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课后，萧行和原梾骑车去了彭思齐学校。学校离江大不远，是江介有名的国际学校，操场上学生们正在上活动课，原梾做了访客登记后给彭思齐发了信息，没想到彭思齐很快来了。

国际学校放学早，原梾不清楚他是放学还是翘课，问道：“已经放学了？”

“没，活动课，我身体没恢复。”彭思齐看起来很高兴：“你们怎么来了？”

原梾不忍太直接：“路过，来看看你。”

“真的？”

彭思齐很聪明而且有点超于同龄人的早熟，原梾只好道：“你父亲捐款到我们学校，学校新闻系要报道此事就会提及你，我们来征求你的意见。”

彭思齐大概早就猜到了，情绪无波：“就为这事吗？你们学校一位女记者已经来过了。”

萧行惊讶道：“谁？苏亿禾还是夏祎？”

“姓苏。”

“她问你什么问题了？”

“问我去湖边干嘛，在学校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学习压力大不大之类的。”

“你怎么回答的？”

“不关你事，走开。”

这噎人的态度，够气人也够直接。彭思齐孤傲而不好亲近，14岁的孩子通常简单，鬼门关走一遭，被吓到的好像只有他母亲一人，他甚至看起来不太像是性情抑郁的孩子，安静时懂事，笑时又一派天真烂漫，要不是亲眼所见，不然实在想不到他会是想不开的孩子。

彭思齐态度已经很明显，不同意报道，两人没再说什么，气氛有些尴尬，彭思齐突然道：“你们那天跟我妈说了吧，我是自己跳进湖里的，她最近看我看的紧，几乎寸步不离。”

原梾诚实道：“你妈妈很关心你，你还小，有些事父母应该知道，你得懂得求助。”

“我跳湖你们看见了不奇怪，网站的事是怎么知道的？”

原梾和萧行愣了片刻，均没想到真的跟网站有关。

萧行装傻：“什么网站？”

“我妈旁敲侧击询问不成，好几次偷偷溜进我房间翻我手机电脑，看我上什么网，跟谁聊天，后来什么都没发现，找了个理由没收了我电脑和iPad。”

“虚拟世界什么人都有，你妈妈怕你认识一些不好的人吧。”

“萧行哥哥，别装了，我妈请了电脑方面的高手来破解我的电脑，目的很明确，找的是不常见的交友网站。”

原梾和萧行对着这14岁的少年，简直要被这压迫感吓一吓。

“她什么不都懂，天天只知道跟她的姐妹们聚会聊天，摆弄花花草草，你们来之前她从未怀疑，你们来了之后突然变得非常聪明。”

原梾窜出一股无名气，打断他的分析：“你宁愿相信网络里的陌生人也不相信身边最关心你的人，我们不知道你有没有去什么网站交什么朋友，只是当一种猜测跟你母亲说了，现在看来我们猜对了。自己觉得自己聪明绝顶甚至连自己母亲都不屑一顾，实际一点判断力都没有，被人一耸恿就去死，觉得自己特牛逼是吗？”

彭思齐咬着嘴唇狠狠盯着原梾：“我没被人耸恿，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们是救了我，我没让你们救。”

原梾自觉对一个14岁的少年话说得有点过分，可眼前这孩子已经不能用常理度之。

“对，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没资格说你，你母亲有资格，知道你可能有危险就有权利去干涉，你觉得她不理解你，可你给她机会了吗？那天你跳进湖里，其实那一瞬间后悔了吧，不然挣扎那几分钟干嘛，心如止水沉到湖底一了百了，不对，你要心如止水就能漂在湖面也不会溺水了，越挣扎沉得越快，这么点常识都不懂，还觉得自己聪明吗？”

彭思齐忍着眼泪，再次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不要你管，你走！”

“我没有要管你，上次送我花，今天特地来感谢你，既然你不想理我，花改天还你，再见。”

原梾转身要走，彭思齐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好半天，原梾不敢动，彭思齐脸埋进衣服里没了声息，好像在哭，萧行瞧着这一幕十分不快，想上手将人扒拉下来，又心觉自己这样做实在小气，只能默默忍着。

彭思齐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终于像个孩子似得认错道：“原梾哥哥，别不理我，我不会做那样的事了。”

“好，说话要算话。”原梾转身替他擦掉眼泪，温声道：“等你放学，一起去吃东西？”

“嗯。”

“想吃什么？”

“想吃炸鸡还有路边摊，别让陈叔叔跟着。”

“怎么做？”

“萧行哥哥，你可以跟我妈说，我跟你们在一起么？”

萧行虽不高兴，还是道：“好。”

