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人没有选票，联盟的首席执政官大选当然无需询问他们的意见，但域外人也分高低贵贱，有的死在路边不用管，有的却是光环加身，比如眼下回到联盟的沈女爵，虽如今也是域外的户口，但她的身价绝对不一般，因而以她之名发出的邀请函，几乎都收到了回应。

“我妹，她真还是从前那个女孩，”白陌舟略微说不出话来，“她竟然真打算邀请所有的参选者，把自己的条件摆在明面上，谁说支持她，她就支持谁参选。”

“其实，我竟然觉得还挺可行的，”君启旭回答道，“绝对不是反话，她只要不怕得罪人，直接出面干这事儿，是可行的。”

“可，可能会影响沈老师，好吧，这一圈人，也没有跟沈老师走得近的，沈老师没有政派归属，自己作风又比较强硬，倒也少有人缘。”白陌舟随手拿起了一旁盘子里的酒。

君启旭看着没人关注这边，轻声凑近了白陌舟的耳边：“我给你的建议是喝果汁。”

白陌舟含了一口酒，压舌尖底下：“不，我偏要喝酒。”

两人相互觑着，君启旭想翻出来点白陌舟喝酒之后的糊涂样调侃他两句，一回忆，还真没想起来白陌舟喝醉过的样子。

他就没在自己面前醉过。

但这一次，他主动拿过酒杯，他想醉了。

白陌舟眼角微微簇着的笑，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

沈沫黎现在身在域外，她不怕得罪人，君启旭却要顾虑更多，眼看着她邀了人去谈谈，君启旭没跟进去，男人的视线就更在身侧之人身上转悠了。

“少喝点，”君启旭没话找话说，“真的少喝点。”

白陌舟转过头去：“你少管我。”

到底是社交场合，君启旭不可能完全没人搭理，几个长辈说话把他叫走了，白陌舟就自己站在原地，默默地等他。

通讯上突然亮起一个他再也没想过会亮起的名字——欧阳乔沐。

白陌舟眼神转转，确定四下无人，接起了这个通讯。

“学长，你骗人，你体内的双雌转药剂根本没代谢干净。”欧阳乔沐那边声音有点呜咽。

白陌舟大概知道，自己去兰嘉王族的地盘上，不可能没掉根头发一类的生物组织，只要有一点，他们就能拿去化验，判断白陌舟身体的代谢情况。

“我的学妹呀，你还记挂着这事情呢？”白陌舟有些无奈，“低浓度的药剂几乎不会对人体产生什么影响，再者，我身边也不是没有伴侣做。”

一般人很难想象冷静如杀手的兰嘉王族辅政官会有哭成小女孩的时候，但白陌舟可以，他不光能想象，还见过，见过欧阳乔沐真的是小女孩的时候，哭成一团的样子。

欧阳乔沐不是个心思敏感的小女生，但这事情是她心里一辈子过不去的坎：“本来，一切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抓，那支双雌转药剂是要打给我的……”

“胡说，人明明说谁漂亮打给谁，你哪有我好看？”白陌舟反问道。

这根本不是重点。

“我是个女性。”欧阳乔沐开口道。

“你是女的你也没我好看。”白陌舟随口道。

“学长……弗雷多克研究所那群王八蛋！”欧阳乔沐最终骂出口。

白陌舟继续兜圈子：“要么说科学是把双刃剑，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

“你现在真的还好？”欧阳乔沐再问了一遍。

“不好能怎么样？”白陌舟反问道，“欧阳小姐娶我，为我负责一辈子吗？”

欧阳乔沐那边一静，发出了“嗯”的单音节。

白陌舟的语气依然是开玩笑的：“可惜重婚犯法。”

越是混乱不堪的地方，不合法的享乐就越发达，一黄二赌三毒，就这么几招。

而人的智慧要是被开发出来了，哪方面的研究做不出来，在享乐方面的进步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而享乐的发展，最终走向是低成本的享乐。

传统的情趣药剂作用于人，只能起到一段时间的作用，太不经济实惠了，大范围推广成本过高，如果能研制出一种药剂，注射一针便能起到长期作用，那多棒。

星耀军阀在五十多年前的第三次总星系战役中提出了这个课题，出资赞助宇宙最顶级的弗雷多克研究所进行相关的课题研究，而这宇宙间的最高医学殿堂也“不负众望”，拿出了双雌转药剂。

嗯，星耀军阀的士兵在那之后格外勇猛。

这也成了顾程总司令后来臭名昭著的原因之一，在被侵略的星球留下了疮疤一样的废墟，和战争之后发展迅猛的“服务行业”。

双雌转药剂一时的作用或许比不过传统助兴剂，但胜在一个“长期”，注入人体内后，几乎无法被代谢掉，且拥有一定的病毒活性，可以在人体内少量繁殖，不致死，但能把人折磨得痛不欲生，一定要做，要释放才行。

