地走了出来，泪水似珍珠般从眼眶中滚落，惹人怜爱。

目送声音的主人远去，萩原研二推门走进了灵安室，混沌的「阴」扑面而来。

这里是米花中央医院的灵安室，时空裂缝出现的地方。

“这才几天竟然长这么大了？”萩原研二微讶，显然对这个超出预想的情况感到局促。

室内当空的裂缝已经长大了数倍，混沌与阴寒的气息近乎填满整个房间。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安置遗体的角落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龟缩着。

黑猫灯草趴在他肩膀上，漫不经心地晃动尾巴，“研二，是咒灵。”

萩原研二抬动眼角，不慌不忙甩开甩棍，干净利落挥扫，躲在角落里的咒灵被击落一条手臂。

“——咿吼！”

深紫色的血液四溅，残肢消散，长相丑陋的生物龇牙咧嘴，慌忙逃窜。

萩原研二见机挥砍，甩棍正中咒灵后心，将其彻底撕碎。

“不错不错。”

黑猫灯草连连赞赏，随即话锋一转，“接下来才是重头戏，研二，别让我丢脸。”

萩原研二暗叹一息，“小灯草，你确定要我修复？”

灯草：“这不是你九番队的职责吗？琉璃还在发低烧呢，现在正是你展现实力的大好机会。”

因为契约结算迟迟没来，在代价收取持续影响下，琉璃身上的力量不仅没有恢复，反而被限制得死死的。借由被摆了一道的契机，琉璃顺势摆烂不管，心安理得过起了调养身体的闲逸日子。

不知是世界融合的加速，还是时空罅隙的崩坏，短短数日，除了米花中央医院这处裂缝，米花大桥、练马区废料场相继生成了新的裂缝，源源不断释放负能。

事态急转，修复裂缝的事自然落到驻守这个世界的萩原研二身上，尽管身为九番队队员的他什么也不会。

灯草睨了他一眼：“你不是想临阵退缩吧？”

“当然不是。”萩原研二矢口否认，有些忐忑地反问道：“小灯草，你确定我能修复成功？”

特训了几天，他掌握了不少知识点，只是这种事不比警校的各种专项培训容易，第一次实操难免有些无措。

“方法我都教给你了，现在就是实践的最佳时机。上吧，我看好你！”

畏畏缩缩绝不是萩原研二的性格，他深吸一口气，持起甩棍，直接A了上去。

甩棍刺入裂缝中央，一朵绮丽的淡金柊树花叶绽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填满了整个裂缝，顷刻间，驱散了些许灵安室内的阴冷。

“……”

看着当空相互牵制的裂缝和九番队队花，一人一猫陷入沉默。

裂缝没有闭合，柊树花叶深深扎根在裂缝上，像极了一朵淡金色的补丁花。

萩原研二目露迟疑：“……小灯草，这样算成功吗？”

黑猫灯草故作镇定：“算、算是吧。”

萩原研二甩出豆豆眼：“你确定？”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灯草炸毛狡辩，同时还不忘甩锅：“说到底还是你不行嘛，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萩原研二拒绝背锅：“我是按照你教的方法做的。失败了甩锅给学生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呐，灯草老师。”

灯草坚决不承认教育的失败，又把锅甩向了不在场的饲主：“都是琉璃的错。她肯定预料到了这种结果，所以从一开始就抱着看戏的恶趣味心态坐等我们出糗！”

眼见甩锅对象转移到琉璃身上，萩原研二当场戳穿道：“小灯草，当初是你不顾反对坚决推我出来，甚至信誓旦旦夸下海口说包教包会包成功的。”

窘迫捂住脑袋的灯草：“……”

萩原研二哈哈一笑，认真提议道：“不如问问琉璃小姐？”

“不行！”灯草跳脚反对，关乎尊严，它绝不能主动低头，“现在问她不就等于主动送她幸灾乐祸的机会吗？……反、反正裂缝没有进一步扩散，就不算失败。”

