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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只道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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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签扎入柱体极深,她拔了几遍都没拔出来,一气之下拂袖一扯,脱了身。

她猜测他进入了某种状态,如同那日她被拐子鹑的邪术控制了一般。

未免他误伤自己,她一边告诉他是自己来了,一边取下发髻间的木簪,扔到了他的怀里,投石问路。

他没有再动。

于是她缓缓地,缓缓地走过去,走到那方案桌前,如他一般盘腿坐下。

等待他猛然发起攻击,也像等待一曲乐章不经意地奏响,心跳慢慢沉下去,到再也捕捉不住了。

方桌很窄,只能放下一尊茶壶,她一伸手便能触到他的眼。

“能醒过来吗?”她用指腹轻轻地抚了抚他的眼,羽翼一样的睫毛被她拨弄得微颤,却没有醒。

她收回手,解开他缠着的布条,掌上的光便跳出来,充满了暗室。

光明之下,谎言便现了形,露出一路勾连铺陈到此的踪迹,昭昭可见,是她不察。

可他说的话,甚至不能称之为谎言,如果连他自己都忘了爱过曲玛,那便不算是有心所为。

其实巫缅要离间他们,最好的说法不是说她和曲玛有多像,而是教她认清自己的感情。

她看见事情是怎么开始的。

报复和反击的时候,她向来不太考虑后果,现在对着他也亦然,情之所至便热烈而往,甚至不会苛求对方也如她一般。

所以即使他给出的回应很少很小,她也能甘之如饴。

因为有一人能够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哪怕只是出于责任、承诺又或道义,她都能心安理得地陷下去。

归根结底,是这一生收到的爱太少,好不容易从心尖冒出一些,便任由它萌芽、蓬勃,肆意地滋长。

像是见到心仪的木簪便走不动道,却忘了木簪可以据为己有,但人不行。

盲目之下,她没有分辨这枝繁叶茂的情意是能保护对方的栖身之所,还是遮挡了他飞离的障碍物,这才是最致命的地方。

这种自以为的喜爱和迷恋,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无法面对的重负。

看清事情背后真实又血淋淋的那一面时,她便并不再肖想他的唇、下颌与耳尖了。

那张面庞曾经是一幅勾出心尖山水的画,照得她的世界都翻起碧波与清风,现下,便只是一幅画而已。

若这辈子还能喜欢他人,再不能如此莽撞了。

“我只喜欢对你这样”的话,也不要再轻易说出来了。

“如果能拿到青络脑的解药,我不会在乎你娶了谁,哪怕是个死人。”她说,句句肺腑,“但他们告诉我无解,继而又说你心有所属,这就有意思了。”

她年纪虽小,但这生受过的欺辱比很多人一生都多,却从来没有一次如此,结结实实地被踩到痛处。

见到他之前,她想过要给他解释的机会,让他说清原委。

谁知见到这个木头一般的他时,她倒不知不觉看清了自己的一厢情愿和鲁莽任性。

她说:“今日大喜之时,我会送一个最大的贺礼,你恐怕不会喜欢。但是无所谓,你想必也没有喜欢过我吧。”

他没有回应,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

她从他怀里取回木簪,簪头的海棠在手里泛着幽幽的光点,如同露珠结在瓣尖。

露珠眨眼化作海,缓缓涌过心间,轰轰隆隆越聚越浩,压得她半分喘不过气。

再不犹豫,她将木簪放在案上,“若你听得到,醒来后仍想去突西,回京后去找张准。我还有一份入关令,本想回京后给你,现在就请他转交吧。”

入关令比通关过所要难拿许多,没有入关令,就是封疆大吏都过不了边界,她央了李吉好久,只想着他或有一日想要回来。

她再说不下去,收手揣在袖中,室内暗下去,天光亮了少许,邻舍的公鸡打起鸣来,声调饱满又高亢。

新的一日开始了,她的故事结束了。

**

巫缅没夸张,这场昏礼的确浩大隆重,称得上大典两个字。

大典要在祭坛上举行,且离村子距离较远,位于南麓的山嘴上,可见不是沈无淹有些地位,便是曲玛有些身份。

祭坛中心是圆形攒尖顶的宗庙,外有一个阔数十丈的六边形覆台,边缘又有几个覆斗高坛,夜里可盛篝火。

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均有石砌台阶,分别通向外侧的八根鸟兽巨型青铜色立柱,张扬恢弘。

村民们早早便到席上候座了,就连手中牵着的娃娃也穿得整整齐齐,两个小辫梳得光滑。

她一身常服,不仅称不上体面,甚至还略显破烂,裙角是山野荆棘勾的,袖口是沈无淹扎的。

原本还有一直木簪压压寒酸劲,但她还了,于是便大喇喇地坐在了不相称的位置上。

妫辛公甚是马后炮,“公主缺衣装点,怎不开口呢?”