后来的战后研究，没能找到有效的点对点克制药物，就像塑料袋的发明者也阻止不了环境污染，弗雷多克研究所也无法挽回已经造成的伤害，能做到的只能是立法全面禁止该药剂的生产销售。

而对于已经被注射的受害者，也只有最简单粗暴的物理方法加以治疗——放血。

医学水平一朝回到中世纪。

“一定毫升数的双雌转药剂在体内只能繁殖一到两代，之后便少有增长，理论上来说，如果能放干一个人的血再注射干净的血液回去，就可以根治病症——当然，这做不到，之后一边放血一边输血，调控这个过程的人体接受度，也只能是让药剂浓度无限趋近于零，无法等于零，但，也已经对人身体造成不了太多伤害了。”白陌舟声音平稳道。

欧阳乔沐呼了一口气：“但，我听沈女爵说起，你通过非法渠道拿到过药剂，然后重复注射过？”

成瘾性药物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吸食的时候对人身体造成的伤害，而在于成瘾性带来的危害，双雌转药剂也有一定的成瘾性，不强，大概跟戒烟差不多，尤其是混合其最初目的，用亲历者的话来说：“当我的身体失去药物，X行为变成了一种折磨。”

白陌舟张了张嘴：“早就……就没再有过了。”

“你，现在……”

白陌舟不想让欧阳乔沐再挂心，索性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你记得的话，我结婚不久，茉莉刚到仙后座的时候，被那里不愿交出权力的旧部绑架过一次，当时我听闻消息，赶去救了她，但她却恩将仇报——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刚得救就转头把我控制住，把我体内药剂洗了一次。”

“那之后……”

“是，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能接触过双雌转药剂。”白陌舟说道。

他到现在还记得沈沫黎最后的表情，就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说：“哥，好好生活，好好过日子。”

白陌舟骂人了：“过你妹日子。”

“对，”沈沫黎心情不错，是一种久绷之后的放松，一口气呼出来，笑语盈盈地接话，“过你妹妹想让你过的日子。”

回忆起往事，白陌舟张口念叨了一句：“过你妹日子。”

那边欧阳乔沐更沉默了：“都怪我……”

“安啦安啦，”白陌舟摆摆手，“那药剂对女性的影响更大，对生育能力几乎是致命性的伤害，即使能洗掉大半，能勉强生下孩子，孩子体内的血液也会携带药剂，真是另一场灾难——这样，你想表达对我的歉意，早点结婚早点生个孩子跟我姓，怎么样？”

“学长，”欧阳乔沐的语气拖上了哭腔，“真的，我……”

白陌舟一笑，也不扯别的了：“你别瞎想了，为已经过去的事情分心耗神，不值得。”

他这边挂了电话，抬头，看见君启旭站在不远处。

白陌舟的食指尖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白陌舟酒量很好，一杯底的宴会酒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和欧阳乔沐说话的时候还神志清醒，目光对上君启旭，感受到了一点酒气上涌，瞬间有种眼前发花的感觉。

“哎，小心点。”君启旭扶住了他。

白陌舟稳了稳神情，嘴里有些发干，问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是你说道双雌转药剂的时候，”君启旭坦白道，“我大概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嗯。”白陌舟低声应了一下。

沈沫黎说过的话在他耳边清晰地响起：“但是，我觉得人无论如何不要选择堕落，不然，在未来爱你的人面前，不会感觉自己的过去对他无法交代吗？”

白陌舟心里冒上来这句话，想把以前那个说着“不会有人爱我”的自己一巴掌拍地里去。

是啊，竟然真的有人爱我了。

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但我，注定无法回馈他同样的爱，这心里泛上一点不舒服，大概是愧疚吧。

是，他说过，他不会为无法避免的事情苛责伴侣，但，如果是我选择堕落呢？

那任务执行之后，第三次总星系战役也差不多到了尾声，但白陌舟没等到表彰大会，就递交了辞呈，从星际检察署离开了，不是因为什么药剂什么阴影，而是因为他在那群魔乱舞的大厅，那样清晰地意识到，这才该是我本来的生活。

如果沈老师没有向我伸出手，如果他没有把我从当年的大种植园里带出来，那样的发泄那样的生活才会是我人生的常态，作为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奴隶，走到宇宙间，因着几分好看被人带走，或者是不停地换主人、换金主，或者是脚上拷一条链子，用来招待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在乎的大兵。

他本该是一滩烂泥被到处糊，幼时在种植园都有少爷看他长得好想跟他“玩玩”，沈老师给了他一点不一样的机会，让他幸运地与众不同了……

但其实，他本该……

或许一千一万个平行宇宙中，只有自己幸运，其余的生活都是那样迷乱荒唐的，他是一个小奴隶，该跪在地上一辈子，一点小小的礼物，终会被上天带走。

任何命运的馈赠，都一定在背后标明了价格。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高考结束吧？祝所有学子都取得自己理想的成绩，金榜题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