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鹤司带他去的是星防部三食堂第八层也是最高层——正副部长专属独立餐厅。
“部长好。”
厨师端着道热气腾腾的菜从厨房出来并和井鹤司问好，看到尘微时稍微一愣，而后问：“副部长还来么？需要加菜么？”
井鹤司：“不来，不用。”
“菜齐了。”厨师放下菜后道，“部长，先生，慢用，我先走了。”
厨师说完就出去了，尘微瞥了眼桌子，上面四菜一汤连带饭、碗筷饮料都已盛好放好，井鹤司礼貌替他拉开凳子，他道谢后顺势入座。
“多亏你这次以及上次对星防部的帮助，为我们免去诸多麻烦。”井鹤司拿起饮料敬尘微，“正好今天一起谢了，家常便饭，别嫌弃。”
“应该的。”尘微端起饮料和他轻轻碰杯。
喝了一口饮料后，井鹤司挂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浅笑：“饿了吧？开动吧，别客气。”
“好。”尘微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了口饭。
“昨天海里泡了下，出来又吹冷风，没感冒吧？”井鹤司边用聊家常的口吻说着边自然大方的夹菜吃饭，完全没有第一次跟不熟之人吃饭的拘谨。
尘微轻轻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井鹤司顺口接道，“霍宁憎那小子古怪得很，跟他相处不容易吧？”
尘微去夹菜的筷尖微微一顿，但快到仿若没有，他脑子迅速转动，把嘴里的米饭咽下后回道：“霍爷对我挺照顾的。”
“你就别帮他说话了，他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井鹤司用嗔怪霍宁憎的语气道，“不过以前都过去了，以后相处呢，你就多担待点，他要是欺负你太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这是在试探自己和霍宁憎的相处情况以及后续还有没有继续相处的意思，先把“霍宁憎不好相处”这个前提摆出，在这个前提下，如果自己不否认后续，必然会带来一个问题——他既然这么不好相处，为什么还要继续接触？是不是另有目的？但又无法否认，因为他目的还没达成，确实还需要和霍宁憎接触，那谎话未免太明显。
更不能像跟南宫吉源那样说实话，井鹤司根本不会信任他，反而会因此做其他联想。
“霍爷日理万机。”他嚼着青菜，状似不经意回道，“别说相处，下次遇到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哈哈哈，也是啊，还是咱们美人鱼想得周到。”井鹤司没让尘微任何话掉在地上，反而一副聊得熟门熟路的模样，“上次塞卡星事件，想想都后怕，我们是前一天下午才收到的消息，我刚给霍宁憎消息不久，就收到你们惟谷集团说要加人看智能设备的报备。”他后怕似的舒出口气，“幸好啊，要不是惟谷恰好派你来，后果不堪设想，有时候想想，老天都在帮我。”
尘微刹那咬紧筷尖，他果然对这事有所怀疑，还好自己早有准备。
“也是个乌龙。”尘微放下碗筷，调出可见状态全息屏蔽，当着他的面从主页点进信息，往下翻了好几页才打开其中一条，内容是惟谷集团指派他去看智能设备的任务，发信日期在事发一周前，“任务我早就收到了，只是那段时间负责报备的人事情太多，竟然把这事忘了，直到前晚被问到才想起，赶紧做紧急报备，还因此被集团处罚了。”
“这样啊。”
井鹤司说得云淡风轻，目光却上下扫视着信息界面，特别是日期那一块，尘微猜测他可能在用自己的全系识别这条信息是否伪造。
确实是伪造的，不过……
“我说呢，果然再大的集团也有疏漏的时候。”井鹤司收回目光，自然而然拿起饮料喝了一口。
