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次日附中的操场和地上已经银装素裹,处处白衣。
附中很人性化,这样的天气体育课都呆在班里自习,不让这群脑子金贵的玩意儿去雪里撒欢,以防感冒。
“小陈,麻烦你去把这个资料交给高二年级组长。”
陈满年合上电脑,抬头接下来,“好。”
年级组长办公室就在高二教学楼那一层,陈满年上午路过一班的时候侧头,就看见庄弄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可能是天太亮了,庄弄把橙色的羽绒服披在头上挡光,手臂伸直了垫在脑袋下面。陈满年就只看见一截白的刺眼的手腕,和修剪干净圆润的指头。
他脚步未停,只是恰好看到,一瞬就转开了目光,继续往前走。
天冷得离谱,陈满年回到办公室安安静静的写教案,他鼻尖高挺,认真的时候眼神专注,不自觉地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
来来往往几波人,陈满年眼皮都没抬一下。
忽然肩上一沉,一只大手搭在他的肩上。
抬眸,龚老和蔼的声音响起来:“有什么事下午再做,过了饭点食堂该没饭了。”
陈满年回神,看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半。
食堂阿姨本来要灭灯,看见他顶着寒风进来,又把手收回去。
这个点学生都吃完饭去午休了,陈满年要了最后一份肉末茄子,清炒时蔬,找了个靠里的位子坐下。
他正要动筷子,余光看见一个亮橙色的身影走进来。
陈满年不受控制的抬头,就看见庄弄睡眼惺忪,顶着栗色鸡窝头,松松垮垮的走进来。
他没有注意到陈满年,径直走向食堂窗口。
但最后一份饭菜也被卖完,食堂窗口已经关闭,大叔从后面走出来擦手说:“没啦,去超市买点吃吧。”
庄弄闷声说:“超市今天关门了。”
“那也不成啊,你来这么晚。”
庄弄揉了揉头发,嘟囔着说:“我早饭也没吃,胃有点不舒服。”
大叔哼一声:“你们这些小屁孩,就仗着年轻不爱惜身体!”
他指了指陈满年说:“最后一份被他买走了,你去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跟你一起吃吧。”
庄弄就算胃疼死肯定也不会和别人一起吃一顿饭的,但他想知道是谁跟他抢走了这份救命饭,于是回头用目光寻人。
看见陈满年挺直沉默的背影,他一愣。
庄弄插兜,忽然笑起来,快步走到陈满年面前,坐下。
他刚睡醒,语气中有几分不自觉的迷糊沙哑:“陈老师怎么这个点来吃饭?”
“没看时间。”
“噢,工作辛苦。”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大言不惭道:“我也是。”
“……”
他也是?
陈满年看他是刚睡醒。
他声色淡漠,看起来很是不近人情,嘴里吐出的话却很有温度:“去拿碗筷。”
庄弄一愣,这才注意到,他的木筷到现在都没沾上油污,还没开始吃。
“好嘞。”
他起身去拿碗筷来,陈满年给他分了一半饭菜,两人才开始吃起来。
“逃课?”
附中两点半上课,现在已经两点了。
庄弄说:“我吃得快。”
事实上,如果没碰见陈满年也在这,他估计下午就要溜出去吃东西了。
沉默。
庄弄吃着吃着,觉得这样和陈满年单独相处的机会好像不多,于是抬头看陈满年。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领边抵住他下颚,唇色很淡,鸦睫微垂,看起来安静又……
禁欲。
庄弄脸一红,开始坐立难安的看向别处。
风扇,桌椅,白墙,饭桶……
陈满年抬头看他,男生一副好奇心拉满的观察着四周环境,眼神飘忽不定。
他皱眉敲桌子:“吃饭,下午还有课。”
待会菜凉了,他摸不准又会胃疼。
\"我吃饱了……”庄弄小声嘟囔。
陈满年瞥了眼他饭盘中还剩一半没动的米饭,目光沉沉,不置一词的收回目光,没继续说他。
“咳。”庄弄放下筷子,托着下巴开口跟他开玩笑说:“这教师餐是比我们学生的好吃啊,果然,自古学生的命不是命。”
“这是学生餐。”
“……噢,教师餐卖完了?”
陈满年沉默地专心挑菜,没有说话。
不是因为教师餐卖完了。
是因为学生餐十元,教师餐十五。
庄弄看着他挑出一小堆红绿色的辣椒圈,“你不吃辣吗?”
“闲的。”
陈满年说完,眉眼冷淡下来,动作利落的起身端起餐盘走了出去。
庄弄一愣,也端着餐盘跟出去,还剩一半的饭菜已经冷了,被他毫不在意地扔在收饭盘处。
他出门,看见陈满年站在门口,他身量很高,黑色大衣衬得冷峻沉稳,碎发遮住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庄弄站在他身后,莫名觉得此刻的陈满年愈发不可靠近,于是在他身后开口说:“陈老师,你吃饱了没?”
陈满年侧身淡淡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庄弄于是跃跃欲试地开口问他:“要是没吃饱,不如我们再出去吃点好吃的?”
