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们可就说对人了。”赵父笑呵呵地说，“我们家阿瑶啊，历史这块可厉害了，高考考了九十多，对不对？”

靖瑶小声吐槽：“爸……90而已啦。”

“差几分，都差不多。”赵父说，“来来来，瑶瑶啊，叫人叫人，这是你三姨祖母的婆家表弟，这是他小儿子，名叫陈琰，明年高三了，刚好说到他选了历史，你跟人家好好聊聊。”

靖瑶已经习惯出了老家遇到长辈就叫叔叔阿姨，见父亲还如此大费周章地介绍，想是这家人和她们家也许有什么合作？

面上还是乖巧地挨个问好。

给人问好时，她与赵父介绍的那个男高中生陈琰打了个照面，明明在靖瑶的定义里，高中生大多和她差不多，看似成熟，实则稚气未脱，还有着一股少年敢想敢为的劲，可眼前的这个男生却是沉静稳重，看着老成程度能和兆惠一战。

刹那间，二人对视一眼，眼眸中俱是试探与冷淡，又纷纷躲开去。

一时心思各异。

“你们这些孩子肯定不耐烦在楼下坐着，哎哎哎，之前不是把书寄回来了吗？你带人去楼上坐会儿，顺便给人讲讲重难点。”赵父还在说话。

靖瑶机械性地点点头，在赵父叫她喝茶的时候，越过桌上一份大红色请帖，一手拿茶杯，一手拿出了手机。

“姐姐新年好。”

靖瑶不得不承认，从待人接物上，这位高二小弟弟直接甩了她那些堂弟表弟几条街不止，甚至也吊打她这个社恐。

“新年好，陈琰同学。”靖瑶尽量让自己保持一个标准的营业微笑，“……你们现在历史学到哪了？”

“近现代史。”

那还行，结合那本近现代史纲要，自己还能给他讲讲。

“那你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吗？”靖瑶跟人一边上楼，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有一些。”陈琰倒也不端着，竟然找出手机，把题目拿给靖瑶看。

“老子……‘失道而后德，……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孔子……‘不学礼，无以立’，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动’。这反映出，当时他们……”

靖瑶：“……”

马老师.有备而来.JPG

好久没看一整段的字，靖瑶还愣了一下。

直到陈琰叫了她几回，靖瑶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啊，高考完就没看过这么大段文字。”

陈琰点点头表示理解：“所以，为什么选A不选B？”

A是反思西周的礼乐文化，B是迎合封建贵族政治诉求。

两个人在书房坐下。

靖瑶眨眨眼：“这句话是没错……可春秋战国时期还没有封建贵族啊。”

那时候还没有封建国家呢！

陈琰：“……”

“可当时不是已经开始封建化了吗？兴县、郡，抛弃原有的封邦建国；鲁国初税亩，井田制瓦解，封建土地私有制开始建立……不算吗？”

靖瑶听完，又发了一会儿呆，直到陈琰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才开口：

“课本中关于封建社会的定义是政治上实现了高度中央集权，春秋战国很明显不符合这一点。封建贵族自然存在于封建社会，所以这个选项在这里是错误的。”

“还有疑问么？”

陈琰盯着手机屏幕许久，才摇头：“没有了。”

“‘百日维新’前，梁启超任教于南时务学堂，‘所言皆当时一派之民权论’，又窃印《明夷待访录》《扬州十日记》等禁书，‘加以案语，秘密分布，传播革/命思想，信奉者日众’，于是‘湖南新旧派大哄’。这反映出当时……”

靖瑶一看，他选了D，答案是B。

B.维新派变法策略未能统一，D.维新派侧重动员民众变法。

靖瑶：“……”

头疼。

“革/命思想，信奉者日众啊，这还得了？”陈琰居然有点激动。

靖瑶：“……有没有一种可能，能知道这些的都是知识分子……”

“和普通百姓没关系？”

陈琰：“……”

“啊？”

“维新派大多是知识分子，没能充分发动群众。”靖瑶道，“而且民权什么的也都是西方思想传进来的，而《扬州十日记》……”

陈琰艰涩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新旧两派的思想同时陷入了混乱。”

陈琰：“……”

“对了，我还有一点不太理解。”陈琰迟疑了一会儿。

“什么？”靖瑶好久没为了历史死过这么多脑细胞。

上一次和福康安聊历史，他虽然不懂唯物史观，但能好好听她说，见解方面也不是很奇怪，更重要的是，没有这么多话术上百转千回的选择题。当然，她对陈琰也没什么意见，毕竟他问的还算有理有据——就是歪理而已，高中时她给别人讲题，多奇怪的她都见过，比如……

