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绍意双手止不住发颤：“入院时间是五年前6月月31日凌晨1点57分，而他的死亡时间是当天下午4时许，公开的死亡原因是枪杀。”

“那确实只是公开的原因，在尸检时，我们发现一些不属于枪杀的症状，但始终未找到具体原因。”叶棠茗眉头紧锁，仔细查看治疗记录，“‘乌品阿铵’毒素。”她指着血液检测报告上的一个名称道，“这是种人工合成剧毒，星际严禁药品，人只要摄入超过0.1克必死无疑，无法救治，奇怪的是，我们在尸检时并未发现这种毒素。”

她急切在全息屏幕上翻找，在看到最后一条用药记录时她一下摁停：“20克匹托盘钛，10毫克停菲开，30克溶血萘……”

听着叶棠茗念叨的专业名称裴绍意一头雾水，虽然他们现在有基础医理课程，但还没有高深到这种程度。

念完配方她突然如雕像般停住，似乎是陷入极深的思考，半晌后呼吸一抽，恍然大悟和惊疑不定同时在她眸中交杂。

“我要回去做个实验。”她说，“你等我消息。”

回到医院，叶棠茗和霍宁憎短暂地交流了一番后便去往实验室。裴绍意在旁边的沙发上和后者一起等尘微的消息，并时不时偷瞄人。

霍宁憎并不像他一样坐立难安，看起来冷静又安静。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脸色始终不太好，精神也不佳。靠坐床头处理工作时，时不时就要阖眸揉捏片刻眉心才能继续。

“要不要咖啡？”霍宁憎头都没抬就问。

裴绍意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好。”

十几分后护士送来他点的咖啡，他目光依旧聚集在屏幕上：“玛奇朵给他，冰美式拿给我。”

护士照做，裴绍意正打开杯口，就看见护士拿出足足三杯冰美式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他看起来冷静又安静，却一口气灌下两杯冰美式。

踌躇片刻，裴绍意还是忍不住开口：“你现在能这样喝冰美式？”

“我现在还管能不能？”霍宁憎轻笑，手指眼睛一刻不得闲。

裴绍意哑口无言，咬着牙心头泛慌。自己才不是担心杀人犯，他要是出什么事，谁去救尘微哥，真不懂审时度势。

“别老偷瞄。”霍宁憎开始喝第三杯，终于放缓速度，“加分的事已经跟校长说了。”

“不是加分的事。”裴绍意顺嘴就答。

霍宁憎一向敏锐，他动作一顿直接望过去：“还有什么事？”

话出口的刹那裴绍意就意识到自己失口，平时他是不怕这人的，但此时自己确实心虚，赶忙低下头绞了半天手指，才说：“我担心尘微哥，他身体还那么虚弱，又被射入麻醉带着飞檐走壁的，能受得住么？”

虽然刚好用来遮挡心虚，但这确实也是实话，尘微被劫走开始，他就一直惴惴不安。

霍宁憎没立刻回答，而是打开一杯喝空的冰美式，直接将冰块倒入口中大口咀嚼，最后呼出一口冷雾。

“他不会有事的。”他只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就继续忙了。

裴绍意也识趣地不再搭话，但也没闲着。之前在治疗记录上看见南宫衍的主治医生就是那家医院的院长付炎青，他和叶棠茗一样，是医学领域的顶级专家，只不过比她年纪长不少。

他开始搜索关于付炎青的信息，一条条翻过去，捕捉到值得注意的事——自从南宫衍那年入院后开始，付炎青废寝忘食地一心扑在“乌品阿铵”毒素的解毒方法研究上，终于在三个月前研制出针对其的解毒剂，并成功解救了一名中毒之人，是世界首例摄入“乌品阿铵”超0.1克还存活下来的人。

三个月前的监控对裴绍意来说不难调，他从各路监控中发现，成功挽救病人后，付炎青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南宫衍的墓地献花。

狐疑越来越深，忐忑不安越来越强，他决定试探一下霍宁憎。

“乌品阿铵。”他直接说出这个名词，假装盯着屏幕同时悄悄在旁放了块开启隐藏模式的全系捕捉霍宁憎反应。

“你说什么？”霍宁憎几乎是立马回的头。

“哦。”裴绍意把自己面前那块屏幕翻转过去对着他，“医理老师让我们搜集近半年医学界的重大新闻，然后写份报告，我看这条挺有意思，说远跖第一中心医院的付院长研制出了它的解毒剂，这什么东西？我听都没听过。”

霍宁憎双唇紧抿，锐利目光穿过屏幕落在裴绍意身上。

裴绍意心头狠狠一凉，后悔果然不该自不量力。霍宁憎这种身经百战的老狐狸精得很，自己这种还显拙劣的演技怎么可能完全骗过他。

但他趁机偷眼放大看霍宁憎听到那名字时最初的反应——是他从未见过的震颤，尽管只有短短一瞬。

综合种种来看，他确定霍宁憎知道内幕。

霍宁憎压迫感极强的目光还钉在身上，裴绍意冷汗已渗湿后背，呼吸也开始紊乱。而此时霍宁憎居然翻身下床朝他逼近。

就在纠结要不要直接跑的时候，宙的电话打来了，霍宁憎立刻接起没功夫再管他。

他听不见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只知道霍宁憎越来越冷峻越来越沉默，电话一挂就立刻冲出门。

