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点，资源不足，筛选人才需要资源，培养人才需要资源，让人能发光发热也需要平台和资源，我们一切的问题都在于资源的不足，或者说是配置不合理。”

“白先生，我感觉你在胡搅蛮缠，”下面有人的态度严肃起来了，“域外人的大量涌入只会消耗资源，既然资源不足，那就更应该提高门槛，减少外来人口流入，才能更好地保障原有居民的利益。”

能坐在这张谈判桌旁的，都是在现有的资源分配体制下切到最多的蛋糕的人。

域外人不域外人的先放一边，敢明目张胆地动他们的蛋糕，白陌舟这话就得罪人了。

所以说，一个制度想变革，原本的社会阻力是非常大的。

白陌舟有所预料，懒得驳斥这些明显是睁着眼说瞎话的言论。

有时候道理是不好使的，最终的决断只看立场。

哪怕这话，白陌舟能给对方数出一二三四五个漏洞，旁人不信，他也不能捏着道理给人往脑子里塞。

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尤其是，他想干的，是逆着社会意识的事情。

“我，知道了，多谢前辈指导。”白陌舟语气平静道，“现在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在座的诸位，在座的诸位觉得没有改变的必要，那说一千道一万的理就都是空话，除了浪费唾沫之外起不了什么作用——我希望有意识的执政官可以关注一下射手座帝国的灾后重建，大力鼓励域外人才引进是他们迅速走出阴霾的一大关键，大家多了解一点，可能会更理解我说的话。”

白陌舟的演讲历时四个半小时，他只喝了一次水。

他在台上还算平静，下台后却显出了几分疲惫，撑着头，继续听众人掰扯。

无数的语言往他脑子里汇集，都是“蛀虫”“恩赐”之言，人类的优越感总是这样往外冒，层层的鄙视链牢固地与阶级绑定，相辅相成地维系着这个社会的“平稳”运行。

“怎么了，不舒服吗？”君启旭看向他。

“还好，让我一稳，”白陌舟呼出了一口气，“都在意料之中。”

会议结束，双子座智商最高的几十位执政官也没掰扯出个蛋来，还是白陌舟最后写了会议简章。

“你是怎么打算的？”君启旭感觉白陌舟现在的状态有点危险。

白陌舟看着有点晕乎，但逻辑还算清晰：“我想，那些执政官在咱俩走后，一定还会再开个小会，商量着咱们的打算——我是来自域外，拿到了联盟合法身份的人，那我的立场肯定是代表这一茬人，现阶段，能改善通过了联盟准入考试的人的生活待遇，是我们能触及的目标，一步步来，总是无法一口吃成个胖子的。”

君启旭将他揽过，心中越发痒了起来。

“陌舟，你好，好有魅力呀……真好，真好是我的……”君启旭的头埋在白陌舟肩膀处。

白陌舟刚刚还清晰的逻辑这一刻又垮了下来：“君总，要点脸吧。”

“你真好看，刚刚那一段站台的驳论要是被公放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跟我抢你呢。”君启旭抱他抱得更紧了，就是死活不撒开的架势。

车是无人驾驶的，但车内有监控，白陌舟又一时熬干了心气，没力气跟他闹，便放松了身体，靠近君启旭：“哦，那君总记得把我看紧了，好累呀，让我歇歇吧。”

君启旭看出了他是真累了，下车时，抱起他，进了家门。

这时已是晚上，慕景放学回家了，正好看着君启旭把白陌舟从车上抱下来，又抱上了楼，不由得看向了一旁的周小荷：“那个，荷姨，你确定这两位今儿白天去参加的是双子座执政官会议，这怎么回来之后，人都不会走路了？”

“不好联想，但我相信他们两位应该都不是因私废公的人，”周小荷一脸正气道，“可能是今天会议上的什么牛鬼蛇神吸阳气吧。”

慕景想了想白陌舟的做派：“你确定吸的是阳气？”

周小荷怀疑了：“嗯？阴气？没准是阴阳气。”

“那可真是只有姓白的身上有了。”慕景点头道。

执政官会议上吸不吸阴阳气君启旭不知道，但白陌舟吸阳气是肯定的。

白陌舟看着有人抱有人扶，直接懒成了一个饼，摊在床上，死活叫不起来，死活不动弹，就要君启旭帮他脱鞋，帮他换衣服。

“起来了，不洗澡你打算怎么睡。”君启旭去拉他。

白陌舟就一个字：“累。”

“我不信你累得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君启旭去扶他。

“君总不就是想我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吗？”白陌舟伸手环住君启旭的脖子，附身在他耳边，“真的累，你帮我洗吧。”

白陌舟眼里真有些疲惫，但卖惨的钩子也轻而易举地勾住了君总：“你主动，好不好，你帮我来……”

君启旭抱起他，朝浴室走去。

白陌舟就像个顺从的大型手办娃娃，不怎么动弹地黏在他身上。

然后就下不来了。

“不用轻，用力点，用力点，别小看我。”白陌舟嚷道。

“你都哭了。”君启旭的声音发哑。

“我乐意，你来就行，我就是乐意……”

结束之后，白陌舟手脚无力地被君启旭抱在怀里，哭了不停的眼泪还一个劲地流着，半响，开口骂了出来：“傲慢的联盟人，凭什么说我是蛀虫！一群尸位素餐的王八蛋，滚！”

