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若离自证般过起了教学楼-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日子。大马与美国有十二小时时差，林老爷子看得紧，林予安不敢在白天打电话，只能挨到半夜。没联系几次就被发现，家里的国际长途通时忽增，一查电话煲都发生在半夜、凌晨。这么明显，林老爷子会不懂？立马让人把家里的电话全换成了录音电话，好在两人的谈话内容都比较正面没出现违禁词汇，才让林老爷子没太生气，却也恩赐一纸调令抽刀断水把林予安发配到海关警署锻炼。海关警署的工作时间不是朝九晚五，说没任务就有任务，说无外勤就出外勤，两人很难约定联系时间，林予安只能碰运气打电话。

为了8月的SAT考试，晚十点之后的自习室还能看见高三学生的身影。林予杰结束体训之后会去自习室找若离，若离的学习效率不低，在9点半之前就能回宿舍睡觉，9点半之后几乎都是在帮林予杰查漏补缺。坐在后排角落的希瑞尔每当看见两人交头接耳地低语时，就会下意识的咬咬笔头。

这一晚，照旧坐在后排角落的希瑞尔的视线还是在安静学习的若离身上，林予杰还没来，希瑞尔希望他这个晚自习都不要来打扰若离。没过多久希瑞尔就发现了不对，距离若离左后两排的一个男生忽然双手撑头揪扯自己的头发。希瑞尔只当他临考压力大，学魔怔了，没太在意。很快，这位男生就表现出精神失常的举动，他把笔掰断，再又捏着断笔，朝自己手臂猛戳，嘴里胡乱叫嚷。坐在他周围的同学都被吓得离开了座位，一时间全都拥挤在狭窄的过道上。那位自伤的同学起身往桌上抓了一把，抬手间反射出道亮光。希瑞尔眸孔收缩了一瞬，汗毛耸立，那人拿在手上的居然是一把美工刀。希瑞尔几乎是条件反射跳上桌子，跳跃在环形课桌上跑向那位精神失常的男生。

而此时的若离还是一副双耳不闻窗外事的专注看书，丝毫没留意到近在咫尺的危险。就在那把刀快挥到若离面前的时候，希瑞尔捡起一本字典，凌空跃起奋力掷向那人，字典准确无误地打掉刀。如此响动才让若离抬起脑袋看着那位男生脸颊胀红，双眼暴凸，额头青筋浮起，双手不停抓挠脖颈。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这位男同学胸腹剧烈耸动，紧接着一股白色泡沫从他的鼻口喷射而出。

一股类似于化学实验室里腐蚀性的酸苦味伴随呕吐物弥散开来，若离眼睁睁的看着那位男生倒地抽搐。没有人敢上前查看，有的同学跑出自习室去叫校医和校警。若离起身很是淡定地掏出手帕裹在手上当成个简易手套，他把男生的衬衫扯开，抬高颈部、裹着手帕的手直接伸进口腔清理出残留的呕吐物，确保其呼吸顺畅。

校医赶到时，若离对他说道：“怀疑是误服药物诱发癫痫，需要送医院化验洗胃。”

校医听了他的话，只觉奇怪，这位叫乔纳森的男生在校期间从未发病，他的癫痫史只记录在校医务处档案表里。质疑若离的同时校医也闻到呕吐物里类似腐蚀金属的酸苦味，他从急救箱里取出便携氧包给男生吸氧，又注射西地泮控制癫痫。很快男生被带上担架送医，若离走到卫生间，丢掉被污脏的手帕洗手。

“你怎么知道那人是误服药物诱发癫痫？”

若离抬头一看是希瑞尔，低头继续洗手：“他的呕吐物有股特别的药味。”这股味道是在海法迦密山小院地下室夹墙里的味道。那堵夹墙后藏着霍普带回家的药片粉剂，都是用来分离化学成分，合成止痛药的原料。这种味道，是睡在地下室的若离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希瑞尔再问：“是什么药的味道？”

若离洗好手，抽纸擦水，很是平静地道：“安非他命，臭死了。临近大考了，总有人想短期开挂，开挂的代价是不可逆的脑损伤、成瘾、爆血管、暴力幻觉、猝死。”

希瑞尔：“怎么可能，安非他命是一类精神管制药品。”

若离想到霍普，想到皮埃尔，他轻笑一下：“越管制，越稀缺，也越暴利。”安非他命让霍普在一年之内赚够了三本公民证的钱，他差一点就洗白了自己。

希瑞尔听到这句话，无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若离，不要碰那些管制药。不管是为了钱也好还是其他的什么看似正当的理由，都不要碰那些东西。”