没错，他不可能识别得出。这条伪造信息可以根据时间顺序插入真实信息里面，是他和谭丞一起设计的，和他的内置特殊系统相连，非顶尖技术根本无法识别出。
其实当初是为了防霍宁憎的，没想到霍宁憎只字不提，倒是现在派上了用场。
不过……霍宁憎为什么没提？井鹤司能想到的，那老狐狸怎么可能想不到？
他倒好，开开心心和弟弟回家吃饭去了，把他一个人留在……
“话说回来，昨天也是因为K45还在调试阶段，核心技术保护系统还没安装到位，若是后期已发行的成品，他们就算拿去用处也不会太大。”
井鹤司的声音将尘微思绪拉回，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无意识去“责怪”了霍宁憎，但事实上，霍宁憎没有做错什么，他更没有资格去“责怪”。
“怎么说？”尘微心不在焉地顺嘴回了一句。
“战斗机最重要的就是武器系统，K45的武器系统主设计师是霍宁憎，他设计研发的武器，只要是已发行的，必然会被各方拿去研究，但结果显而易见。”井鹤司手一摊，“目前没有一家武器制造商能完全复刻出他设计的武器。”
尘微一怔，似乎真的是这样。他从十岁出头就开始有独立设计的武器发行投入使用，是北青萝历代首领第一次出独立研发武器成品年龄最小的。
那日在基地霍宁憎凝视设计图全神贯注双眼放光的模样忽而闪现，整个人仿若进入另一个世界，这边的仇恨、风流、残忍等标签尽数脱落，那时的他只是一个凝望自己“挚爱”的纯粹追梦者。
“热了？”井鹤司疑惑问，“耳根怎么发红了？”
“哦……有一点。”面对井鹤司一直泰然自若的尘微此刻竟莫名慌张，关键是他找不到自己这样的具体原因。
“好像是有些闷，怪我忘了开窗。”井鹤司很会替人找台阶下，说着就调出全系通过控制系统打开窗户。
凉风刹那涌入，正好迎面扑在尘微身上，他莫名的燥热降低了些。
“虽然那小子有些地方我瞧不上，但不得不承认他在武器领域的确天赋异禀。”井鹤司调侃着继续刚才的话题，眉眼笑意都更深了些，“这不，马上他又要去北方军工厂闭关了。”
尘微神经刹那绷紧。
他说的是“北方军工厂”而非“北方的军工厂”。
北青萝的军工厂不止一座，东西南北方位都有，因为在他们星球“北”有神秘的意思，所以最隐蔽、聚集最核心造武技术也就是尘微一直在打探的机密军工厂，在圈内也被称为“北方军工厂”。
他在试探自己接近霍宁憎是否有打探机密军工厂地址的目的。
如果是有心探寻机密军工厂位置的人，肯定知道“北方军工厂”这个名称，且在他给出“马上”这个模糊时间概念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问“什么时候”，毕竟获取他去机密军工厂准确时间难如登天。
从他说K45开始就在为这句话铺路，看似极自然极日常的话语，其实是在一点点引导尘微松懈，让他在松弛状态下无意识脱口而出，此时说出的话最容易暴露自己。
机密军工厂位置一旦暴露给图谋不轨之人，影响的不止是北青萝而是整个远跖星，如果想找军工厂地址的目的被他知道，在他眼里自己必然就成为“危险分子”，今天是不会对自己如何，但日后一定会想尽办法盯死自己，到时寻找军工厂将举步维艰。
不过，看他目前只是试探的态度，霍宁憎应该并没有把自己想查军工厂地址的事告诉他。趁今天这个机会要向他表明自己对军工厂的地址不感兴趣。
这人总挂着淡笑，营造一种轻松熟络的氛围，让人在不自觉中放松、信任，看似关心处处陷阱，跟霍宁憎一个德性，这些“上头的人”心思都藏在地下几千米。
跟他们相处真累，此时此刻，尘微找到郁廉的念头无比强烈，早日找到郁廉，就可以早点远离这些复杂的人，复杂的圈子。
因为这句话的冲击已经他筷子已经在一块排骨上顿了会，整个人是迟疑的状态，刚刚确实没稳住，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法挽救。
就着这动作蹙了蹙眉头，他做思索状，而后收回筷子，缓缓抬眸用疑问的目光望向井鹤司：“就是传说中的机密军工厂？”
