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钟，弗晓从房间里出来，闻到好大一股酒味，便去敲小叔叔的门，无人应答，门也没锁，她开门进去，险些被滚在门边的一个酒瓶给绊倒。

按亮房间的灯，床边也滚了一个空酒瓶，床头柜上，放着半瓶没喝完的酒。弗晓轻叹了口气，去到床边看普照有没有呕吐的情况，又把被酒洒湿的被子给掀到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新的被子，盖到他的身上。再把床头上的酒瓶给盖好，关了灯和门，弗晓便退出了房间，去203找多顿去了。

按了好一阵子的门铃，多顿才打着哈欠开了门，努力地睁开眼睛，才认出是弗晓。

他捂着哈欠不断的嘴，问：“是弗晓啊，怎么了，你不是该去晨跑了吗？”看她穿戴整齐，也应该是要出门。

“是的，叔丈，”弗晓点点头，“不过，小叔叔他好像喝了很多酒，醉晕了，我怕我不在家，他被呛住，叔丈您能过去照看一下吗？”

“喝酒？”多顿用手揉了一圈脸，精神勉强恢复，问：“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喝到醉？”

在他的认知里，普照一向以贵族风度自持，凡事浅尝辄止，从来不过度，如今怎么会饮酒过度呢？

弗晓摇摇头，表示自己的毫不知情。

“好，你去锻炼吧。”多顿走出来，往202走，弗晓也跟在他后面走，看他进了屋内，自己就下楼，按昨晚普照定的晨跑路线跑起来。

跑到绵阳坡公交站，运动量也就达标了。弗晓在公交站牌旁一边拉伸，一边看站牌上的字。她发现，昨天这里还是绵阳坡公交站，今天就改成绵阳坡（合卺会）公交站了。

公交车灯光从后面照过来，弗晓顾不上多想，上车去了。

上车后，弗晓坐到昨天那个位置上，打开悬浮平板，开始搜索“合卺会”相关词条，很快就得出结果：伴侣关系认证及事务咨询会，简称“合卺会”，会长为容舒·明隽。合卺会为注册会员提供事务咨询、伴侣关系认证等服务，会员各项权益受秋意国法律保护。

“伴侣关系？”弗晓碎碎念着。

生在淳同国的她，对于这个词并不陌生。在淳同国允许同性缔结婚姻关系之前，想要共度一生且具备相应法律权利的同性恋人们，只能申请公证为伴侣关系，不过这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也就是说，此时的克渠星球，正处在淳同国几百年前的阶段，正为同性恋人的伴侣关系及相应权利而努力着，而明隽公主，也是这些努力的人之中的一员，或者说领导者。弗晓随后收起平板，又看起公交上的报纸来。

回到202，多顿正坐在餐厅吃早饭，看见弗晓，也招呼她过来一起吃。弗晓摆好餐具，坐到多顿右边的位置上，看了看卧室的方向，问：“叔丈，小叔叔还没醒吗？”

“三种酒混在一起喝，哪有那么容易醒。你不用管他，在他醒过来之前，我都在这。”多顿耷拉着眼皮，说话的态度比往常还要没耐心些，似乎是生闷气。

弗晓点点头，乖巧地吃起早餐来。吃完后，她去隔壁房间看了一眼糊涂叔父，便回自己的房间，继续工作去了。

“铃铃铃——”安装在客厅的座机电话响起来，弗晓几乎是以冲刺的姿态冲出房间门，只见多顿傲然立在电话旁，把视线移到她身上，审视着她。

弗晓赶忙站好，然后走出来，到饮水机旁接水。多顿接起电话，慵懒而疲倦地应着“是”“好”“知道了”，然后便挂了电话。

注意到弗晓一直在旁偷溜溜地瞧他，多顿坐到沙发上，拿起书放到眼前，说：“是校长打来的电话，说七天后，也就是下周一开始上课了，第一周是去太商山扎营上课，七天的时间，你看怎么安排你的实验比较好。”多顿问着弗晓的意见，弗晓有独立主导的研究项目，和自己没有关联的，这些听凭她自己拿主意。她从小自律又有想法，没什么好干涉的。

“必须在实验室操作的停掉，其他的我再安排。”弗晓答。

多顿点头，叮嘱道：“那你自己看着收拾东西。”

说完，多顿就站起来，准备进普照的房间。弗晓追在他身后问：“叔丈，咱们这儿的座机号码是87-9651吗？”“是啊，怎么？”多顿漫不经心地答。弗晓摇摇头，轻笑了一声，说了声“没事”，又回房间去了。

傍晚的时候，普照终于醒过来，多顿把晚饭弄好，就回203去了，也不同他们一起吃，饭桌上，还是弗晓和普照两个人。

普照头晕口淡，胃口不大好，慢慢地吃着，注意对面弗晓的目光总是注视着客厅里的某一处，一边细嚼慢咽口中的食物，一边虎视眈眈，像是锁定了什么猎物，这反常表现让他心里感觉毛毛的，便忍不住问：“晓晓，你看什么呢？”