彭思齐判断精准，彭太太对救过他儿子的这群年轻人天然地有信任感，十分爽快地给了彭思齐通行证，不过8点前必须回家。

文化路是江大附近最繁华的商业街，走到路尽头拐进一条巷子才是美食爱好者的天堂，每到夜晚会有各大高校的学生会来此约会觅食，十分热闹。彭思齐大概没有跟同学朋友逛过热闹的集市，小心地躲闪着路过的人群，一路拽着原梾的衣襟不撒手。

萧行算是向导，带着两人到一处写着‘嗨辣鱼丸’的档口，特意嘱咐老板微辣，他一点也不避讳有小朋友在，小竹签插着滚的满身辣椒粉浑圆白胖的鱼丸递到原梾嘴边，认真地等着他张嘴，原梾要脸，轻咳一声上手拿着一口咬了。

一瞬间，原梾感觉嘴里像着了火，想吐掉鱼丸又心觉此举实在粗俗，勉强嚼了两下囫囵咽了，跟着眼泪便毫无征兆地滚下来，他张着发麻的舌头活像等食的小狗，哈着气道：“萧行！你大爷，这是微辣？”

彭思齐的那份自然是微辣，喂给原梾的是萧行特意加工过的，变态辣。

“微辣啊，你当老板的嗨辣两个字是叫着玩的。”

老板忙活生意也不忘附和：“那是。”

彭思齐一口气吃了3颗鱼丸，面无表情道：“不辣啊，很香。”

原梾疯狂灌水：“你确定？”

彭思齐偷偷瞄了一眼萧行，难得露出些笑意：“我可能天赋异禀吧。”

原梾：“……”

萧行忍着笑：“走，炸鸡店。”

许是受热闹的街市感染，彭思齐少见的活泼许多，话也多了。炸鸡店多是带着孩子的父母，闹哄哄地，原梾将一大桶炸鸡推到他跟前：“都是你的，偶尔放纵一下。”

彭思齐学着旁桌的小孩，两手捧着炸得油香酥脆的鸡腿大口啃，啃完吸吸手指道：“饱了。”

“就吃一块？”

“我其实没有很喜欢炸鸡，就是从小羡慕炸鸡店里别的父母带着孩子吃东西的场景，看着开心。”

众人上次被邀请去彭思齐家做客，从进门开始一套繁琐流程下来，还没开饭先没了胃口，以彭泽清那自带威压的严肃气场，可以想见连吃饭都像如临大敌，彭思齐大概从未体味过那种一家人其乐融融围在桌前吃饭的场景。

每个人成长环境不同，无法定义好坏，原梾一时无言。

萧行看彭思齐渐渐打开心扉，问道：“思齐，你还上那个网站吗？”

“我出院后登录，已经登录不进去了。”

“能给我看一眼吗？”

彭思齐出乎意料地听话，取出平板解锁递给萧行：“网址已经无效了。”

萧行打开后台数据，发现没有任何访问记录：“你妈妈请的电脑高手清过数据吗？”

“没，这个平板我妈并不知道。”

萧行取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扣，插入迷你优盘，启动检测程序，很快检测出平板里隐藏着失效的木马病毒。

“能跟我简单描述一下你上的这个网站是做什么吗，里面都是什么人？”

“网站就和平常的交友网站差不多，可以发动态，可以聊天。”

“你刚刚说登录，网站需要登录才能进入吗？”

“不需要，失效的网址，之前点进去就能进入网站，看到大家发的动态，登录账号是一位网友给的，有了账号我们才能相互加好友，聊天。”

“网站失效，聊天登录窗口也消失了是吗？”

“嗯。”

萧行神色凝重：“你在网站认识的网友，见过吗？”

彭思齐摇摇头：“没，我只一个网友，有半年了，那天约好一起去的，他没去，我出院后就联系不上他了。”

萧行拔掉优盘，神色凝重道：“思齐，网站是追踪不到IP地址的暗网，至于登录窗口，一旦登录，表示你的电脑已经被入侵，你在哪儿做什么对方都能知道，访问记录一点痕迹没留下，既然你没删除，那就是他远程删除了。”

彭思齐不惊讶也不意外，好像无所谓：“他入侵我电脑做什么？”

“我不知道，暗网什么人都有。思齐，这种网站还有那上面认识的人都不要再接触了，你才14岁，要在现实生活中跟同学、跟同龄人交朋友，虚拟世界尤其暗网，有你看不见的恶，有些甚至超出你的想象。我不是吓唬你，我爸开网络安全公司的，处理过各种各样的网络安全事件，针对公司或者个人的通常为了勒索，针对未成年人的案件少，不是因为未成年人无利可图，而是未成人多数还不会上那些网。”