灯草越是自我找补，越觉得理直气壮，声音也更加铿锵有力，“是了，说到底不就是因为你们九十九众不行，所以巳麻吕才会求助琉璃嘛。补丁花就补丁花，等琉璃恢复了再来重新封印。”

“……你确定？”萩原研二瞅着自我劝慰的黑猫，并不好看这个掩耳盗铃式的行为，“这样不是更给了琉璃小姐幸灾乐祸的机会？”

灯草振振有词：“我们阻止了裂缝扩散就等于成功了。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最合理的处置方法。”

说完，它根本不给萩原研二继续说话的机会，径自从青年肩头跃下，催促着说：“我们赶紧去下一个地方。”

瞧见黑猫一溜烟跑没影，萩原研二扯开嘴角，用老式翻盖机拍下当空的补丁花，简短说明情况后一并发给琉璃。

#

当萩原研二编辑补丁花信息的时候，琉璃正在杯户町一家咖啡店会见五条悟。

五条悟咬着吸管，墨镜之后的苍天之瞳紧盯前来赴约的琉璃，半张脸下尽是新奇。

迎着少年人不加掩饰的目光，身穿日常秋装的琉璃轻笑着说：“我不只穿和服的，尤其像今天这样的天气，穿着不太方便。”

五条悟收回视线，将鼻梁上的墨镜扶回原位，“是吗？我还以为你对和服爱得深沉呢。”

琉璃点了一杯拿铁，随口询问道：“悟先生没和杰君一起？”

一听这话，五条悟顿时不乐意了，“我为什么非得和杰一起？还有，你这个称呼是怎么回事？”

“因为悟先生是不同的。”

这番回答换成别人或许非常有效果，但五条悟根本不上套。

“你能不能正常说话？我今天的好心情都要被你搅没了。”

琉璃投去歉意的目光，及时改换对方喜欢的说话方式，重新解释道：“两次见面你们都在一起，今天却少了一个，我有些好奇。”

这个理由和五条悟对她着装变化同理，都属于刻板印象。

“他和硝子出任务去了。”五条悟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琉璃了然，直入主题：“悟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这家店的甜点很好吃。”好心情的五条悟推荐道，“尤其是最新推出的栗子蛋糕，我特地过来推荐给你。”

下雨天约她见面只为推荐甜品？

琉璃不动声色，配合着说：“悟先生想吃几份？需要打包吗？”

“我需要你请吗？”五条悟故作生气的挑了挑眉，随后话锋一转，“不过，我为了你特地回了趟京都，你请客弥补我一下也是应该的吧。”

琉璃果断招呼店员点单了四份栗子蛋糕、三份草莓蛋糕、两份烤布丁、一份抹茶红豆蛋糕，用实际行动作出了回应。

五条悟毫不吝啬地投出“你很上道”的赞赏目光。

不一会，不大的餐桌被一堆甜食填得满满当当。

#

栗子独有的香甜与绵软的蛋糕融合得恰到好处，整体口味甜而不腻，不愧为甜食党推荐的美味。

琉璃看着对面动作豪迈地吃着栗子蛋糕的DK，丝毫没有进入主题的打算，于是主动出击道：“悟先生查证到什么了吗？”

话音刚落，五条悟当即变脸，墨镜后的蓝眸微眯，身体向前倾，一副被搅扰了好心情的模样，质问道：“你果然在诓骗我吧。”

“我把整个书库翻了个遍，根本没有任何所谓‘六眼’家主秘密的记录。你贮心积虑编造了一个无法证实的谎言，不会只是为了把我骗回京都这么简单吧？还是说，你和上面那群烂橘子一伙的？变着花样骗我离开，想要趁机偷塔？”

单听内容很有兴师问罪的味道，然而随性轻佻的姿态暴露出真实——他在演。

桀骜的“六眼神子”从不把总监部放在眼里，毕竟那群老家伙只敢躲在背后表达不满和谴责，并不敢真正对他做什么。因为他们忌惮又畏惧，更承担不起惹怒“六眼”的后果。

弱者的无能狂怒与实力最强的五条悟有什么关系。

他在意的是琉璃所说的秘密，尽管家里的老头们再三保证从未听过这件事，但他坚持查证，甚至不顾反对亲自跑回了京都主宅。

不信邪的他把书库翻了个底朝天，勉强得到一种据说可能存在的「契阔」的猜测。为了证实「契阔」的真实性，他一把抢来家主继承，结果什么也没发生，气得他又把家主之位还了回去。