“嗯？”弗晓的目光移回来片刻，又转移回去，仿佛这空间内，有一个只有弗晓才能看得见的鬼魅，普照虽然笃信唯物主义，但弗晓的认真样，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于是，他按下弗晓拿着筷子的手：“来来来，先别吃了，心不在焉的。”弗晓这才把脸转回这边：“小叔叔，怎么了？”“你还问我，你一直看什么呢？”普照看弗晓这样捉摸不透，感觉头更晕了。他放下手中的调羹，揉起右侧的太阳穴。

弗晓一脸关切地看着他，说：“小叔叔，您还喝解酒汤吗？我给您盛，叔丈煮了一大锅呢。”普照摇摇手，他今天已经不知道被喂了多少碗了，以至于听到“解酒汤”这三个字，比喝酒还要更想吐。

“叔丈，您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弗晓问。普照一边摇头否认，一边拿起调羹表示自己状态尚可。“那您还记得咱们这儿的座机号吗？”弗晓继续问。

小样儿，还想考我。普照心里暗笑，自信满满地道：“当然记得啦，是87-9651。”说完，他还伸手比了个耶，弗晓看了也是摇头。要知道，这位普照亲王，在宇宙科学家群中，有着“贵族科学家”的雅号，全由他的优容雅态、端正风范得来，倘若那些倾慕他的人看到这醉猫子样，怕是会退避三舍。

“铃铃铃！”电话声应景地响起，普照刚要拖着沉重的身子从椅子上起来，弗晓就已经闪到了电话机旁，在电话响起第二声前把电话接起：“你好，我是安攀·弗晓。”普照揉揉眼睛，觉得两眼昏花，竟然没有弗晓走路过去的印象。不行，还是得喝碗醒酒汤。他径自摸索到那盛满醒酒汤的锅前，就着汤勺喝起来。

“是我，容舒·明隽。”电话那头，明隽依旧是面无表情，连带着声音也没什么温度。

“公主好，有什么吩咐？”弗晓一脸笑嘻嘻，仿佛明隽就站在她面前。明隽却不得不给她泼一盆冷水，沉静道：“你先不用过来了。”

此话说完，弗晓的笑容便凝住了，嘴张开又闭上，没有说话。明隽能联想到电话那头，弗晓无措的样子，笑了一声，道：“我的意思是，我等下去到你那里，然后和你一起去秋意国见我父王。”弗晓又笑起来，一直答“好好好”，然后套上实验外袍，准备钻回实验室去。

刚要进门，她便被普照给叫住了。只见面前是一个很少见的小叔叔，一脸的郑重其事，似乎有什么大事要说。

“小叔叔，你还头疼吗？”弗晓看普照愁容满面，担忧地看着他，然后上前挽住他的手，将他扶回餐桌旁坐下。“你也坐下。”普照拉着弗晓坐到旁边。“怎么了？”弗晓问着，手上也没闲着，给普照倒了一杯水，递到他面前，然后静静地等他说话。

普照认真审视了一番面前的弗晓，然后问：“晓晓，你真的愿意和容舒公主缔结婚约吗？”

“小叔叔，我愿意的，你知道我一向不在这种事上开玩笑。”弗晓诚恳地回答。

是啊，弗晓就像一台科研机器，为科研而生，为科研而活，拥有求真、务实的科学品质，既细察万物，又体恤他人，不会开这样的玩笑。普照心叹，知道这件事无法回头了。但他至少要知道原因，便问：“为什么呢？你真的喜欢她吗？你们甚至才第一次见面……”

话还没说完，弗晓就离开座位，回房间去了，留下普照茫然无措，心想孩子大了真是管不住。

过了一会儿，弗晓拿着一支笔走出来，回到座位上。普照认出来，这是那天弗晓掉落的笔。难道就因为容舒公主帮她捡了笔，她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人家了？普照的思绪发散开来。

弗晓把笔递给普照，介绍道：“这是秉宣和书尘共同研发的心痛信号捕捉器。”普照接过来，看到笔夹的位置显示了一个数字：100。天明·秉宣和墨洇·书尘都是弗晓在参加研讨会的时候认识的，他们一个是情感学专家、社会学家，一个是物理学家、发明家，加上医学专家锦城·云乐，年纪都比弗晓长几岁，四个人却志趣相投。

在弗晓要来克渠星的前夜，他们急匆匆地赶到瑶光楼，也就是自己在封地的王府，和弗晓叙了一夜的话，就是为了这件发明吗？普照看看笔，又看看弗晓，等她解释。

弗晓继续道：“这个发明，可以检测出人的心痛程度，最大值是一百。那天这支笔从我的口袋里掉出去，触动了开关，这上面的数值，就是它测到的明隽公主的心痛值。那夜我和天明通过电话，他说，假如心是一张纸，心痛值100，就是心被碎纸机碎了一遍又一遍的程度。”

普照发现弗晓说着说着，脸上尽是心疼，眼中全然悲悯。他开口：“所以你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