若离冲他笑笑：“你想什么了？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走了。”

刚想离开，林予杰就推门进来，冲到若离面前，抓起他的胳臂一边摇一边嚷道：“你没事吧，听人说乔纳森发疯举刀砍你，我吓得腿都软了。”

“我没事，去自习室吧，我们再过两套试题。”若离挽着林予杰走了出去。

“不是吧，你遭了那么大的一场惊吓还有心思刷题？”

“那不然呢，我应该干什么？”

“不该给我哥打个电话让他哄哄你？”

“哄哄有什么用，还不如刷题定神了。而且我也不知道打哪个电话能直接找到他。”

两人的对话声越来越小，卫生间里独留希瑞尔眉头紧皱，他走向洗手池洗了把脸迫使自己清醒。再抬头的他锤了一拳砸向镜中的自己，对自己厌恶地说道：“你就不能从那些该死的生意里抽身吗？爸爸！你在海法给若离灌输什么错误理论？！”他长着一张和自己父亲极其相似的脸，就像若离认为的那样，他要是再长几岁，手里多根手杖的话就是另一个皮埃尔。

那晚，送到医院的乔纳森没能抢救过来，血液、呕吐物检验报告显示过量的安非他命、哌/甲酯,都是诱发其癫痫导致促死的原因。安非他命和哌/甲酯都是一类精神管控药，化验员几乎是拿到化验单的同时就上报驻院警察。凌晨1点，T高接到了警方通知要求关闭教学楼、实验室和宿舍用水，同时警车进校，身穿印有联邦缉毒局DEA标志马甲的探员逐楼检查。大卫调离了之前的行动岗成为INCB联络探员也配合参与此次搜查。

学生们被请出宿舍，只允许穿件外套遮挡睡衣。T高的学生反应很快，几乎是在警车开进学校的同时就有人拉开水闸，以便大家把私藏的违禁药品冲进下水道，实验大楼的情况也是如此，即便缉毒犬对着当中一些学生狂吠，即便检验科在化学实验室里检测到了药物残留和有试剂反应的化学器材，可在校方交涉与学生抗议下他们也没能带走一个学生或者一件物证。

T高的学生从初中开始就着手准备研学计划，立志法学或政治学的学生把与DEA探员的交涉当作是辩论练习。大卫坐在车里全程观看，一旁DEA的联络员感慨道：“真难以想象，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在未来有可能会成为人权律师、国会议员甚至是我的顶头上司。居然叫嚣着要把这些管控药降为普通非处方类药物，甚至把管控药掺入保健品里。毒品就是毒品，不是给它一个销售许可号再换个销售地点就不叫毒品了。我真为我的孩子担心，谁知道等他们长大之后会面对一个怎样的世界。我女儿刚上初中，学生派对上就有人抽大/麻水烟，谁不抽就是另类会遭到孤立。我女儿只好装出眼神失焦，一副嗑傻了的颓靡样熬到了派对结束。真疯狂！”

大卫呵呵笑了一下，说道：“即便是处方药，他们想买也能买到。死者乔纳森胃液残留的药剂很纯，有人在卖提纯物。”

“这没办法，很多违禁药是战时储备药，你知道的很多家庭还保留着五十年代的药品，不单单是普通家庭，在很多国家还保留着在战时储备的化学原料。只要想买，你随时都能买到能提取安非他命或者其他你想要的化学成分的药品。”

大卫：“FDA已经向国会提交药品保质期规范法案了，希望能有个合法回收旧时药物与储备物资的途径与法理依据。”

若离在学生堆里认出了大卫的车，正想走过去打个招呼就被林予杰拦下，他道：“是大卫。”

林予杰对大卫不熟，他道：“你现在过去，同学们会把你当成告密奸细。你不想被孤立、被霸凌吧。”

若离闻言收住脚，闭上嘴。

大卫显然也看见他了，坐在车子里打了个双闪应急灯当是向若离打招呼，旋即开车离开T高。

若离感到紧挨着他的林海儿在打颤，他侧头一看紧裹外套的林海儿居然满头是汗。他脱下外套搭在林海儿背后说道：“你冷吗？”

