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了一周，溯洲的天气变得更为恶劣，酷寒和狂风轮番肆虐着这座北方重镇。

今天不是沈珈羽的手术日，早晨她跟刘乾主任一起查过一遍房，将要修改的医嘱交代给组里的住院医师后便乘内部电梯直上十七楼。

十七楼崭新且华丽的装修风格与底下的病房迥异，普通的患者电梯里根本没有十七层的按钮，这里被一条办公区长廊分为东西两个病区，东边是六间带保姆房的超级VIP病房，西边则是中心医院肿瘤科的生物实验室。

沈珈羽瞟了一眼东区紧闭的灰色大门，腿则轻车熟路地迈向了西区的方向，从白大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了另一部手机，里面拷贝了贺知遇的身份权限，将手机按在电子锁上，滴地一声后，门上的红灯变绿了。

沈珈羽推门而入，她每次来到这里时都会觉得有些压抑，中间一条窄窄的走廊一直通向尽头，两边是一间间紧闭的实验室，里面放着动辄大几百万的珍贵仪器，走廊的灯光昏暗，让每间实验室大门顶端闪烁的红光变得更加突出。

这里大概是整个中心医院管理最严格的区域，来这里做实验需要提前打申请，经过严格的审批才能暂时获得其中某一间或两间实验室的使用权 。

当然，对于事实上已经成为实验室的首席负责人的贺知遇来说，他的身份权限可以在每一个房间都畅行无阻。

之前贺知遇把自己的身份权限拷在沈珈羽的工作手机里时，沈珈羽开玩笑地说：“你也不怕我半夜过来偷仪器啊？”

“1711室新到的细胞应力仪四百万，体积也不大，你一个人应该运得走，记得偷这台。”贺知遇的笑很坦然，将拷贝好权限的手机还给了沈珈羽，“开个玩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所医院里还是有一个你可以安心待着、不受打扰的清净地方罢了，你偶尔会需要的，不是吗？”

那时候接过手机的沈珈羽克制地点了点头，其实在心里已经哭了一场。

现在才九点刚过，有好几间实验室就已经忙起来了，博士生们为了完成苛刻的毕业条件起早贪黑地做实验收数据。沈珈羽径直走向贺知遇的办公室，还没刷权限，一个路过的博士便对她说：“沈医生，贺老师在细胞间里。”

“噢。”被人撞到的沈珈羽莫名地感到有些心虚，回避着博士生的目光，快步走进了细胞间。

沈珈羽脱掉白大衣，换上了细胞间蓝色的灭菌手术衣，戴上全新的帽子和口罩，全副武装地走向风淋间，被洁净空气吹淋过一遍之后才踏入了细胞实验室的内间。

贺知遇一个人坐在大约五十平方米的操作台上，操作台的玻璃窗被拉下来，只留下将双手伸进去的狭小缝隙，脸上戴着口罩和透明的防护面罩，手里稳稳地拿着一支移液枪，眼睛专注地注视着操作台上做了清晰标记的培养皿。

贺知遇知道沈珈羽来了，但并没有招呼她，沈珈羽则安安静静地倚门站着，耳边只偶尔听见贺知遇啪嗒一声将移液枪的枪头打进废弃桶里的声音。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贺知遇处理完了所有细胞，将台面收拾干净，将一部分培养皿放回到低温冰箱里，又不慌不忙地将几个安瓶投入到零下196°的液氮罐里。

做完善后工作之后，贺知遇才从细胞间的内间走出来，一边摘面罩一边说：“我最近养了一批神经母细胞，传到第三代了，最近在做一个跟神研所合作的课题。”

“你什么时候跟神研所搭上线了？”沈珈羽眼里的笑松弛又柔和。

“是他们主动联系的我好吗？”贺知遇白了沈珈羽一眼，大概只有在沈珈羽面前他才会有这样生动的面部表情，“我的靶向活细胞载体最近很热门。”

沈珈羽被白了一眼，却低头笑得更放肆了。她一直知道贺知遇在科研方面很有天赋，但在正式入职中心医院后沈珈羽才真正明白，贺知遇不仅仅是“有天赋”，而且是一个研究范围几乎包括所有肿瘤类别的顶级天才。