“你下午有课。”
“逃课呗。”他神色轻松,像说了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情。
陈满年沉默,他眼神意味不明的看着地上的雪,忽然轻声说:“行啊。”
庄弄眼神一亮,没料想他居然真的答应了,于是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真的?真的逃课出去吃东西?”
陈满年声音很轻:“不是你说的吗。”
“是,我知道附近有几家特别好吃的店。”惊喜来得太突然,庄弄已经开始盘算要带陈满年去吃哪家他最爱的店。
“陈老师,你喜欢吃什么?”
“都行,看你。”
庄弄于是一下子来劲了,带着他从平时逃课溜号的后门偷溜出去,两人走到一片离学校不远的商业街。
一路上庄弄都在喋喋不休,丝毫没有受陈满年冷淡态度的影响,他神采熠熠的跟在人身旁,应陈满年的三言两语来到一家馄饨店。
馄饨店装横简单,庄弄点了一晚乌鸡馄饨,一碗原味小馄饨,又要了两个脆烧饼,一盘清炒豆饼。
陈满年默默看着终于拦下还准备继续点下去的庄弄,“够了。”
庄弄被他按下,抿唇说:“这家是我最喜欢吃的,他家味道很不错。”
“嗯,知道。”
相顾无言。
半晌,老板娘把馄饨先上来了,看见庄弄一愣:“附中这会不在上课呀?”
庄弄磨磨筷子就开吃:“自习。”
老板娘不赞同的撇撇嘴:“那也不兴逃课呀。”
庄弄咬着馄饨笑的很乖巧:“您说的是,我吃完就回去。”
老板娘点头,又疑惑地问他:“你这次怎么不加辣?\"
“嗯?”
陈满年抬头,往庄弄碗里的小馄饨瞥一眼,清汤寡水的,上面飘着一片紫菜葱花,和自己碗里的一样。
“你哪次来不是恨不得加半碗辣椒,这样你吃得下去吗。”
“吃呀怎么吃不下去。”庄弄脸上浮现一丝被戳穿的羞窘,他看了眼陈满年安之若素的咬着馄饨,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欲盖弥彰道:“我口味早就换了,喜欢寡淡点的,口味没以前那么重了。”
“噢。”老板娘愣了愣,不懂他反应怎么那么大,听见后厨有人喊就又忙回去帮忙了。
\"陈满年头也没抬道:“加点辣吧。”
庄弄声音有点卡壳:“不,不用。”
陈满年抬头看了眼闷头吃饭的庄弄,他吃饭把帽子拿下来,栗色的头发恹恹的耷拉着,看起来有点失落。
他莫名想起陈落,如果做饭不给陈落放足够的豆瓣酱,陈落也是嘴上不说,实际却吃的没有平时香。
这么一想,陈满年就心软了。
“刚才在食堂不还嫌淡不好吃么?”
庄弄一顿,筷子扒拉两下馄饨,没有开口。
“我口味淡,你不用跟我比,”陈满年把辣椒瓶推到他面前,淡声说:“该吃吃。”
庄弄闻言抬头,嘴唇一挑,不客气了。
他拿起小勺,舀了三勺满满当当的辣椒放进馄饨汤里。那剩下的半碗馄饨,几乎是立马飘起了红汤。
陈满年眼角一抽。
庄弄加完,还很有礼貌的问了问陈满年:“要来点吗?”
陈满年脸很僵:“不用。”
庄弄噢一声,把辣椒放了回去。
陈满年这才感觉胃里的酸涩消停些。
门口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风刮起来呼呼作响,店里的暖气却吹的人暖烘烘的。
陈满年看着庄弄一勺一勺的往脆烧饼上放辣椒,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看了眼手机时间沉声说:“吃快点。”
庄弄张嘴的动作一顿,看过来:“你下午有课?”
这可不能耽误。
陈满年沉默,他当然没课,否则也不会出来。
但是……
陈满年黑眸沉沉的扫了一眼外面的大雪,和面前庄弄一鼓一鼓的腮帮子,突然沉声道:“回去。”
他说完就站起来向外走,庄弄一愣,赶紧擦了擦嘴追出去。
冷风吹得少年单薄的身子一个趔趄,他抓住陈满年的袖子,睁不开眼。
陈满年脸色冻得比深冬还要凉上几分,回头冷冷瞥他。
庄弄手指没松,大声说:“突然发生什么事了啊,我又哪惹你了?”
不用他说,陈满年也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神经质,他唇线僵直,“下午有会。”
“……”
庄弄抿唇,放开他的袖子,扔下一句“等我一会”就转头跑进了店里。
陈满年站在簌簌寒风中等他,不消片刻,就看见庄弄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伞。
少年抽了抽鼻子,把伞撑开挡在二人前方,“走吧。”
那是一把老式的天堂伞,撑开深蓝色的伞面大的出奇,前端有一段突出的伞骨刺破寒风,庄弄双手用力的举着,仍是被风吹个七歪八扭。
忽然,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覆在伞柄上,庄弄手面一凉,察觉手中那柄狂兽一般的伞突然被降服下来,稳稳定住,陈满年的声音在上方响起,语气毫无起伏。
“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