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风掀动朦胧的白色纱帘，阳光透过空隙漏进室内，光线所及之处，都蒙上了一层融融暖意。

闹钟铃声在枕边不停躁动，牧冬尧伸手将其关闭，浑浑噩噩地翻了个身。

额角胀得发酸，思绪昏昏沉沉。她仰面看着天花板放空一阵，才逐渐清醒过来。

昨日的记忆已然不太清楚，她依稀记得自己向宋丞风问了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要重新回到赛场上去？”

他盯着她，沉默了许久。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终于开了口：“对于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很满足。”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二选一的选择题，偏偏被他答成了简答题。

他说，他对现状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他真的满足吗？

他敢说自己对过去没有遗憾，对未来没有期待，在马术竞技这条道路上没有致胜的雄心吗？

她还想继续追问，宋丞风却先一步替她拉开KTV的玻璃大门：“我们回去吧。”

回忆到此终止。

牧冬尧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努力忽视脑子里跳动胀疼的血管。

简单洗漱过后，她来不及回复社交软件里堆积如山的消息，趁着昨天比赛的兴奋感尚未过去，直接打开电脑完善拍摄大纲。

安静的卧室里，一时间只剩下敲击键盘的声音。当光标滚到最后一行，落下最后一个句号，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她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错别字，确认无误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牧冬尧这才打开微信，找到先前添加过的陈睿清导演的微信，给对方发去消息。

【牧冬尧：陈导您好，我之前在您的纪念展上和您交流过。现在我的拍摄提纲已经修改完成，麻烦您得空过目。】

消息发出不久，便收到了陈睿清的回复。

和上次面对面交流不同，陈睿清这次并未对提纲本身发表看法,只是发来一份表格。

【陈睿清：把受资登记表填一下吧。】

牧冬尧赶忙答好，又把填写完毕的版本发了回去。

不一会儿，手机通知栏便弹出一条收到转账的短信。

【陈睿清：青苗基金将分三次投入你的项目，分别是在前期、中期与后期，每次你需要的时候，都要拿着截至目前的完成成果来找我。】

【陈睿清：前期经费已经安排人落实了，期待你的进展。】

她看着短信中那笔不算小的额度，诚心诚意地道谢：

【牧冬尧：谢谢陈导，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陈睿清回复了一个小太阳的表情。

和陈导对接完毕，她才点开其他的微信消息。

许嘉荟今天早些时候发来一条文字：

【许嘉荟：冬冬！你睡醒了吗！】

【牧冬尧：唔，刚才醒的。荟荟，昨天是你送我回家的吗？】

虽然昨天在场的都是熟悉的人，但有些事情她还是要确认一下。

【许嘉荟：当然啦！宋教练本来还说要送你，但我看你醉得太厉害了，没让他送。】

看到这句话，牧冬尧松了口气。

还好送她回来的不是他。

不然自己万一乱说了什么话都不知道。

【牧冬尧：好，我知道了，谢谢荟荟[爱心]。】

回复完许嘉荟，她很快又把拍摄提纲发进了工作室的小群，用语音给孙邈和唐小小说了自己的想法。

孙邈看完提纲，问了句：“按照目前的计划，大部分镜头都要在马场拍摄。作为主角的这位马术骑手，姐你想好人选了吗？”

牧冬尧点了点头：“之前准备组合赛的时候，我和圈里的一些骑手约着聊过。目前综合考虑，还是咱们身边的这一位最合适。”

“宋教练？”唐小小猜测。

“嗯。”

“但是宋教练不是专业骑手吧？而且，他会同意我们的拍摄计划吗？”孙邈迟疑道。

“他应当是一位专业骑手。”牧冬尧的声音压下几分，“至于拍摄计划，我亲自跟他说。”