像被从断头台铡刀落下前拯救出来般，他身体一松直接瘫软在沙发上，心有余悸了许久。

八小时后，他收到叶棠茗发来的消息：

[实验结果显示，南宫衍当日应该确实中了“乌品阿铵”毒素，但付炎青给他配制了一种特殊药剂，注射后经过专业仪器处理，两者会结合成与血液成分高度相似的物质，所以我们当时并未检测出毒物，他是先中的毒再被枪杀。]

裴绍意眉头深深蹙起：

[我试探过霍宁憎，看他反应大概率知道南宫老大中毒的事，如果他真的谋杀篡位，毒是他下的，为何还要枪杀多此一举？]

过了一会，叶棠茗回信传到：

[或许他的死亡现场会有答案，我们一起去找找。]

一个小时后，他们在南宫衍家碰头。两人分工合作，叶棠茗负责重新勘查现场寻找蛛丝马迹，裴绍意负责侵入监控等各种智能设备查找有没有关于当时的记录。

正当两人忙得热火朝天时，大灯啪地猛亮。

“想知道什么？”霍宁憎赫然出现在大门口，尘微立在他身边，“不如直接问我。”

数小时前。

尘微还在沉睡时，霍宁憎给他挂上营养液补充能量，并煮了好消化的蔬菜粥温着，人一醒就能吃。

弄完这些事后，他自己也在躺椅上小憩，但始终没睡熟，尘微醒来时尽管动静很轻他也觉察到了，将人扶坐起来喂了半杯温水后才开始喂粥。

“你吃东西了么？”尘微在咽下口粥后问。

“嗯，之前下了碗面。”霍宁憎回，尘微吃得慢，他也一勺一勺喂得很耐心。

“伤怎样了？”尘微目光落在他腹部，“不要骗我，不然我自己掀开看。”

“越来越坏了。”霍宁憎刮了刮他鼻尖，“流的血是有点多，但都止住了，我体质好你知道的，已经开始结痂了。”

尘微见他脸色确实还行，应该没有说谎，才放下心继续喝粥。一碗热粥下肚，加上深度睡了几个小时又打了营养液，他状态也比先前好了许多。

“回去么？”他问。

霍宁憎却没立刻给出肯定回答，而是调出全系给他看某两位的全系定位。

“他们两怎么到一起去了？”他疑惑问。

“这小子自以为做的屏蔽定位系统很厉害，但想逃得过何宴的追踪，还得再练练。”霍宁憎无奈一笑，而后吐出口气，郑重其事看向他：“没有永远的秘密，或许，有些事到了重见天日的时候，微微，你愿意和我一起见证么？”

两小时后，开启屏蔽系统的他被霍宁憎牵着立在南宫衍家门口，身上披着他外套。

“你从未问过我这件事。”霍宁憎望着紧闭的大门，这里是他曾住了多年的家。

“我早就不信是你杀了他的谣言。”尘微温声道，陪着他一起凝望大门，“但知道这件事在你心里总归是疼痛的伤口，只有你自愿给我看的时候，才会敞开心扉接受我的抚慰。”

“谢谢。”霍宁憎转头吻了人的额头，“五年了，我整整五年没敢再推开过这扇门。”

尘微握紧的手：“如果他还在，他一定很想你。”

他牵着霍宁憎主动往前踏了一步，抓起他的手一起推开这扇尘封已久的门。

叶棠茗和裴绍意石化般一动不动，一个正抓着手电筒跪着照射沙发肚，姿势极其诡异；一个窝在墙角敲打键盘，前面列着一排全息屏幕每一块都连接着一个屋内的智能设备，有一台正播放五年前某日录像，上面是被放大的霍宁憎的脸。

叶棠茗：“……”

裴绍意：“……”

“叶院长，小裴。”尘微在尴尬的氛围中礼貌地打了招呼，结果气氛更尴尬了。

叶棠茗：“……”

裴绍意：“……”

霍宁憎对他们此时涨红的脸视若无睹，自顾自带着尘微到沙发坐下，朝两人意味不明地睨了睨：“都查到什么了？坐下来汇报汇报。”

两人面面相觑了半晌才慢吞吞挪过来坐在对面，低着头不敢直视霍宁憎。

“我猜，是叶姨在远跖星第一中心医院发现端倪，然后让找到你的裴绍意帮忙求证。”霍宁憎率先开口。

对面鸦雀无声。

“我让何部长调查过了，有人入侵医院系统并拷贝了五年前删除的治疗记录。”霍宁憎慢悠悠地鼓了三下掌，“厉害啊，未来科技领域的新星。”

冷汗直冒的裴绍意：“…………”

正在这时门铃忽响，霍宁憎去开的门，从物业手里结果一个大袋，是他叫的奶茶到了。回到沙发，他看了看标签上的口味，拿出一杯自然而然地戳开递给尘微，在自己面前放了一杯纯茶的，最后将剩余两杯推向对面二人。

他悠哉喝了口茶：“边喝边说，不着急。”

两人依旧低着头没有动静。

“这样吧。”霍宁憎捏着杯子点了点茶几，“你们问，我答。”

叶棠茗终于呼出一口重气，下定决心头一抬直视霍宁憎：“治疗记录是不是真的？”

“是。”霍宁憎答得毫不犹豫。

空气陡然静默。

因为叶棠茗开了头，裴绍意双拳一握鼓足勇气开口，尽管声音不稳：“击穿南宫老大心脏的那一枪，是不是你开的？”

话一问完，他死死瞪着霍宁憎心脏狂跳，脑子空白到无法思考，只专注等待那人嘴里的答案。

“是。”霍宁憎说。

气氛顿时凝固，对面两人齐刷刷盯着他瞳孔震颤，尘微在旁默默喝了口热奶茶。

“也不是。”他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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