她不客气地回道:“这一身在村里算是上等了。”

妫辛公知她嘴硬又好斗,于是只轻蔑地睨了一眼,不再搭腔。

篝火次第燃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噤了声,屏声静气站起来,肃穆而立,望向主台,妫伯公才从帷幔后姗姗来迟,缓缓落座。

李及双便是席上唯一没有起身的人,即便是妫辛公警告地咳了一声,她也端坐如常。

又等所有人坐定,巫缅才庄重地步上了祭坛,对着主座的方向行了躬身礼后,摊开手上一卷红底金线绫锦金轴,洋洋洒洒地念了起来。

内容无非是上告皇天后土,敖曲二姓合以嘉姻,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也。

听到这句时,李及双忍不住笑出了声,“真想知道冥婚如何继后世。”

妫辛公一记眼刀飞来,不客气地呵斥:“公主,您的嗓音在这喜庆之时略有些不合时宜,还是闭嘴的好。”

她却一点不恼,笑盈盈地回,“这死气沉沉的昏礼是够喜庆的。”

“你要是不喜欢,我便请人送你回去吧。”妫辛公咬牙切齿地威胁。

她识相地不再说话了,毕竟贺喜大礼还没送出去,这点小劲是可以忍忍的。

此时,巫缅说道,由于此次昏礼特殊,现下便从告天礼开始,请新郎向上天祈福,祈求神降祝福。

沈无淹在两个婢女的环拥上,极慢极慢地走上了祭坛。

她从没参加过这么磨蹭的昏礼,并非因新郎官是沈无淹,而是因为他的动作确实很慢,一举一动都好像要祭坛上的几个人商量好了才能做。

等到沈无淹在喜桌前站好,一个仆从端上来一个箧子,呈到巫缅面前,巫缅打开箧,取出一枚皂囊,当中有封礼书裹着。

巫缅将书信展开,先解释了一番新郎官因身体不适等原因,不便告天,只好由他暂代。

到了此处,她简直有些忍无可忍了,扬声问道:“新郎官如此羸弱,是否连洞房都要祭司大人代劳呢?”

座下的民众纷纷回首朝她往来,却没有窃窃的私语声,像是一堆人偶,就连伥人都能比他们能咋呼。

妫辛公大掌往扶手上一拍,“岂有此理,堂堂公主,粗俗至极!”

“韵押得还差了些。”李及双笑了笑,从座上起来。

她看了一眼座下的民众,对着天空扬声说道:“今日是我军将士的大喜之日,他曾为国效力,立下灼灼战功。我既在此,自要送上一份大礼。”

保护公主深入险境,自己变成人质,怎能不能灼灼战功呢?

话音一落,一只巨鸟从昏黑的树冠中飞出,接着是数只麻雀般的小鸟,一排排、一片片朝祭坛半空飞来。

成千上万只鸟儿盘旋着,遮蔽了天空的星光,像是不落的黑雪,在半空搅得人心颤颤。

羽翼扇动时卷起的气流,使得立柱和覆斗中的火焰都摇摆起来,一时天昏地暗,人群中发出惶恐的低呼,护着孩子、抱着头,相互挤在一起。

妫辛公怒不可遏,连忙唤人来把她押下去。

“礼可还没送完!”她大喝一声,用力地拍了三下掌,鸟群呼啦啦散开,仅剩先头那只巨鸟,萦绕着,忽然朝巨柱顶部掷下一包不明物。

来抓她的人还没冲上主台,便听得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身后爆发出巨大的光亮,照亮了主台木板上的每一条纹理。

紧接着是尖叫声,呼喊声,人们四散溃逃,乱做一团。

爆炸点是在离人群最远的那根巨柱顶部,拐子鹑投下的是一袋面粉,大团的面粉遇到明火便会爆炸。

虽然距离甚远,地界又开阔,轻易不会伤到人,但对连烟火爆竹都没见过的岩骀人来说,这个爆炸简直可以算是惊天动地,极具威慑力了。

妫伯公与妫辛公也吓得不轻,她扭头朝二人道:“交不出青络脑解药,下一炸便是落到你们身上”

妫辛公吓得说不出一句话,妫伯公两眼发直,望着她在焰火中的身影,像是看到了地狱来的恶魔。

原先被爆炸声吓得匍匐在台阶上的壮丁最先回过神来,大步冲上台阶,看了瘫坐在地面上的妫辛公和紧紧抓着扶手的妫伯公,一时不知如何行事。

她回头看了一眼来人,又朝天空吹了一声口哨,拐子鹑便投下早已准备好的第二袋面粉。

他们搞不清爆炸从何而来,只当她一声令下便犹有神力一般,摧山毁石,掀起烈焰。

她看出了这点,警告道:“炸药还有几包,识相的,就离我远点。”

妫伯公抓起一旁的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一瘸一拐地朝她走来,“公主,我柏黄子民从不受人胁迫,也不虚与委蛇,说了无解,便是无解,您就算要了老夫这条贱命也是造不出来!”

她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苍白沧桑的老人,心中生不起一丝的悲悯,“青络脑是你们的先民所制,我不喜掘坟鞭尸,但这笔账总要找人算的。”

妫伯公用力地掷了一下拐杖,痛心疾首地训斥道:“若你不闹这出,敖衍本来有可能给你收拾残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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