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弄立马就松了手,把冻僵的双手哈气搓了搓放进口袋。
那道平稳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反复响起,庄弄眨眨眼睛,有些局促的开始低头找事。
他掏出一路上震动不止的手机,有点恼道:“李放给我打一路电话,他要干嘛!”
陈满年侧头,“不接?”
庄弄抿唇,重新拨过去,居然又显示关机了。
他冷笑一声,把手机静音揣兜里去:“这小子有病!”
“阿嚏!!”
教室里的李放闷头打了个喷嚏,一抬头,就看见教导主任走了过来。“嘿嘿,石主任好。”
石方泽横他一眼,严肃探究的眼神扫向他放在抽屉里的双手。
“拿出来。”
李放直冒冷汗,打哈哈道:“拿什么?什么也没有啊。”
石方泽冷哼一声,他最看不惯这些毛头小子惯耍的小伎俩,正要说话,注意到他旁边的位子是空的。
石方泽的脸瞬时阴沉下来:“庄弄呢?”
“……上厕所?”
石方泽厉声说:“站起来!”
李放蹭的一下站起来,板凳在地面上划出一声刺耳的动静,他觉得手臂瞬间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和老李不一样,石方泽是副主任,但他不是学校元老,平日里也很不纵容他们这些纨绔子弟的作为。
上学期三班一对早恋的被他抓住。本来对方的态度还很嚣张,要用他爸的钱压下来,没想到这倔老头直接反手一个退学处分,让人家吃了个闭门羹。
学生私下都痛恨石方泽这么个人物,毕竟他办起事来不留余地,不通人情,属于是学生时代里一股强劲的飓风,扇谁垮谁。
“拿出来,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李放无奈,拿出手机给他。
石方泽冷笑一声:“通风报信呢是吧。”
他按了按开机键,却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随后看向李放。
李放笑笑道:“上课时间手机关机,没毛病吧。”
石方泽剜他一眼,负手朝外走去。
“突击纪律检查,高二一班共一人违纪,庄弄上课期间外出逃课。让他来学校了到教导主任办公室找我填违纪处理登记表。”
庄弄第三节课到教室的时候,就发现班级气氛诡异的安静。
他插兜站在门口,看见班主任在讲台批改作业,朗声说:“报告。”
李梅头也不抬,继续改作业。
庄弄冻得鼻子都红了,又提高了嗓音:“报告!”
李梅改作业的手顿住,抬头看他:“你去哪了?”
“吃饭。”
“吃这么久?”
“……”
李梅眼睛收回来不再看他,“在门口罚站,下课了去我办公室一趟。”
庄弄蹙眉,偏头看向李放,就见他苦着脸朝自己摇摇手机,示意他看。
庄弄于是退出班级,拿出手机。
路上他把手机扔进兜里后就嫌冷没再拿出来,此时点亮屏幕,就看见满屏的信息。
李放屁:你去哪了?
李放屁:赶紧回来老石突击检查!
李放屁:我说你去上厕所了,你回来别说漏嘴啊。
李放屁:我靠你回来没!
李放屁:操,李梅刚问我你是不是便秘。
最新的一条消息是一分钟前。
李放屁:儿子,你完了。
庄弄冻僵的指尖在屏幕上缓缓戳了六个点。
装神弄鬼:滚。石主任什么时候走的?
李放屁:第二节课刚上课。
装神弄鬼:……我便秘了。
李放屁:呵呵.jpg
李放屁:你就是个马桶,现在也该通了。
装神弄鬼:操
李放屁:放下辩解,立地成佛。
装弄站在门口烦躁地挠了挠头,石方泽很难搞,平时他迟到回班级都会绕过石方泽的巡逻路线,就怕惹是生非,谁能想到这次就撞上他突击检查了,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蓦得,他又突然想起陈满年下午答应自己出去时,和刚刚在馄饨店里催自己的反常态度。
庄弄抿唇,又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点亮手机屏幕。
装神弄鬼:陈老师下午有没有课?
李放回的很快。
李放屁:哪个陈老师?
装神弄鬼:陈满年
这三个字打出来在屏幕上的时候,庄弄突然觉得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划过心底,手指稍稍回温。
陈满年的名字,是他特地跑去找高晓要的三班课表,那人的名字写在科目下面,庄弄当时不知道怎么,明明都是打印的黑体字,他就是觉得这陈满年这三个字比别的字好看点。
李放屁:没有,这个关节点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李放屁:等等,你和陈老师出去的?
李放脑子灵光一闪,自认想到了对策,开始叭叭输出。
李放屁:你跟陈老师出去的话问题应该不大,说不定和石方泽说一声就行。
庄弄:“……”
说什么?
说他们中午没吃饱出门吃了顿馄饨?说不准陈满年也会被他拉下水。
装神弄鬼:你觉得我逃课叫他?