“对了，小小，你之前在组合赛上拍的视频，剪辑好后记得发我一份。”她补上一句。

唐小小配合地答了声“好”。

挂断语音后，她坐在电脑前，闭目养神片刻。

视线陷入黑暗的瞬间，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她与宋丞风一同站上领奖台时的情景。

领奖台就设置在比赛场里，借着竖立在场地边缘的背景板，临时搭建起几层高度不等的阶梯。

负责颁奖的是云湍马术俱乐部创始人，一位年近六十岁的女士，虽然头发已经花白，气色却很健康。

创始人将冠军奖牌挂在牧冬尧的脖颈间，牧冬尧微微低头，以便于对方动作。

接着便轮到宋丞风。

直到那位女士来到他的面前，他才收回落在牧冬尧身上的视线。

宋丞风本就比她高上不少，谦和地俯下身来，却难以掩盖身上的精英气质。

他是垂着眸的。

但那眼眸之中，却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

他应当属于更高级别的赛场。

比如马术界公认含金量最高的比赛——世界马术大师赛，或者再敢想些，身披国家队服登上奥运会的舞台。

想到此，她睁开眼眸，迅速在浏览器中打下“宋丞风”、“马术大师赛”的关键字。

整整五页的搜索记录，她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依次浏览过去。

起初的内容都很正常，多是单纯的赛事新闻，只是提到了宋丞风是唯一一位参加这项大赛的中国骑手，并预祝他能取得良好成绩。

直到比赛前一日的一篇报导，舆论风向产生了明显的转折。

那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闻号，以义愤填膺的口吻写下写下标题：肩负众望，却未战先怯？中国骑手宋丞风主动弃权，连夜逃回国内！

光标在帖子的标题上悬停两秒，她定了定神，还是点了进去。

这篇文章之中，客观的部分占比明显减少，更多的是不负责任的主观臆断。

【日前，宋丞风作为我国唯一一名符合条件的马术骑手，将代表我国登上马术大师赛的新闻备受大家关注。然而笔者得知，赛委会刚刚宣布宋丞风以身体不适为由主动退赛。】

【赛前突发不适并非没有可能，但未免太过巧合。根据知情人士透露，骑手本人已经连夜返回国内，这一举动更令人难以信服。到底是中国马术之光，还是收割关注的胆小逃兵，请给大家一个正面交代！】

这篇文章位于第三页的末尾，再往后翻，其他帖子也是明显被人带了节奏。

刻意放大参赛机会的来之不易，突出有许许多多的圈内人士期待着他的表现，在不清楚实情的情况下大肆抨击他主动退赛的决定，事发后他的沉默更被曲解成心虚和胆怯，被推至舆论的风口浪尖。

她翻阅帖子的速度越来越快，满屏满眼的斥责映入视野，字字句句之间，竟找不出任何一个为宋丞风说话的人。

他明明也有教练。

他明明也有队友。

牧冬尧用力点了两下翻页的按键，浏览器却没给出反应，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翻完了所有搜索结果。

对宋丞风的非议，并非被“智者”终止，而是随着时间被人淡忘，因为缺乏讨论度而遭到遗弃。

一条条文章中充斥的压抑感迎面扑来，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即使她只是看看，都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难过。

而彼时身处舆论中心的他，在受伤和分手的双重压力下，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胸口像是被一块儿石头压住，就连呼吸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觉得费力。

她忽然就理解了他说的那句满足。

与不堪回首的曾经相比，现在的他在俱乐部里教课，所遇到的人并不在意他的过往，虽然不走专业竞技的路子，却也能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展现一技之长……

似乎的确无可挑剔。

如果牧冬尧没有见过他眼中的那团火，那团熄灭许久，又从余烬中燃烧起来的火——

她甚至都要质疑自己，在他收获了安稳的当下，再把他推到赛场上，是不是一种残忍。

唐小小的消息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切换了聊天对话框，接收唐小小发来的视频文件。

和上次去草原上的短片不同，这次的片子是牧冬尧站在导演的角度，给了唐小小方向上的建议。

但是让一个人改变已经形成的习惯是很难的，牧冬尧也做好了要反复修改磨合的准备，却在打开视频时眼前一亮。

明快的剪辑风格，大胆的画面运用，与上次的青涩感截然不同。

唐小小明显在她的意见基础上进行了深入的学习和思考。

她整体看过一遍，毫不吝啬地对唐小小表示了肯定，又提出了几处需要调整的细节。

发完以后，她点进了宋丞风的对话框。

【牧冬尧：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请你吃顿饭，庆祝胜利。】

宋丞风估计在忙，隔了一小会儿才发来回复。

是一小段语音。

“昨天不是已经庆祝过了？”

他的声音略显喑哑，像是阳光照耀之下飞扬的沙尘，带着诱人的颗粒感。

牧冬尧打了几个字，想了想又把字全都删除，清了清嗓子：

“昨天是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我请你，代表的是我自己的心意。”

微信昵称处的“对方正在输入”变了又变，他最终发过来一个单独的字。

【宋丞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