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才做心脏病手术，稍微有点晚了。”

“还行，情况不算太糟糕，能稳得住。”

“对，忌大喜大悲和过度劳累，平心静气，好好休养……”

慕景缓缓睁眼，看着周围一圈的人，神情有些迷茫：“我这是……”

“一点心脏病手术的后遗症，你感觉怎么样了？”白陌舟问道。

“还好，挺好的。”慕景点头。

听她这样说，周围人皆松了一口气。

“江院长，这孩子已经好很多了。”

江品琳点点头，示意学生退下吧。

沈沫黎这才给了母亲点好脸色看。

“但我说了，没有人有权替慕溪学姐原谅什么，我不行，孩子也不行。”

江品琳叹了口气：“是啊，过去的事儿谁能改变呢，我现在，也只是想尽我的能力，做一点聊胜于无的补偿罢了。”

听这意思，如果君家收养不了自己，江品琳也愿意出面。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抢手了？几个月前还考虑着要怎么活下去的女孩，在此刻，成了三方伸手的香饽饽。

慕景的心口还有点发麻似的疼，但已经可以忍受，她看向周围一圈人，并没有感到任何高兴的情绪，有的只是荒唐和可笑。

沈夫人想通过收养我“赎罪”，却只字不提尚在狱中的慕溪。

沈沫黎很明显也能意识到这一点，她对江品琳的称呼依旧是“江女士”。

“这次我主要是奔着我哥来的，”沈沫黎回答道，“就不回家了，父亲有公事可以一起谈，其他的，我没什么好说了。”

江品琳眼看着又要站起来，被沈镇扶住了：“对，这次不速自来是我和你母亲的过失，茉莉，既是为了公事来的，就要把事情干漂亮了再说，对吧？”

沈镇夫妻告辞了，阿骁拖不走，非要找姐姐，周小荷便留下来陪慕景，以及看着阿骁。

“我也留下来看看慕景，”江延权说道，“我还答应帮她做个温度感受装置呢。”

江延权看向慕景：“怎么样，什么感受？”

“很乱，有点荒唐。”慕景手背上还扎着吊瓶，半躺在床上，“我感觉这个事情的发展好奇怪呀，梦，大概都没有这般光怪陆离吧。”

“很正常，人生本来就是荒唐的，”江延权平静道，“谁死了、谁活了，谁见着谁、谁又突然冒出来，转瞬间天上地下的事儿，不是很正常吗？”

他看向慕景：“谁叫我们是没有决策权的孩子呢？”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慕景开口，“当然，如果你不想说……”

“我想说，”江延权开口，“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故事的起源在于一个爱管闲事的女孩，为自己的表哥与自己域外的朋友牵线，当了次月老，主了一段婚姻。

安戴沐小姐的情况其实和当年的沈镇差不多，贵族出身，但不是嫡系，没有继承权，可能是因着有个沈镇出息了，江家准了这段婚事，倒也门当户对。

只是后来生了变故。

仙后座嫡系凋零，嫡系最后的直属血脉是外嫁女所生的艾伦多穆皇太子，皇太子有意将兰嘉王族的王位与仙后座的爵位分而视之，邀旁系表妹继承爵位，也就挑到了安戴沐小姐。

但对于安戴沐女爵来说，这个爵位就是催命符。

后来，艾伦多穆殿下死了，安戴沐家族被随之清算，江家不愿惹祸上身，选择袖手旁观，兰嘉王族对仙后座的势力巧取豪夺，伪造艾伦多穆殿下遗书，说皇太子殿下有意将爵位传给自己的妹妹，于是，艾歌维尔公主“顺理成章”地越过原本安戴沐女爵的儿子，继承了爵位。

作为原安戴沐女爵的儿子，江延权就落到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母亲出事之后，我亲爹都不管我，到处把我当皮球踢，我在仙后座待了一段时间，公主殿下忌惮我的存在，把我丢给了兰嘉王族，兰嘉王族待我不怎么样，但好歹有我弟弟，就是艾伦多穆殿下与他的妻子奥黛塔生下的儿子，他与我的命运同样悲惨，我们俩相依为命。”江延权回忆那段时光。

“对，弟弟他母亲也不要他，他的亲生母亲奥黛塔王妃，为了名誉与地位，怀着他的时候就嫁给了他叔叔，也就是小王子艾迪格勒，后来又给他生了个妹妹，总之，确实没人管他，我和他都是小可怜，我好歹是哥哥，我就拉扯他长大……好几个月没见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江延权回忆道。

沈沫黎离开联盟是在八年前，但作为一个几乎彻头彻尾的“外来者”，她空有女爵之名，而无实权，为了握紧了天琴座的权柄，她平定内乱，用了更长时间，一直到三年前，她才彻底拥有与爵位相匹配的权力。

三年前，她开口，向兰嘉王族要了安戴沐家族的小儿子，后来给孩子改姓江。

“只可惜弟弟姓兰嘉，王宫那边说什么都不肯允许他离开，”江延权长叹了一口气，“但沈姑姑派人去照顾他了，希望他过得好吧。”