做了近两个小时的试验，贺知遇手上出了不少汗，一边摘手套一边说：“回我的办公室谈吧，我要出去洗个手。”

“洁癖。”沈珈羽毒舌地吐槽了一句，“但我没什么想谈的，我只是来告诉你，我拿到当时的监控了，许继勉的确不是那个开错医嘱的人。”

沈珈羽和贺知遇背对着背同时脱掉无菌手术服，贺知遇因为停了一瞬而动作慢了一拍，先是嗯了一声，而后问道：“你来等了我半小时，就为了说这一句话？”

两人默契地保持着背对着背的姿势，以实验室嗡嗡的仪器运转声为背景音，沈珈羽再次开口：“上次在普鲁士蓝，你问蒋临渊的那句话，我想了很多遍都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觉得你在暗示一些注定走向悲剧的东西。”

“我的话你会想很多遍？”贺知遇带着点儿苦笑将沈珈羽的一句话摘了出来，意料之中地得到了一段沉默作为回复，他仰头叹了一口气，“珈羽，这一次，你和蒋临渊或许会成为对手……”

贺知遇的话还未说完，沈珈羽的工作手机忽然嗡嗡地响了起来，沈珈羽将电话放在耳旁：“甲乳外沈珈羽，有什么事？”

“我是心内科的彭延徵，有个叫孙秀莲的病人是你联系我们收进来的吧？”

孙秀莲就是孙秀芬的亲妹妹，在手术室医闹中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突发急性心梗而昏厥过去，之后被心内科收到手术室做了急诊手术，术中发现前降支血管堵塞了99%，放了一个血管支架后被转到了心内科的病房继续住院治疗。

“是，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人听起来很窝火：“怎么了？那个人身上一堆病，血管条件还很差，当时手术就很难做，勉强放了个支架过去，才过了一周就被血栓堵上了，刚刚又犯了一次急性心梗，她的家属堵在我们医生办公室里，影响我们正常办公。”

沈珈羽皱眉道：“那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用，直接找保卫处啊。”

一听到保卫处这几个字，贺知遇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回头扫过沈珈羽偏着头的背影。

“找保卫处有什么用，他们家刚在你们甲乳外出了事，现在还没过敏感期，搞得我们这边现在很难办！现在孙秀莲躺在我们的重症监护室，账上早就没钱了，机器又不能撤，家属还在办公室闹事！”彭大夫烦躁地说，“我跟家属交代了，我们心内科能做的工作都做完了，如果还想再治就只能去心外科了。”

“心外科那边有办法吗？”

“搭桥呗，如果是能沟通的患者，手术风险大也不是完全不能做，但就这家人这种情况，哪个冤种愿意收啊？”彭延徵说得脸都红了，“现在家属强烈要求心外科过来会诊，有一个男家属点名要你一起过来，沈医生，你能不能来一趟？”

“好，在哪里？我马上到。”沈珈羽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同时加快了换鞋的速度。

贺知遇张了张嘴，但最后却把让沈珈羽别去的话咽了下去，跟在沈珈羽后面走出了细胞实验室的外门，路过自己的办公室时也没有停步。

沈珈羽是在推开西区大门时才意识到贺知遇一直跟到了现在，并且还打算继续跟出来，喘着气回头对他说：“你别跟来了，没有用。”

“怎么没用？”贺知遇将白大衣胸口研究员的胸卡摘掉了，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胸卡换上，上面赫然写着“贺知遇，肿瘤放疗科，主任医师”几个简洁却含金量颇高的字。

贺知遇整理了一下胸卡，语气跟两人单独相处时的生动迥异，冷静又缓慢地说：“别忘了，我才是我们三个人中最先升上主任的。”

作者有话要说：贺大魔王上线。

我好喜欢写贺知遇和沈珈羽的对手戏，两个人之间的引力很强但又特别克制，淡淡的几句话就刀光剑影地交锋了几轮。

欢迎大家收藏留言，让我知道有人在看……T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