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金秋送爽,丹桂飘香,阔别已久的校园里端的是一派死气腾腾的景象……因为明明是周末,头悬梁锥刺股的同学们还要在此上完长达四个小时的晚自习。如果怨气有实体,他们学校估计已经变成了真人版长藤鬼校。
然而那些并不是重点。
丹恒揉了揉眼睛,心说我有妄想症?刃怎么还在?
随即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本就不多的一点酒气全散了——不远处,刃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一根领带松成套马杆,四六不着地挂在脖子上,那原本扣到最上层的衬衫扣也开了好多颗,如果说刚才吃饭时刃还勉强像个都市精英,现在已然成为了一条闪闪发光的夜店头牌。
丹恒傻了,刃也傻了。
理性讨论,两个大龄熊孩子毕业十几年又在学校偶遇的概率有多少?刚送完相亲对象俩小时就再次碰面,还让他看见自己放飞自我的概率又有多少???
刃——顿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天台,好像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有一点不可思议,一点受宠若惊,还有一点点隐秘的、自己也不知从何而起的期待。
丹恒缓缓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一包试卷袋。哦,对哦,他回学校可是有正经事,可不能算是心怀鬼胎!
于是丹恒就像是找到了一块遮羞布,瞬间理直气壮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刃好像有点不自在地紧了紧领带,细想又觉得不太对,先把胸前的扣子扣上了:“……路过。”
丹恒扭头看了看学校的钟楼,这玩意儿一敲,方圆二十里都能听见响,然而在他们小区,想接收这信号估计只能靠“耳朵竖得像天线”了。
……这只猫老大领地范围还挺广。
“那……”丹恒有点艰难地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就刃这么个前卫的造型,门卫要是放他进来才有鬼了!
“……”刃眼神飘忽,“喵喵”道,“翻墙。”
丹恒:“………………”
不。是。吧。这么多年过去,他居然还是这一招吗?还好他这身飞檐走壁的“功夫”不外传,要不然世界上得多出多少让警察头痛的通缉犯!
而且,而且……
丹恒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抬起一只手,指尖颤颤巍巍的冲着一个方向,说:“那你这……不冷吗?”
刃下意识顺着他指的方向一低头——可能是他这一下子动作大了,也可能是那颗囫囵扣上去的扣子本来就没扣好,突然,他胸前那颗圆圆的纽扣冷不丁就像是应了丹恒的话似的,一下子崩开——
“哒哒”两下,纽扣落地,还稍稍弹起,滚到了丹恒脚边。旁边教学楼里传来学生们抑扬顿挫的朗读声,齐刷刷地大喊:“……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刃可能已经眼神死了。他缓缓、缓缓地仰起头,用一种平平、平平的语调说:“哦,我看到你就心火旺。”
……就是好像有点已读乱回。
丹恒忽然一下子捂住脸,感觉这会儿“丹恒智库”里关于刃的词条可以更新了——敢情前面都是错觉,这货根本就没有进化出人样。
17
率先打破两人沉默的,是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中音:“卧槽!丹丹丹……丹恒!”
两人同时扭头,只见教学楼后边走出来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男子,他穿着牛仔的背带裤,趿拉双拖鞋,见了丹恒像是活见鬼——并且在看清楚另一个人的面貌时,发出一声更加惊天动地的大叫,差点把手里的一瓶可乐给扬了:“刃哥!!”
刃莫名其妙地挑起一边的眉毛,没想起来这货是谁。倒是丹恒离得近些,看见了那人额头上面一块淡色的伤疤,突然有了点儿印象:“你是‘黄金非凡炸弹哥’?”
“……咳咳咳咳咳!小时候那点儿‘雅号’能不提了吗,怪丢人的。”“炸弹哥”伸手一抹额头上的疤——据说是曾经参与□□火拼得到的勋章,虽然后来在学生会副会长的淫威之下当众哭着承认了这只是他小时候玩炮仗炸的,“再说了,在您二位面前谁敢自称‘哥’啊,叫小黄,小黄就行!”
刃也不管他是小黄还是小绿的,但是听懂了这位是个前任小混混,于是他顺势把长发往后一甩,就着自己那个狂野的造型,二五八万地点了一下头。
与他相比,丹恒倒是文明多了。他冲着那突然冒出来的小黄打了个招呼,问:“你还在学校工作?当老师么?”
还真看不出来,真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啊。
小黄腼腆一笑:“哦,不是,最近学校旧宿舍要拆了,我是开挖掘机的——当年天天扬言要炸学校,现在好了,真让我炸成了。”
丹恒:“……”
他一个没绷住,身子一颤,顺手抓住了身旁人的胳膊——然而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浮现,就突然僵在了嘴角。
刃似乎垂眸看了一眼,但等到下一秒丹恒自己触电般把他甩开,也并没有说什么。
好在这个小黄可能是小时候让炮仗炸傻了,并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猫腻,还在那十分拘谨地说:“……真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儿碰见,您二位还在一块儿啊?”