这故事当真跌宕起伏，慕景给他鼓了鼓掌。

江延权瞪她：“你是在笑话我吗？”

“不，我是在恭喜你，”慕景说道，“恭喜你平安长这么大。”

“虽然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像讽刺，但我莫名感受到了你的真心。”江延权一笑。

阿骁扒拉过慕景的头，发脾气道：“姐姐是我的，她的真心也不能给你。”

·

“茉莉，沈夫人的事情……”白陌舟开口了。

“哥，这事情你不要再跟我提了，我是真的无法原谅江女士。”沈沫黎说道。

“可你怪的其实不是她，你怪的是整个联盟高层，”白陌舟说道，“但一切的代价却要沈夫人一个人承担，我只是觉得，这不太公平。”

沈沫黎冷笑了一下：“这就对江女士不公平了？那慕溪学姐要公平的时候怎么没人替她说话？哥，这个你不用劝我，前因后果没人比我更明白，但我就是解不开这个结，我也不想那么简简单单地解开。”

如果我都原谅了，那对慕溪学姐，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哪怕是她在域外，见过更多更黑暗的事情，她依然无法原谅自己最初离家出走的原因。

那是她的心结。

“当年选择去双子座走了一趟，应该是我对联盟最后抱有的一点期望吧，毕竟那里是联盟与域外连接最紧密的地方，我想过从这里寻求突破口，”沈沫黎的目光转向君启旭。

“我没有任何苛责君总的意思，但，那确实是，你的拒绝，让我对联盟彻底死心了。”

君启旭思考了一下：“原来是这样，那，如果当年的我能理解你的愿望，是不是……”

“或许吧，如果你能理解我期盼，又没有遇上我哥，或许我会答应留在双子座，毕竟你整体还算是个好人，”沈沫黎瞟了一眼旁边的自家亲哥，“不过，大概还是哥哥的幸福更重要吧。”

君启旭笑了一下，吞下了这颗没有结果的心动，在沈沫黎那里，域外人比他重要，她哥哥也比自己重要，原来这一点心动，从一开始就是排在最末位的。

沈沫黎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扫了扫：“而且，我同样很高兴看到，君总能因为我哥哥的存在而转变态度，果然，先婚后爱的剧本诚不欺我！”

“你打住，”白陌舟给她比了“停”的手势，“就，咱还是说正事儿吧。”

沈女爵正色起来：“怎么样，君总先说说今天和韩泰年的交流怎么样吧？”

君启旭的表情还算平静：“韩大执政官的态度算得上支持，如果没有他儿媳妇是域外人的这个事儿，他早两届就该当选了，如果我有意为域外政策松绑，松的也是他身上的负累。”

“未必，”白陌舟说道，“韩泰年其实早就不关注实际的政策了，从最初的参选到现在，过了二十四年，他迫切地希望竞选成功，所以对各方能争取到的助力都会全力以赴，这样的人，竞选成功是他的目的，但不好指望他真愿意做些实事。”

沈沫黎也点头：“是，我就怕韩泰年因着这心病，更不愿意接触域外的事情，万一真让人得着小辫子说‘域外老狗’一类的词，那他开的空头支票就完全不管用了，联盟人的种族主义，真的是很极端，为着选民，都很少有执政官愿意谈开放域外入境限制的话题。”

她手里的勺子搅动着咖啡：“尤其是，他本人也是个极端的联盟人权主义者，认为域外人就是啃噬联盟的蛀虫，他不可能真心放宽政策——唉，我很讨厌这些老政客。”

沈沫黎对这一类问题确实研究得很透，君启旭信她其言：“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说不上什么好建议，有好建议我当年也不会被逼离开，我当年走的时候，是真的对联盟的政策绝望了，眼下，我能给出的唯一的建议，找个愿意干事儿的，别找老油子。”沈沫黎说道。

“欧德利执政官应该是几个参选的人中最年轻的，”君启旭回忆道，“当然，大选的最终名单还没定下来，目前有消息的都是有志于参选的。”

沈沫黎叹了口气：“你那提案已经是退了一百八十步了，政治献金给到位，没什么不答应的，但我还是想挑个真能管事的，真能觉得域外人一样平等的，最起码是不傲慢不歧视的……”

“我妹呀，你的理想主义一直保持到了今天。”白陌舟跟着她叹了口气。

“我哥呀，做梦你还不让我想想了？”沈沫黎无奈道。

“那以你说，应该让沈岳父参选。”君启旭说道。

“我爹，我爹能当到议员都已经快被人骂死了，”沈沫黎无奈道，“他要是哪天能当上首席执政官，你这样退了一百八十步的提案早就能过了。”

白陌舟拍了拍沈沫黎的肩膀：“别灰心，一步步来，好歹是一步步地进。”

沈沫黎低头良久，缓缓开口道：“哥，如果我说我，我要干一票大的，你会怎么想？”

“你要干一票大的？组织民众上街，游行示威吗？”白陌舟怀疑道，“你估计招不来太多人，更招不来什么真心的人。”

“你说是就是吧。”沈沫黎一耸肩。

她回头嘟囔了句，“是啊，我在你心里，能干的大事，也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献给所有支持我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