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混乱。

混乱简直就像是这个梦境的主题一样，自从来到这里，柳依依就一直感觉很混乱，不仅仅是外部环境，她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状态很混乱。

每一次梦境的夜晚都并不平静，即使能闭上眼睛安稳入眠，梦境中也只是混乱

无意义的画面，不能连贯的语言，像是电视雪花屏一般的闪烁画面，颠倒的视线，尖叫声以及疼痛和麻木。

柳依依总是很难从崩溃般的画面中提取有用的线索。

宋志告诉她，梦境中的内容是遗失的记忆，但柳依依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记忆里混杂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进入了她的梦中。

有时是一只游荡的野狼，它是这片土地还为成为战场时就在此生活的原住民，炮火毁灭了它的家园，它在此游荡，以尸体裹腹。有时是一位最低等的士兵，漫无天日地生活在战壕中，忍受着腐烂和湿润，附入骨髓的病痛和令人崩溃的弹震症造成了严重的PTSD，但他依然不得不忍受这种痛苦。

......

有时候，是怪物。

那只生于战争的怪物，假使这个世界中真的有神可评判他的一生，恐怕也为他的悲惨会摇头叹息。

柳依依就像是那只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在记忆的隧道中匆忙掠过一眼对方人生的碎片。

柳依依又看到了之前的那个场景，谢同尘跪在地上，他的怀中抱着尸体，但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记忆变得更加清晰了，那张牌的后面，原本被黑暗遮挡的部分清晰起来，露出了一些混乱的血迹。

她看见那张牌，在一个血肉模糊的肚腹之中。

那具身体有些模糊，介于生物和机器之间，血肉和机械齿轮交错生长着，牌就在那里。

牌在它的身体里。

柳依依意识到，牌在扭曲人的身体里。

紧接着又是混乱，身体的不适反应直接让柳依依胸口窒息，大口喘着气从梦中惊醒。

“呼...呃......”她趴在床边干呕起来，只感觉四肢百骸间都涌出一阵酸涩，眼前像是雪花屏一样，耳边轰鸣着。

谢同尘拍着她的背：“怎么了？好像体温有点热......要喝水吗？”

柳依依缓过了劲儿来，有气无力地点头，额头磕在床头边上。她整个人都无精打采，黑发散在脸边，好不可怜。

“我倒点温水来。”谢同尘起身去倒水。

地上散落着衣物，一副荒唐景象，柳依依无奈地扶额。

真的是......太放纵了，谢同尘也是，怎么在梦境里还能做这种荒唐事......

忽然间，一声脆响，柳依依视线余光瞟到衣物缝隙间，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在黑暗中细微地反光，仿佛无声地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她咪了咪眼睛，伸手从堆叠的衣物间捞起那个只有两个指节大小的玻璃瓶。

那是一直被柳依依藏在贴身衣物内袋里的药瓶，大概是因为衣服乱丢到一起而从里面滚落出来，掉到了地上。

柳依依原本没太在意，这东西一直没表现出有什么用，吴瑾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柳依依都快忘记它了。她随意地抬手，想将它搁到桌子上去，但室内昏黄的夜灯却在一瞬间反射出一道细微反光，柳依依一愣，凑近了细看，那居然是一行非常小的字迹，是用银色油漆笔写上去的。

这字迹非常小，银色几乎融入玻璃瓶中，如果不是此刻光线正好，根本不会被注意到。

那药瓶上写着：【稳定剂】【3.2.0】【60秒内效用】

柳依依一怔。

稳定剂......稳定？稳定什么？

他们所谓的实验只与扭曲人有关，而扭曲人......会变异。

吴瑾清晰地说过，扭曲人的变异是会传染的，在地下时，谢同尘的那把枪就在被触摸到后化为了枯灰。而且它一旦被打散，就会重组，变化成新的形态。

它会扭曲、形变，而那样的能力与模样......

毫无疑问，柳依依一直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得到了答案：这是用来稳定扭曲人变异的药剂。

它是如此重要，对于他们出梦而言，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它的重要性完全不输于牌本身。

谁能杀死或者消灭扭曲人本身的污染和传播，就有可能能终结战争。

所以柳依依才会如此谨慎，没有告诉任何人它到底有什么用 ，把它贴身保管，一刻也不敢暴露，甚至还背着药箱遮掩，假装它跟着箱子一起丢失了。

“......”柳依依心中有了决定，一声不吭地将它捏进掌心里收好。

谢同尘端着温水来，让她就着自己的手喝点水缓缓。

柳依依小口小口地喝着，卧室昏黄的光线流淌在她脆弱的眼睫里，温柔得想让人沉溺。

谢同尘有点出神地看着她。

在哪里都行，他甚至忍不住想，在梦境里还是在现实中，只要柳依依还能这样，那么不出梦也可以。

或者说，在这个梦境里，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所有人都出不了梦境。

包括他自己，包括柳依依。

柳依依喝完了水，脑子清醒了点，问他：“你还记得......这个梦境的第一次的事情吗？就是你告诉过我，扭曲人是因为我们这些入梦者产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同尘几不可察地蹙眉，有些迟疑。

柳依依及时制止他脑袋里的想法：“别撒谎也别糊弄我哦，我想起来了一些，不多，只是片段，但肯定是能和发生过的事情对上的。”

谢同尘和她对视片刻，败下阵来。

“嗯。”他低低地，几乎是有些可怜地说：“别怀疑我啊。”

柳依依被他逗笑了。

在最开始，入梦者们的队伍是直接出现在战场上的。

最开始遇到他们的，是一位军医。

谢同尘说，这个世界的军医根本不像是现实中的那种，有豁免和保护，会无差别救助伤员的医生，所谓的军医，只是是比士兵更高级、更忠心，也更加精准好用的军官而已。他没有多少“医”的身份，更多的是“军”的属性。

他是第一个扭曲人。

吴瑾确实没有猜错，扭曲人是一种传染，但她知道的也确实没有谢同尘详细。

这个东西虽然会传染，但又比病毒多了继承的属性。

也就是说，只会有一个扭曲人。变异本身的携带者是“扭曲”，而后面的继承者是“复制体”。

谢同尘说到这里，似乎很不舒服于这个称呼，眉头皱了起来。

“那牌呢？你不是说你有一些想法了吗？”柳依依问他。

这次谢同尘沉默了很久。

“不许骗我啊。”柳依依说。

“......不在扭曲人复制体身上。”

柳依依困惑：“可是......那能在哪里？不可能啊，在我的记忆中牌只可能在那里......”

谢同尘轻轻捂住了她的唇，食指抵在她唇边。他就这样看着柳依依，片刻后，低下了目光。

他只感到一阵极度的痛苦。

这痛苦堵塞了一切，使他的咽喉疼痛，身体痉挛。

“牌在最初的污染者上。那个军医是个狂热的战争崇拜者，他一定要带走你，我杀了他。现在他早已经遗落在不知道哪个时间线里了。”他说，“对不起，依依。”

他说：“我在首都购置了资产，战时的军衔比我想象中还好晋升，这个世界的文化和我们的有些不同，但有很漂亮的庄园和花园，有一整栋楼的书籍，有小提琴，没有战火和闲人的打扰，我会雇人做杂事的，你不用出门，只要享受就好了。”

柳依依震惊得无以复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停顿了很久，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我们只能留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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