海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到了，她道：“若离哥哥，我腿有些软，你能扶下我吗？”缉毒犬从就近的一幢宿舍出来，还在对着人群吼叫。就在林海儿觉得那只德牧就要挣开牵绳跑向自己的时候，一个女生受不住惊吓晕倒。场面混乱，学生们自发组成人墙隔开探员阻止检查，校医，担架，救护车紧接而至，林海儿被若离和林予杰拉到队伍后面趁乱把一包药粉丢进了喷水池。

“你干什么？”林予杰冷声问道。

林海儿哆嗦着说道：“哥哥，大家都在吃。没有问题的，都是提纯物，考试前谁不吃啊！”

“你也吃了？”若离看到林予杰有那么一瞬已经握紧了拳头，但他还是克制住了：“乔纳森都吃死了，你从哪里得到的药粉？”

林海儿摇头道：“哥哥，我不能说。说了我在T高就待不下去了。乔纳森是第一次吃，他吃过量了又有基础病，才会死的。”

“你怎么知道乔纳森是第一次吃药？”若离问道。

林海儿愣了一瞬，觉察到自己失言哆嗦着解释道：“我听人说的。”

若离虚眯双眼，盯着林海儿一字一顿地道：“海儿，制造贩卖与吸食购买的性质是不一样的。”

林海儿再次一哆嗦，林予杰见罢捏紧她的手腕，厉声道：“我看你想死了是吧！我得把这件事告诉姑姑！”

林海儿差点就跪下了：“不要！哥哥不要，我求你，如果告诉她的话，她更不会承认我是她女儿。我没有制造贩卖，我只是想拿全A，我只是想成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我只是想让妈妈参加我的毕业礼。”

林予杰一时心软：“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会让姑姑给你办走读，你不许再住校。让苏珊照顾你的起居！”

林海儿只能点头。

林予杰哄道：“海儿，你乖一点，暑假我们想办法带你回槟城。”

林海儿还是点头。

终于，DEA探员离开了，在外的学生陆续回到宿舍。当晚，若离接到了大卫的电话约他周末见面，他想了想现在还不是见他的时机便以要备考拒绝了。随后他又接到林予安的电话，又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不知道他从哪里打来的，若离简单地把这晚发生的事说给他听。林予安说道：“第一时间就惊动了DEA，一定是与他们在查案件产生了交集。还记得我们在海法旅游时发生的事吗？大卫应该还在调查女学生的死。还有我说那呕吐物多脏，遇到这种情况你赶紧跑，救人的事交给专业医护处理！”

林予安开始埋怨，声音断断续续让若离听的不是很清楚。

“是信号不好吗？我只听到呼呼声，哥哥你在哪里啊？”

林予安：“哥在货运码头，是海风声。”话音落下，一声枪声在海风声中那么明显，林予安听到若离的惊呼赶紧解释道：“是信号不好。”他捂着听筒对前方队员吼道：“关闭保险再拆卸，安全规范不知道吗？”

“林队，都是橡皮子弹。”

“橡皮子弹也能打死人的，小心拆卸！”

林予安舍不得挂断电话，虽然他捂的紧，可静默的这片刻时间里也让若离觉察到了危险。再举起电话的时候，若离因担忧而哽咽：“哥，你上次不是说在财政厅实习吗？”

林予安避重就轻：“没什么，不过是一次海防演习，刚才是拆卸不慎的走火。”

不是演习，是海警查获了一批走私枪械，他们这队负责善后清点。“兔兔，好好复习，哥挂电话了。”

“嗯。”

翌日，T高暂封了实验大楼清查盘点用于化学实验的材料和器械的同时也暂停与高校合作的化学实验操作类大学预备课，林海儿被苏珊接出校外公寓居住。T高校园重归平静，若离和林予杰参加了当年8月的SAT考试，若离的成绩自不必说加上乔司教授颇为中肯的推荐信和极具个性又不失奋进的成长经历让他毫无悬念的拿到了纽约大学法学院的offer。让林南霑意外的是，林予杰的成绩居然比预期高出一百五十多分，顺利进入纽大商学院省了一笔捐资费！

“我们家若离就是福将，老二都跟着沾了你的光。”林南霑一高兴答应带他们暑假回槟城。

高中部和初中部的毕业典礼设在同一天，林海儿还是没盼来林南秋，整场活动都是苏珊陪同。作为优秀国际生代表的林海儿上台演讲之后把那纸奖章揉烂丢进了垃圾桶。所有同学都在和家人合影，只有她孤零零一人，她不愿呆在初中部，她想参加高中部毕业派对。苏珊不反对，留下礼服跨上提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