陷入沉思的不光彭思齐，还有原梾。原梾对这些一无所知，他从小专注自己喜欢的事，有自己愿意沉浸的世界，好像自动屏蔽了一些成长过程中不好的事，如今看来那个防线是原闳识一点一点帮他筑起的，彭泽清说的没错，是原闳识一直把他保护得很好。

萧行看原梾都比彭思齐表现得震惊害怕，正色道：“思齐，我不想窥探你的隐私，你愿意告诉我你们平时聊些什么吗？”

彭思齐低沉着目光，沉默良久才道：“很日常的话题，他很聪明，懂得很多，总能说中我的心事，我喜欢跟他聊天。”

原梾：“你做那件事是他要你做的吗？”

“不是，我们商量决定的。”彭思齐突然哽咽道，“他为什么没来？不喜欢我为什么跟我聊那么久，连我爸都是，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生我出来？”

原梾安慰道：“思齐，那个人懂得多也许是他比你大很多，有些阅历而已，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引诱你，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做这种事，都不是什么磊落之人，不值得你喜欢。至于你父亲，也许他只是太忙了，再说你不还有妈妈吗，为什么一直盯着不喜欢你的人，对喜欢你的人却视而不见。我们也有过14岁，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希望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不想被别人干涉，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你羡慕别的孩子父母带着他们吃炸鸡，别的孩子羡慕你家境优渥，世间本就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心酸，你觉得你妈妈、同学不理解你，是因为你从来没把目光放到他们身上，要人喜欢先得试着去喜欢别人，你打开心扉真诚待人，自然会有很多朋友。”

彭思齐擦掉眼泪：“你，怎么知道我在学校没朋友？”

原梾递了杯可乐给他：“学校朋友多的话，不会去网上交朋友。”

彭思齐带着点被戳中心事的不快，愤愤地吸了两口冰可乐：“他们幼稚且讨厌。”

原梾笑道：“那你觉得我和萧行幼稚讨厌吗？”

彭思齐摇摇头。

“我们和你的同学没什么两样，我们不幼稚讨厌的原因是你愿意跟我们沟通。”

彭思齐倔强地扭头不说话，又有点怕原梾不高兴，轻声道：“哦。”

萧行隐约知道这小子为什么喜欢原梾，除去美好的第一印象，原梾既不热烈也不冷漠，温暖的刚好。他举起手中的杯子道：“肥宅快乐水，一杯烦恼消！”

三人碰杯，冰可乐吸的滋滋作响，彭思齐终于笑了。

彭思齐被他家司机接走后，萧行载着原梾回学校。原梾看他骑得稳，想来脚已恢复如初。夜晚凉风徐徐，原梾躲在萧行身后，将下巴搁他背上发呆，萧行放慢速度扭动了下上半身，示意原梾抱着他。

原梾顺从地双手环着他，好奇地发问：“手机和电脑被入侵，会怎么样？”

“有人图财，有人通过手机电脑了解一个人的生活习性，人际关系，甚至弱点，厉害的黑客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最后还能全身而退。”

“你觉得那个人入侵彭思齐电脑是为什么？”

“有可能图财，毕竟彭泽清很有钱。”

“那为什么要引诱他做那种事？”

“不知道，也许是为了要挟彭泽清，也许单纯地就是喜欢做这种事。”

原梾在后座上突然没话了，萧行停下来转身问道：“怎么了？”

“没，彭思齐看着一点也不害怕。”

“他不是不害怕，是更相信那个人，我说的那些话他可能相信一半吧。那人一定是个玩心理战的高手，电脑被入侵彭思齐一点也不在意，更在意的反而是那个人为什么不理他了。”

“那怎么办，他会不会再来找彭思齐？”

萧行亲昵地捏捏他耳朵：“放心，不会。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事情一出，他已经被注意到了。黑客行动无论成败通常只进行一次，不会冒着风险再次出现，这也是彭思齐进不去网站的原因，他甚至抹除了访问记录。”

“他们这么厉害，那网络岂不是很不安全？”

“只要上正规网站，不要随便点击陌生人发来的链接之类的就没事，各大互联网企业每年进行攻防演习，我爸这样安全员可不是吃素的。”

“你也这么厉害吗？”原梾耳朵被他捏得有点痒，抓住他的手道。

萧行得意地抬头：“昂，我厉害的地方多着呢，亲一下。”

“公共场合，要点脸。”

“不想要。”

原梾转头想看看有没有人经过，萧行捏着他下巴不管不顾地亲了上来，唉，果然是个亲亲怪。

作者有话要说：写文不易，猫猫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