井鹤司的目光锁在他身上：“你知道代称？”
“嗯。”尘微大方点头，目光坦荡直视他，“我的内置知识系统很全面，各个圈内的专业术语都有涉及，圈内不算秘密的事我都能搜索到，再深就无能为力了。”
这种时候一定不能把自己塑造成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而“偏偏”是要显露自己的“懂”，分寸的拿捏在于像探索某个知识那样，可以知道概念、名称甚至意义，而至于他人要对这知识如何运用，就不该是他关心的了。
“尘微。”井鹤司双手抱胸靠向椅背，漾起别有深意的笑，语气似乎带着惋惜，“若你当初不是进的惟谷集团，命运必定大有不同。”
尘微和井鹤司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霍宁憎和南宫吉源才刚刚到家——南宫衍的独栋别墅。
这套并非裴绍意口中霍宁憎不敢踏入、南宫衍死亡的那套，那套是后来搬过去的，这套是霍宁憎最初跟着南宫衍居住的，虽然已经有些老旧，却是霍宁憎和南宫吉源一起长大的地方。
这是南宫吉源的常住地，只要放假他都会回这里，把他哥给他买的那些高端小区扔下落灰。而霍宁憎最常住的是“无题宫”，上次回这里还是南宫衍冥寿那日，南宫吉源拉他回来做红烧豆腐鱼。
“哥，院子我一直打理得很好的。”吃过饭，南宫吉源就拉着霍宁憎在家里转悠，此刻正踱步在院中草坪上，“就算住的不多，也不能杂乱，毕竟我们随时会回来。”
“这个院墙是有些旧了，但我舍不得弄，你看。”他指着一块块刻痕图画，“这里是你用石头刻的简易□□设计图，这是你画的第一款冲锋枪雏形，还有这里，是你画的当年最先进的一款炸弹解析图。”
“别光说我。”霍宁憎一笑，转而把他拽向另一面也被嚯嚯得没有一块好皮的墙，“这面都是你的杰作，哪有小孩像你这样，从几岁开始喜欢珠宝设计？”
正如尘微所想，南宫吉源的另一个身份的确算得上是个艺术家——珠宝设计师。
且是知名珠宝设计师，因其独特的设计风格，在珠宝界被誉为“盛世明珠”，作品获奖无数，也格外畅销。
在S-AI横行、艺术界受创惨烈的如今，他就是属于极少数没被淘汰反而身价节节攀升的顶端艺术家。
不过碍于他星防部副部长的身份，他在珠宝界只能隐藏身份，各类珠宝展会都无法公开出席，众人只知他的艺名：礼愿。
“那时候天气好的日子，咱俩就一人一边，你研究武器，我设计珠宝，累了就拿着阿姨准备的下午茶坐草地上晒太阳聊天，还有这里。”南宫吉源指着墙角一处两列短刻痕，“那时候我见哥长得高，特着急，天天拉着哥比身高，拼命吃饭，结果胖了好多，却还是没哥高。”
“那是你傻。”霍宁憎揉了揉他头发，“我比你大几岁，你怎么可能长得过我。”
“就是哥天生高，现在都定型了，我还是没长得过你。”南宫吉源在霍宁憎掌心下笑得灿烂乖巧。
两人谈笑间来到室内一间房门口，是南宫吉源的珠宝工作室，里面有设计、画图等工具和他的部分作品。
霍宁憎凝视着一个个精美绝伦的作品喟然长叹，这是专属于他的梦之天堂，珠宝于他的意义恰如武器于自己。
“吉源。”他背对南宫吉源，神色黯然，“是哥能力还不够。”
“别这样说，哥，你明知道这不是能力的问题。”
霍宁憎一脚踏入，啪地开灯，整个房间顿时一片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哥不会让你永远困在那边。”
“哥，回来住吧。”南宫吉源从背后一把紧抱上去，“外面的世界光鲜亮丽，但只有这里是你的家。”
他整张脸埋在霍宁憎肩窝，小心翼翼又含着卑微的哀凄。
“我永远是你唯一的特例，对么？”
霍宁憎僵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阅文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