所有的情绪都可以在这个人面前释放，白陌舟去拉他的手，锤他的胸口：“坏蛋，滚蛋，王八蛋，霸总，给我报仇，他们欺负我，他们看不起我……”

君启旭怀抱着他，吻了吻爱人的额头。

“所以……”

“狠一点，”白陌舟的眼里闪着光，“你不用看不起我。”

·

白陌舟的预料果然没错，关于考核难度那部分的要求一点没降，旁人只以为白陌舟代表的是考入联盟了的那部分域外人的利益，在这方面“因地制宜”了一下。

以居高临下的、施恩的态度。

勉强交出了一份《域外人才引进计划的协商条款》，却又只字不提落实之事。

一时的精气神过去，竟是又一时养不回来了，白陌舟最近就懒洋洋的，连慕景都全托给老师了，没事看看书睡睡觉，那叫一个平和生活。

“我觉得这不是君总的锅。”周小荷说道。

“那是什么抽走了我白老师的阳气？”慕景问道。

“可能是……平庸的生活，毕竟最近就是没什么事干，连隔壁时不时来骚扰顿的那几位都消停了，白老师便觉得世间无趣。”周小荷说道。

她想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白陌舟是真的没什么社交，这好几年了，也不见他有个什么老朋友一类的，出去见了一次人，还是前男友的弟弟，其余时间就是躺，也挺无聊的。

“我记得婚姻都是从全职主妇的怨气开始崩塌的，”慕景一脸凝重道，“一个人如果长期在家，没有社交，无所事事，就会越来越在乎丈夫，变得粘人甚至是烦人，关系双方开始变得不平等、不平衡，最后……崩塌。”

“太可怕了。”周小荷一脸凝重道。

“两位，这个距离，我能听见。”白陌舟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

两人同时回头，异口同声道：“我们就是说给你听的，你自己注意点。”

白陌舟起身看向这两位恋爱经历和为零的情感大师：“所以，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我觉得你在家庭之外，还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周小荷说道，“你不能每天做的事就是等君总呀，就一天什么也不干地躺着，多作践自己。”

白陌舟沉默了一下：“……你这个建议君总知道吗？”

周小荷惊恐起来：“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真没有朋友呀？”慕景问道，“就可以喝酒聊天吹吹牛的狐朋狗友也行。”

“找我喝酒聊天吹牛的一般都是想和我……嗯……”白陌舟思考着。

慕景就一个字：“滚。”

“人际交往不行，那咱发展点兴趣爱好，”周小荷又有了主意，“咱一块学画画怎么样？”

“我会画画。”白陌舟说道。

白陌舟要了纸笔，给她们俩现场表演了一下。

周小荷盯着眼前栩栩如生的素描人像，惊了：“天，要不是一直盯着他的手，我真不敢相信白先生还会画画。”

“一学就会，没什么意思。”白陌舟打了个哈欠。

周小荷张了张嘴，没憋出来什么“我们再来学音乐怎么样”，他们是要给白陌舟找点事儿干，不是开艺术培训班。

“那，白先生有什么想干的事情吗？”周小荷问道。

“我想干什么，需要你帮我吗？”白陌舟反问。

好有道理，嘤嘤。

白陌舟一时也无法，他历来没什么目标，随波逐流地活，也不能把自己饿死。

当然，对双子座的域外政策，他是上了心的，但很明显，如今的阻力太大，前推后拉都悍然不动，一时也推进不了，他想努力都无从下手。

慕景在一旁坐着不自觉翻起了白陌舟的读书笔记，白陌舟天天嫌弃慕景的字是狗刨的，他自己不认真写，也差不太多，都是狗刨对狗刨，慕景大概能看懂。

“效率与公平不可兼得，此消彼长……”慕景读出了声。

白陌舟点头：“是，是关于我对域外人政策的理解，眼下的考试一年比一年难的原因，就在于这考试在强求一个‘公平’，即对所有域外人一视同仁，但这其实是不合理的，让鱼和青蛙和驴和猴子比爬树，这本就是荒唐的，选出来的更多是对联盟规规矩矩的‘顺民’，而非人才，要了公平，效率大打折扣。”

“所以，你是想提效率，压公平，也就是开放特例，对吗？”慕景问道。

白陌舟一点头：“理解能力不错，准许慕景同学发言，你有什么建议吗？”

“婚姻，”慕景开口道，“能与联盟人取得婚姻关系的域外人可自动获得联盟合法身份。”

“嗯，听上去还算合理，但是吧，特殊情况之外，一般没有联盟人愿意与未取得合法身份的域外人结婚的。”白陌舟说道。

他又叹了一口气：“而且我觉得，我要求提高现有准入域外人在双子座的福利标准，未必是好事，好处越多，资源越多，吸引到的人就越多，就越容易产生畸形竞争，反倒不利于筛选，最终与美好的初衷南辕北辙。”

“姓白的，我感觉你操心起政事来，立马又好看了一个档次，”慕景真心实意道，“立刻就有那忧国忧民的不得志之人的味道了。”

白陌舟没感觉慕景在夸他：“不得志的多是文学家，活着的时候屁用不顶，死了再‘讽刺当世的黑暗’，留一个千古美名——其实大可不必，我还是觉得在当世有一番作为更重要，死了之后，我管自己的骨灰是被撒入大海，还是糊在墙上呢。”

慕景点头，竟也是这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