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枫棠园后，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门口等我，说她是宋致淳的妻子，那时虽然我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选择跟着她走了进去。”

许继勉到达别墅后不久，宋致淳后脚就到了，一脸焦急的模样：“小许，事情闹得很大，家属现在正堵在门诊楼不走，你先离开市区去避避风头吧！”

许继勉刚想说话，宋致淳却制止住他，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司机：“老周，帮我送个人回老家，开小菁的那辆车，尽快！”

“宋主任，到底是哪个患者？我到底开错了什么药？”许继勉抓到空挡追着宋致淳问道，“不应该呀，我开医嘱前都会核对两三遍。”

正是因为这个习惯，许继勉的工作效率不高，同样管七八个病人，几乎天天都会加班。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百密也总有一疏！”宋致淳惋惜地看着许继勉，摇了摇头，“你是在我门诊出的事，我会跟院方争取，尽力保下你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等，手机不要随便用，等事情平息下去之后再回来！”

就这样，懵懵懂懂的许继勉在宋致淳的谎言下给妻子发了语音消息，说自己要去参加封闭式学术会议，会失联一段时间。

“后来车开到瓮县之后，那个村子里几乎都是宋致淳的人，我几乎是被一双双人眼全天、无死角地监控，他们收走了我的手机，但隔几天会还给我一次，让我跟家人报平安。”

“我大概忍了两周，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于是不再同意发报平安的语音消息，那些人也就彻底撕破脸来，将我软禁起来。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姓贺的人把我救了出来。”

“宋主任也太会颠倒黑白了。”孟知妄边听边摇头，明明是自己犯的错，宋致淳把锅推到许继勉身上时竟然这么冠名堂皇，简直令人震惊。

在孟知妄给许继勉梳理事情真相时，他的妻子陈雨桐端了一盘茶水过来，将一杯茶放在孟知妄面前，孟知妄觉得很不好意思，接连道了两次谢。

可能就是这两次道谢给了陈雨桐勇气，她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孟先生，求求你帮帮我老公，他真的是个很仔细的人，是个很好的医生！”

“之前他在乡卫生所干了六年，你去问问，哪个不夸他耐心？再淘气的小孩子到他这儿也被治得服服帖帖，再难说话的大娘到他这儿也被顺了气儿，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陈雨桐越说眼泪越多，扭过头去狠狠擦了擦泪。

孟知妄被这一幕搞得心里也很难受，皱着眉毛说：“我相信你说的一切。”

许继勉看见妻子这样也很难过，弯着腰从沙发上站起来抱住了痛哭的妻子，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嘴里安慰道：“没关系的雨桐，大不了我们回家就好了。”

“回……回家？”陈雨桐抽抽噎噎地说，“你考了三年才考上研究生，白天忙一天，下班后又学习到半夜，你没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回去？”

许继勉沉默了，向孟知妄道了个歉，扶着哭得崩溃的妻子进了卧室。

孟知妄拿出手机，表情凝重地对着蒋临渊的聊天框看了一会儿，手上却怎么也打不出一个字。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让孟知妄猛地抬起头，他先看向卧室，卧室的门还关着，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听到没听到。

敲门声还在继续，孟知妄站起来，放轻脚步静静地走到门口，扒开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一个他熟悉的人，沈珈羽。

孟知妄的心放了下来，沈珈羽仍在敲门，持续的敲门声让许继勉走了出来，紧张地问道：“又是谁？”

“是沈珈羽。”

“噢，沈医生！”一听到珈羽的名字，许继勉的眉毛便高高挑起，大步走过来，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

珈羽的目光落到许继勉身上，抿了抿唇，字轻意重地说了句：“平安回来就好。”

沈珈羽和许继勉曾共事过两个月，许继勉踏实好学，注意细节，跟同样是细节控的沈珈羽合作很愉快，在珈羽也坐在沙发后，许继勉明显没有之前那么拘谨了。

珈羽一来便主导了谈话的方向：“现在宋致淳已经是甲癌协的会长了，院方会不遗余力地保下他，把事情完全推到你一个人头上。”

许继勉搓了搓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们有证据，而且是铁证，可以跟他们拼得鱼死网破。”珈羽停顿了一会儿，话锋一转，“但也有第二种选择，现在是宋致淳的试用期，即使是小小的污点也会变得很危险，可以借此跟他谈判，拿到最优厚的条件。”

“谈判的意思是，我要把这个责任担下来，是吗？”许继勉抬起头，漆黑的眼睛盯着面无表情的珈羽。

珈羽眨了眨眼睛，移开目光不去与他对视，轻轻嗯了一声。

孟知妄有些惊讶地看向回避的沈珈羽，没料到她居然会说出这种妥协的话。

“这是你的命运，所以你自己选择。”珈羽双手合十，抵在唇畔，“但是要快，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他们谈话期间，卧室里数次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声，知妄和珈羽都不想久留，把更多的时间交给许继勉和他的家人自行考虑。