这番高能操作把五条家搅得天翻地覆，纵使习惯了他胡闹作风的五条长老们瞬间集体破防，连夜把他送回了东京。

但他也不是一无所获。

看穿少年的表演，琉璃暗笑，假意喟叹道：“看来我在悟先生心里的信任值已经跌到这种程度了呐。”

“比起高专，还是五条家这座塔更具价值吧。”

“你好无趣。”五条悟不装了，毫无形象地半瘫在餐桌上，嘟囔着：“杰到底看上你哪点啊？”

琉璃带出几分为难，“我也很想知道。”

见当事人和自己看法一致，五条悟吐槽欲提了上来，“杰的性格真的很一言难尽，满脑子的正论，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

“正论？”

“满口都是什么咒术师应该保护非术师的话，自认为咒术师就应该背负和履行拯救非术师的职责，烦都烦死了。”

琉璃心领神会，她明白五条家历代“六眼”一个比一个桀骜，即便是看上去最谦逊有礼的五条智条，也十分厌恶那套强者守弱的生存定律。

琉璃：“杰君自小就是这种认真过了头的性格。我记得那次分别，他哭着对我说以后要成为优秀的大人。”

“噫。原来他从小就这样啊。”五条悟一脸嫌弃，“果然该让硝子给他做个全面检查。”

话还没说话，他当即掏出新换的最新款式的手机，指尖舞动出残影，不知又在给谁发送消息，神情也从最初的顽皮转向鄙夷，又从鄙夷切换到斗志，浑身上下写满了在跟消息对象较劲。

#

结束“战斗”的五条悟一口气吃完了两份甜点，开始对第三份下手。

然而刚吃了一口，他表现出终于想起正事的样子，对着琉璃开口说道：“我这次回京都也不是没有收获。”

琉璃不紧不慢地喝着拿铁，静待对面的DK道出真实目的。

“你知道这是咒具吧。”五条悟取下鼻梁上的漆黑墨镜，“据说这是由特殊材料制作的，能够过滤多余的信息，缓解大脑疲劳，是‘六眼’特供的咒具。你知道第一个打造和使用的‘六眼’是谁吗？”

琉璃自然听出他在试探，选择不作回答。

五条悟微抬下颌，绚丽的蓝眸满是审视，“就是你刚好认识的那个五条智留。”

琉璃故作恍然，神情淡然地补充知识点：“平安时代已经有眼镜生产了，以当时五条家的地位，命令职人所打造一副这样的咒具没什么稀奇。”

“稀奇的是提出制造这副咒具的人。”五条悟的耐心逐渐见底，“有人给五条智留提议打造这样一具用来遮挡无效信息的特殊咒具，并在制作出的咒具上施加了特殊的‘咒’。后来，五条智留命人将这件事和咒具制作方法记录在一封卷轴上。”

说话间，他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往琉璃面前一放，“我在卷轴里发现了一个东西。”

照片里，泛黄的卷轴尾端印有一枚已经褪色的朱印，上面的双花桔梗纹仍旧清晰可见。

那是琉璃的花押。

琉璃：“我记得五条家的家纹是梅钵纹，而桔梗纹是安倍家的家纹。”

五条悟：“安倍家一般用五芒星，不是像这样的双花桔梗。”

“悟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五条悟的耐心彻底用光，愠怒道：“卷轴上清清楚楚写着贺茂家，但是贺茂家的家纹是双叶葵纹，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职人=匠人。眼镜在平安时代属于稀罕物，价格高昂，一般只有贵族才有条件佩戴。

梅钵纹是天满宫的神纹，也是菅原氏族的家纹。

双叶葵纹是贺茂神社的神纹，这里私设是贺茂家的家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