丹恒神色闪了一下,而刃大爷一样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除了几个比较亲密的朋友,其他人是不知道他跟丹恒早恋的事的。但是他们两人之间关系密切……倒也不是秘密。
原因无他,都是因为那个“狗牌”。
社会你刃哥,人狠话不多。那日在天台上被一个omega偷袭,因为cpu运转过头,大脑一下子宕了机,一时不慎,竟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回过头一想,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点儿面子没捞着,顿时觉得跌了好大的份儿。
然而这件事不太方便跟任何人说。整整三天,他从五雷轰顶,到难以置信,再到疑虑丛生,最后险些要心如止水人淡如菊……那个omega都没有再出现。
不是,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洗漱镜前,刃掬起哗啦啦的凉水,打仗似的洗了把脸。
汗珠混着水珠从额角流下,浸润了他略长的鬓发。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自己的脸。
少年人的面容还不算多么凌厉,他长得高,皮肤白,身上的肉匀下来没有几两,于是就有一点形销骨立的阴郁气……但毕竟年轻,只是戳在那里,就有一种朝阳蓬勃的韧劲。
以及客观来讲,他觉得自己这张脸可谓是天生丽质,放出去能帅死一个篮球队。
所以,难道,那个omega,其实是见色起意,图谋不轨?
但是问题是他究竟是谁???
刃微微皱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手指却无意识地摸到了嘴。
……他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人的唇,想起他身上的香味和体温。其实那个人虽然看着冷淡,但是竟然能一语道穿他心里难以启齿的小九九,还有那居高临下的模样,看狗一样的眼神……
呃。
刃面无表情地关上水龙头,并不想承认自己其实觉得挺带劲的。
只可惜撩完就跑了,说是拔x无情也不为过。
不对,这有什么可惜的!
刃嘴角一抽,一想到那人差点把自己小命葬送了,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恰在这时等在门口的小弟探头进来,意意思思地说:“刃哥,时间差不多了,你那个……”
“知道了。”刃头也不抬地打断他,随手把脸上水珠擦干净了,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他骨架生得高大,腿比别人命都长,小弟连忙小跑着跟上,转眼又有几人从四处跟来,俨然是一副要去兴风作浪的架势。
刃其实并不爱收小弟,更不爱交朋友,他独来独往惯了,还自诩甚高,看什么都是麻烦,看谁都觉得碍事儿——只是有人愿意捧他,借他的名头在外惹是生非,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满是无所谓。
人生本来就很无聊了,还计较那么多干嘛。
这天晚上,一帮资深问题少年翘了晚自习,准备来一场酣畅淋漓的群架。起因是对方小团体老大看上的小太妹没看上他,不仅当众拒了黄毛老大的求爱,还文明儒雅地表示“你妈个X,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啥样!比不上刃哥一根毛,吃X去吧,屌丝!”
黄毛老大当场变成了一只煮熟的螃蟹,由绿转红,由红转黑,张牙舞爪要找横刀夺爱的小白脸算账——虽然小弟战战兢兢递上“战书”时刃还是一脸懵逼,但也非常欣悦地表示“打就打,爱谁谁”。
然而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还没来得及开始就结束了,因为那天从天而降了一位大魔王,虽然样貌文质彬彬的,但是一来就带上了掀棋盘的大杀器——告老师。
“你们可能误会了,我这不是商量,是通知。”学生会的副会长报出了一个名字,“刚才你班主任已经咨询过你爸的意见,令尊表示他的皮带已经在路上了,如果这次抓现行了就把你脱光吊学校门口吃耳刮子。愣着干嘛,还不跑快点儿?”
被点名的黄毛老大如临大敌,当场能屈能伸,带着一伙小弟四散奔逃。其他小流氓也许是兔死狐悲,纷纷跟着提桶跑路,一眨眼的功夫,小树林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刃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看来是一点儿不担心被教育。丹恒望着那群熊孩子跑远了,才转过头来看最后这一位:“你又是什么情况?上次不是都说了,以后少做这种危险的事吗?”
敢情他还记得——刃嗤笑一声,说:“上次?我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早把我忘了呢。”
丹恒莫名其妙地眨眨眼,说:“你是怪我不来找你吗?”
刃:“……”
好像也是这个意思,但是被他这么一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刚才丹恒甫一露面,人群中就有认出他来的,故而刃也终于知道了这位的名字。他黑着张脸,沉声问道:“丹恒,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指哪方面?”丹恒一歪头,非常无辜地摊摊手,“制止暴力冲突,调解矛盾纠纷,算是我的工作。建设美丽校园,你我人人有责啊,同学。”
刃刚要皱眉,就见丹恒徐徐地向他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至于那天在天台……”
他在刃面前立住,堪堪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那深邃的瞳孔带一点灰,仿佛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光,也不自觉地吸引了刃的视线。
丹恒问:“你想亲我吗?”
刃呼吸一滞,感觉周身空气都静止了。
不是,又来?!
刃条件反射般想起那双薄唇的温度,感觉自己简直像是那什么巴甫洛夫的狗,才一次就惦记上了主人给予的诱惑——
然而丹恒说完那句话,突然冷笑一声:“想得美。”
刃:“………………”
“第一次是提醒,第二次是警告。”丹恒说,“你做得不好,所以不能给你奖励,明白了吗?”
刃感觉自己出离愤怒了,这算什么,他以为在训狗吗!
被耍了一道的刃自觉受到了奇耻大辱,十分有骨气地撂下一声冷哼,转头气势汹汹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