“新三民/主义是什么？”

“联俄联共扶助农工！”

“……”

“就是，我总是不能把外国史和中国史联系在一起，导致原因背景类大题老扣分，我该怎么做呢？”

“这好办，列时间轴。你拿一张纸，列个时间轴，把同一时间段的事情列出来。我们今天讲点轻松的，比如说孔子和苏格拉底他们都是公元前5世纪的人。”靖瑶态度很干脆，又随手拿起一张A4纸——这是福康安留在这里的高数草稿纸。

想起他，靖瑶又加了一句：“再比如说，乾隆和华盛顿都是同一年死的。”

陈琰喉结一动。

“当然，回去以后你肯定不能记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你就先记一些中外同时间的标志性事件，然后再去推背后的原因和意义。”

陈琰缓缓颔首。

……

两个人就这么交流题目，直到陈琰家人给他发微信，喊他下去。

作为主人，她当然也有必要把人送到楼下。

见二人联袂而来，楼下要走的几个长辈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异：

呃，看样子……两个人居然相处得还不错？

原本只是想打发两个孩子，给他们俩找点事做，不要老是玩手机，结果没想到……

两个平时都不爱和同辈人聊天的人，居然能说话说到一处去？

……龙年连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

陈家长辈问：“可跟阿瑶姐姐学到什么了？”

本来只是调侃的话，这个靖瑶也听得出来。谁知道陈琰还认真地点了点头：“靖瑶姐姐历史确实学得很好，很多地方点拨了我，我是得多多向她学习。”

靖瑶瞬间如芒在背。

她努力维持着营业性微笑，眼中的冷漠情绪却快藏不住了：“……哈哈，主要也是陈琰弟弟很认真学习，才能从里面收获不少东西。我只是把我学到的东西再教给他而已。”

好在赵父赵母感觉到靖瑶的尴尬，赶忙出来替靖瑶把客套话说全乎了。

把人送走后，靖瑶坐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看起来很累，怎么了，那个人很难打交道吗？”

福康安下楼，看她一副疲惫模样，想到之前去厦门疯玩时，她好像都没这么累。

“问了我快一个小时的题啊！我连红包都没有！”靖瑶也很崩溃，“哪个大学生经得起这种折磨？完事了我还得跟人家长客套，我都从来没见过他们！得亏我过段时间就要去林邑，不然我真的要疯了。”

福康安听完也觉得好笑又无奈，好生安抚了半天才把人哄住。

靖瑶把茶具清洗了一遍：“……怎么样？我刚才反应够快吧？”

“快。”福康安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那书房原来是福康安在里头学习的，没成想今天靖瑶被人抓着当了家教。她当然不好叫人在外头的客厅学习，那设计，一看就是来吃喝玩乐的，怎么学得下去？

靖瑶在喝茶之际，用手机飞速给福康安发了消息：

“有人，书房。”

福康安福至心灵，领会了靖瑶的意思，提前把自己的东西都给收走，躲回客房里去。

——靖瑶和他都不爱跟她这些一年见不着两回的亲戚解释太多。

与其后面解释了一大堆还被人误会，不如一开始就不见。

不过，他还是听到了点东西。

……福康安必须声明，不是他怕靖瑶被那些年轻可爱的青涩少年勾走，才听的墙角，他只是过来学习那些历史题目的答题方式。

但是，他现在有了个新发现。

——如果长相也能和前世对上的话。

福康安看着靖瑶，心中默念了几遍那个名字。

……还真是，冤家路窄。

“爸，妈，这家人来我们家干嘛呀？”靖瑶见二老送客回来，也不顾一身的疲惫，八卦道，“他们这一表三千里的，之前也没怎么上过咱们家的门啊。”

“这家人跟我们家有点合作。”沈自芳瞄了福康安一眼，沉吟道，“这次是拜年，顺便过来发喜帖的。”

“发喜帖？”靖瑶想了想，“难道是那个大的要娶媳妇？”

“是。”

靖瑶好奇：“他那年纪也不像是还没娶媳妇的啊。”这人看着起码三十以上。

在这个人均大学一毕业就催结婚的地方，他一个小有家资的成年男人，不应该娶不上媳妇啊。

“是续娶。”赵父重新放上茶叶，看样子，是要和靖瑶父女俩再喝上一场，“长子老婆去年年底得病没了，可不就得紧锣密鼓赶紧续娶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