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欢家换了新房子,按习俗要办酒席。家里太小,酒店太贵,就在单元楼下搭了个简易的军绿色厂棚。她爸是厨师,请厨师的钱都省了。
车子停好,拉下车内化妆镜活动面部各个肌肉,车门推开一霎那转换成微笑表情,朝着厂棚走去,六桌差不多坐满,蒋欢对着他们叔叔阿姨伯伯婶婶姨姥姥一通喊,大家都夸她礼貌懂事。
“欢欢,周六还上班呢?”
“大姨,我今天是去录‘江州要闻’,晚上你就能在电视上看到我啦。”蒋欢眼角和嘴角勾起弯弯弧度。
大姨一甩手,“哎呀,这节目现在一到周末都是重复的,我已经不看好久了。”
蒋欢也不恼,嘴角弧度不变:“那您今晚一定要看,我今天录影穿的可漂亮啦。”
蒋欢奶奶过来轻拍她后背,“哪有自己说自己漂亮的,给你爸帮忙去。”
“好嘞。”
烧菜和备菜的地方搭在厂棚的出口边上,蒋欢系上围裙去帮她妈洗碗和摆盘。
担心影响小区人休息,开席开的比较早。蒋欢和她妈是在上最后两个菜时落座的,桌上客人都吃的差不多了。
大姨捞了一把开心果,边剥边问:“欢欢男朋友找了没?”
反应大的是蒋欢她妈,脸色瞬间暗淡下去:“没有,我真是急死了,每天急的睡不着觉。”
大姨把剥好的开心果抛进嘴里,“欢欢有二十六了吧,好找了。”
蒋欢抬头便是笑脸:“我知道,我知道。”
“哪二十六呀,二十九,你还以为她小呢,”蒋欢她妈仿佛看外星人的眼眸在蒋欢身上转了一圈后说:“对别人来说简简单单的事,她做起来怎么就那么难呢?”
“二十九?!”桌上众人目光一时间都转向蒋欢,岁数大的切换成和蒋欢她妈一样的眼神,差不多年纪的,侧过头看看自己老公,脸上都是‘还好我有老公’的庆幸。
“还是你福气好,小孩婚姻用不着操心,都做奶奶了。”
大姨神气活现,“我任务算是完成了,现在每天带带孙子就好了。”
刘珍眼里的羡慕让蒋欢倍感失落,脑袋往脖子里缩,夹了块眼前的酱鸭。
蒋欢奶奶不管这些,“你们帮我们欢欢多留意,多给我们介绍几个小伙子。”
桌上其他人回话了,“小伙子是有,但欢欢年纪太大了,现在同样是二十九岁的小伙子,都要找小几岁的。”
众人附和:“是的,是的。”
蒋欢妈妈和奶奶的眼神同时暗淡下去,她们的眼神在她二十六岁时就已经布上了灰色阴霾。
大姨在低下头重拿筷子前,头是微微低着,微凸的眼珠子上下滚动,再次往蒋欢身上打量了个遍。
饭吃好,各自捞一把瓜子和开心果找熟识的人串位置,不忘带上一句:“你们身边有合适的小伙子给欢欢介绍下,再不找不行了。”
接下来就是近乎复制的反应,问欢欢几岁了,眼珠子似乎要弹到蒋欢身上再反弹回去。
笑不出来就抿嘴,为了最后一丝尊严不落地。
在被奶奶牵着往前走那一霎那,蒋欢深切的觉得自己是在乞讨。向大家乞讨一个,愿意和她结婚的人。
鼻子发酸,蒋欢抬头企图挽救最后一丝尊严,却在抬头一瞬,撞上对面二楼阳台那个单手插兜的男人。他手上拿着听可乐,似睥睨楼下这一出闹剧。
白色polo衫和西装裤的搭配看上去不到三十,很周正的长相,周身散发气场又是超过三十才有的。
暗夜里生存久了的人,望着觉得晃眼。
单元楼和别墅只有一条过道相隔,过道窄到两辆汽车都无法并行开。所以他和蒋欢的距离并不远,更显居高临下之感。
蒋欢只有一个念头——丢人呐!
她吸了吸鼻子,低头如提线木偶般由奶奶牵着到各桌托人介绍。
再次抬头时,二楼男人已经不在了。
不知是觉得闹剧太可笑,还是太无聊?
厂棚角落那桌,右边下巴有一颗很大肉痣的短发中年女人,侧身手捂嘴巴问旁边人:“怎么没看到蒋发财?”
旁边人狂摆手,“不要提不要提。”
“我晓得的,声音很轻他们听不到的。”
旁边人手捂嘴巴在她耳边说:“他们就是要和他住远点才买这房子的,你觉得能让他来嘛?”