对方正在输入中……
李放屁:得。
李放回忆起陈满年那张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俊脸,突然感觉温暖的教室有几分冷飕飕的。
李放屁:你叫老李都比叫陈老师出去靠谱。
装神弄鬼:……
李放屁:再者说了,你叫了陈老师也肯定不会答应跟你出去。
庄弄看着‘肯定不会’那四个字,眉毛一扬,没再回话,把手机收起来。
下课铃响起,李梅踩着高跟鞋走出来,庄弄抬脚跟上她。
运动鞋的懒散不羁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口传进来,陈满年笔尖一顿,动作纹丝不动,面前的纸页上却莫名多了个墨点。
办公室静谧的氛围被打破,女人无奈的训诫声和男生懒洋洋的应和声在办公室响起,陈满年沉默的写着教案,没有出声打扰。
“平时你逃课爱玩也就算了,只要能保持住成绩我懒得说你,但高二时间很宝贵,你打算荒唐到什么时候?”
庄弄低头看着鞋面默不作声,这些话他从小听到大,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这次恐怕要拿处分,你去找石主任主动承认错误,话说好听点,让你爸回头打个电话……”
空调扇对着陈满年的后颈吹,很快,他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放下水笔,将毛衣袖子往上拨,坐直的时候不经意地朝声源处看了一眼。
少年削薄的肩耷拉着,低着头默默挨骂,他嘴唇微抿,听到‘处分’二字脸色有点难看,却仍旧没有出声。
陈满年低头坐回去,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再度拿起笔。
不久后,他听到李梅的声音低下去,让庄弄先回班级上课,又嘱咐了几句纪律问题。
硬邦邦的运动鞋重新踏起,步伐相比进来时少了几分满不在乎,陈满年说不清自己什么心绪。
可能,有点心虚?
毕竟那家馄饨确实挺好吃的。
李梅站起来,好像这才发现了还有他在,于是问道:“陈老师,晚上还有课啊?”
陈满年点头:“晚自习要看班。”
李梅诧异:“哪个班?”
“三班。”
李梅了然:“龚教授又不来呀?”
陈满年点头:“最近手上项目多。”
李梅笑笑,知道南大对这种老教授级别的器重程度高,于是有意与他攀谈了几句。
她扭身坐在椅子上说道:“你跟在龚教授手下,恐怕辛苦的很吧。”
陈满年说:“还好。”
李梅笑着摆手:“哎呀你就别谦虚了,龚老进附中手下就一个实习名额都给你了,你还不受他器重呀,好好干。”
陈满年于是没有多说,只笑应了一声。
龚教授其实有意让他保研到自己手下深造,但陈落年纪还小体质又差,他读研后可能疏忽对陈落的照顾,陈满年还没考虑好前路。
龚老手上项目多,赚的钱当然也比在附中当实习老师多好几倍,但他知道陈满年的顾虑是什么。
他欣赏青年人卓越的学识和才干,但又对陈满年瞻前顾后的性子很是气恼,于是给了年轻人一个试炼的机会,让他实习后再做决定。
南大不缺人才,陈满年很感激龚老对自己的赏识,这也是他决定给自己一次机会的原因。
李梅说完又叹气,“还是大学时光好啊,当时忙都忙的干劲满满,感觉不到累似的,哪像现在,一堆糟心事儿。”
陈满年停笔:“刚才那个学生的事?”
“可不,这群少爷一点儿也不消停。”
陈满年眉头微蹙:“很棘手吗?”
李梅叹道:“也还行,但搁他身上估计激不起什么浪。”
“是吗。”陈满年状似不经意说道:“我看下午石主任挺生气的,以为有麻烦了。”
“那也不是他麻烦呀。”
李梅说完,趁着这会儿办公室没人,转头跟陈满年就聊了会儿。
“欸,陈老师你刚来不久,知道庄弄他爸是谁吗?”
陈满年摇头。
李梅小声但浮夸的说道:“是庄见斌,庄氏集团的老总,十年前在南城可是名号响当当的大人物!”
陈满年一怔。
事实上,不止是十年前,换到现在,庄氏集团也依旧是南城响当当的行业巨头。
庄氏是家族企业,集团下涵盖娱乐、网游、传媒等互联网类子业务。虽然近年来低调不少,但产业实力仍旧不可低估。
陈满年知道庄弄或许家境殷实,但没想到他竟然是庄见斌的儿子。
李梅朝他笑:“没想到吧?”
陈满年盖上笔帽,教案已经写完,他泰然自若地合上面前厚厚的教案本,才开口说道:“确实没想到。”
李梅见他好像也不怎么感兴趣,也就识趣的不再八卦了,转过身去。
指针指向六点,天暗下来,外面学生喧哗嬉闹的声音小了下去。
陈满年捞起大衣和笔记本,出门去上三班的晚自习课。
他忽然想起来那天早晨庄弄一时兴起放的漫天烟花,少年当时站在暮色未褪的五彩斑斓下,大声喊自己一起去玩时恣肆、蓬勃的模样。
隔着杂草丛生的乱石,泥泞,陈满年站在树林的暗里,眼神意味不明,没有上前。
那就是他们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