知妄和珈羽一起走在已经被踩得很硬实的雪壳上，知妄低头说：“我以为你不会妥协。”

“以前的确不会，现在学会了。”珈羽苦笑着说，“对了，蒋临渊怎么当上调查组组长了？”

孟知妄偏头看了珈羽一眼，她的表情淡淡的，似乎对贺知遇和蒋临渊之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嘶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不能说就算了。”珈羽体贴地摆摆手：“我猜跟贺知遇有关。”

孟知妄沉默了一会儿才问：“被他们这样瞒着，你会生气吗？”

珈羽笑了：“不会，我瞒着他们的事也不少，我们是朋友，又不是三体人，不需要把自己解剖开来展示给对方。”

珈羽的洒脱让孟知妄放松了下来，转而说道：“蒋临渊当上组长之后就不得不站在医院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了，但是他会努力找到一个最佳平衡点的。”

“嗯，我相信他。他一直很擅长平衡各方利益，比我厉害得多。”

“不，沈医生，你也……”

沈珈羽摆摆手打断知妄：“别安慰我了，蒋临渊他也就这一方面比我厉害。”

想客气客气的孟知妄：“……”

沈珈羽和孟知妄一起走出了那个老小区，珈羽在屋子里时就已经打好了车，拉开车门跟孟知妄一起并排坐在了后座。

汽车开动后，沈珈羽和孟知妄都各自沉默着，大约是司机觉得太安静了，伸手打开了音响，里面流泻出Beyond的《再见理想》。

在汽车进入市区、车窗外的街景渐渐熟悉起来之后，沈珈羽闭着眼睛说：“我之所以非要管这件事是因为内疚。”

孟知妄靠着车窗，远远地注视着珈羽，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那天宋致淳的门诊其实应该是我去跟的，之前一直都是我跟。”沈珈羽一直闭着眼睛，“那天欧阳请假了，普通门诊没人出，所以我才去了对面的普通门诊，许继勉才跟了一次宋致淳。”

听完她的话，孟知妄心中一震，这因因果果、果果因因，纠纠缠缠，比乱麻还乱麻，让人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只化作一声叹息。

汽车在中心医院的住院部前停下，这是一栋高耸、洁白的巨型建筑，“凹”字型的三面都铺上了一格格灰蓝色的玻璃，在雪景中亮得像白日里璀璨的群星。

巍巍峨峨、洁白如雪的表面下有多少血泪，只有流过的人最清楚。

沈珈羽下车后走得很快，孟知妄快步追上她说：“珈羽，这件事里只有一个罪人，那就是开错了医嘱还想全身而退的宋主任！”

沈珈羽停下来，给了孟知妄一个无奈到极点的笑：“谢谢，我知道。”

可是理性上明白的道理不一定能在感性上抚慰人心，这是每一个心软的人都体会过却无法克服的无奈经历。

跟沈珈羽分别后，孟知妄径直回了心外科，刚走出电梯就撞上了步履匆匆地姜拂竹。

姜拂竹在工作时很少笑，总是绷着一张脸，走路时手背在身后，让人不太敢接近，一看到孟知妄，姜拂竹的气儿顺了不少，将手搭在了他结实的手臂上。

“知妄，你怎么请假了，生病了吗？”孟知妄请假时没有给姜拂竹理由，出于对孟知妄的信任，姜拂竹便直接给他批了。

“不，老师，我去见了甲乳外科那个失踪了一个月的规培生。”孟知妄据实相告。

“哦……”姜拂竹不动声色地看了孟知妄一眼，脑子里已经涌现了无数个联想，“今天调查组出现了一些人事变动，组长换了，组员也换了几个，你应该知道吧？”

新组长早晨还气势汹汹地把孟知妄给沙发咚了，他想不知道都难，只好点了点头。

“我收到邀请了，现在我决定加入。”

在见到孟知妄之前，姜拂竹其实已经想把这件事给推掉，万翔这个人精既然主动辞职，那就说明这次调查一定相当棘手。再加上组长居然是蒋临渊那个小子，要是自己以组员的身份加入进去，那不是矮他一头吗？

但看孟知妄在这件事里陷得这么深，姜拂竹是真害怕他会掉进去，自己必须站出来小心提防着。

姜拂竹已经打定了注意，拍了拍孟知妄的肩膀说：“既然你来了，你就自己去吧。”

孟知妄一脸懵：“去什么？”

姜拂竹将一张申请单拍在了孟知妄身上：“去全院会诊！孙秀莲的全院会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