短发中年女人嘴巴努的都要碰到鼻子了,“那房子不应该买在镇上,要买到市里去,要不然欢欢找对象还是难。”
“市里的条件好那更看不上了,我看欢欢找个外地人是行的。”
“外地人都不能找条件太好的,反正我儿子要找个家里这种情况的,”说话人皱鼻摆手,“我是坚决不同意的。”
短发中年女人很赞同地点点头,手挡着嘴巴趴在她耳边说:“小声点,别被他们听见了。”
这女人的女儿第一次带对象来吃饭,对象夹了块孜然羊排悄声问:“阿姨在说谁?”
女生手指轻轻点点蒋欢那个方向:“蒋欢爷爷。”
“她爷爷怎么了?”
女生环顾左右,轻声说:“年轻的时候□□罪坐过牢,出来后还舔着脸让村里找工作,村里让他在菜场看门,他收保护费,拿收到的钱,”嘴巴都快贴到男生耳朵上了,“去洗脚店。”
男生张大嘴巴,鼻子皱紧:“啊?”边皱鼻边吃羊排,“太恶心了。”
过后他将羊排吃完了,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她初中上学时老阴气沉沉的,都没看见过她和谁关系要好。”
蒋志强将水果分盘盛好,喊蒋欢去超市买两包盐。
晚上九点左右,亲戚朋友陆续回去,刘珍和赵云那婆媳俩收拾桌椅都能拌起嘴来。
“谁说离过婚可以的,你也太看不起欢欢了,那不如找个外地人呢!”刘珍一张张叠塑料椅子。
赵云那将客人喝剩的茶水倒到盆里,“还说我,外地人和离过婚的本地人比,你分不出好坏?外地人家业都要自己闯,本地的父母都帮忙闯好了。”
蒋志强收拾烧菜剩下的盐和味精,老婆和老妈的争执他从不参与,忍不住了才憋出一句:“我家欢欢为什么一定要配个不是外地人就是离过婚的,就不能找个正常男的。”
“她二十九了蒋志强,没一个正常男的会看得上她了!”
每两天一次的这种没有硝烟的战争蒋欢见怪不怪了。
“爸妈奶奶别生气,垃圾没人倒是吧,我去倒。”语调轻快跳跃,仿佛没听到他们的争吵。
没人回她话。
拎着垃圾转身时,脸上笑容瞬时敛去了。
乌漆嘛黑的夜晚,她走在小区里,哼着没有歌词的曲调。
垃圾站关门了,外面留了两个桶,旁边的小树丛里窜出来一个影子吓她一跳,转身往后跑。
“砰”一声脑袋鼻子要扁了!
撞到——什么了?
大半夜的,跌一跤都算正常,撞到什么才吓人呢。
头皮那阵麻退去后才定睛一看,有点眼熟,阳台上喝可乐那人?
“不好意思。”
近距离看,男人的眉眼干净舒展,轮廓比刚刚望过去还俊逸挺拔。她也算是跟着摄制组把江州每一寸地皮都踩了遍,是在江州找不出来的长相。
她见过瘦瘦高高,皮肤白的,那些男生在江州已算少见的帅了,但瘦高伴随而来的是微微驼背,这男人身形颀长板正,似经常锻炼,是有力量感的。
他点了下头,表情无变化。
可能撞痛人家了,不是没关系的程度,可以理解。
“撞痛你了吧,刚刚可能有只猫窜过去了,这小区楼下有挺多猫的。”蒋欢寻思着以后就是邻居了,聊两句熟络下应该的。
“没有。”他丢下两字就走了。
蒋欢瞧着背影,莫不是女朋友叮嘱半夜不能跟陌生人讲话?尤其是陌生女人?
这也说得过去。
今天碰到他两次都挺丢人的,该不会回去跟他女朋友汇报这事儿吧,然后两人就当笑话聊起来?
他倒不像是这么闲的。
看来换了新地方,和邻居搞好关系的愿望再次落空。不过不理,总比背后理人强。
蒋欢摸摸刚刚撞痛的鼻尖,转身时已经和他隔出一段距离。
鼻尖还有残存的洗衣液香味,什么牌子怪香的,不是那种化学成分的香。
她还没厚脸皮到追上去问人家洗衣液的地步,还是快点回去背明天“江州要闻”的稿子好了。
稿子是她自己写自己背。原本她就是电视台里写文字稿的,老江一周七天播晚间新闻吃不消,周末改成了一周回顾,这两天无关紧要的播报就换成了她。
蒋欢可没把这当成无关紧要的工作来做,自己设计了开头语:今天老江休息,换小蒋来为你回顾本周新闻。
别墅里,“江洲要闻”的光影在男人脸上掠过,
“今天老江休息,换小蒋来为你回顾本周新闻。”说话不急不缓,嗓音干净圆柔。两个圆圆酒窝与刚刚印象重合,嘴角稍稍勾起弧度,就是一张天生的微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