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沸腾成海，恼怒狂风大作。

安灵雨遥遥观察那颗星球，却突然看到它分崩离析。

湛蓝的塞壬之海展开，海妖之歌的幻境瞬间席卷了联盟封锁线。

安灵雨通过视频通话，看到季尘已经呆滞。

他身上蒙了一层蓝色。

像蓝莓冰淇淋一样，安灵雨想。

这抹蓝是丝丝缕缕地出现在他身上的，在外露的皮肤上格外清晰。

安灵雨能看到闪烁的微光，与流动时留下的幻影。

他静静站在那里，像凝固的音乐，流淌的雕塑。安灵雨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礼物。

她将手伸进口袋，在软玉石玫瑰上轻轻抚摸。

季尘的星舰距联盟军队较近，安灵雨利用共享权限打开了对方的监测画面。

刚加载出影像，就看到一艘泛着蓝光的联盟军舰直冲他而来。

安灵雨立马远程操作星舰躲避，惊险地擦过。

眼见军舰飞远，安灵雨刚要松一口气，却发现季尘这艘星舰在不受控制地朝一个方向坠去。

是j-w54星原来的地方，现在那里出现了一个深蓝的漩涡。

她立马加大马力向外加速，试图逃脱海妖之歌的范围。可惜远程操控的前提下用不了诺亚之力，星舰本身的极限速度不足以抵抗j-w54星处漩涡的引力。

她连忙查看季尘星舰周围的探测情况。几艘联盟军舰愣愣地没有反应，直接跌进漩涡消失不见。

其他的军舰如群魔乱舞，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飞甚至胡乱射击，也在一点点地被牵引向漩涡的方向。

应该是在幻境中动了方向盘，安灵雨分析。

如果稍微了解一点海妖之歌，就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乱动。

幻境内容有一定概率根据闯入者的思维变化，有可能变成闯入者希望的样子，但细节上仍有不同。

闯入者极有可能自以为清醒地坠入深渊。

想不迷失在海妖之歌中，就要有信仰。

或者坚定意志，也可以尝试破除幻境。但在信仰形态形成前，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只是意志坚定是无法断定这是幻境还是现实的，依旧可能迷失。

季尘很安静，他一动不动，只有额上开始落汗。

不知道是不是恐惧什么，他脸上一片煞白，嘴唇也泛起紫色。

安灵雨皱眉，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她的目光在季尘身上停驻，猛然惊醒。

这蓝色是季尘诺亚之力外放的样子！仔细看去，季尘身上的蓝色与星舰外壳上的蓝衣有着本质的不同。

这抹会闪光的幽蓝绝对是季尘的诺亚之力！

诺亚之力平时是内敛的，只有需用时释放才外显。大多时候释放需要主动意识抓取，特殊情况下可以被动出现。

季尘此刻肢体一点都没有动，他几乎不可能是主动释放诺亚之力。何况他知道廖青正在制造塞壬点，也知道在海妖之歌里不动是最佳方案。

他是被动释放的。而目前已知的被动释放原因只有……自身躯体受到巨大的伤害。

这是诺亚的自动防御机制。

一般的自动防御不会这样亮眼，蓝光会半隐在皮肤下，若不严重加上不细看就似有还无，和平时没有太大差别。

季尘在遭受攻击吗？海妖之歌不是无害吗？

安灵雨突然想起，廖青说过外面的塞壬点都是干涸死去的塞壬之海。那么活着的塞壬之海就可能造成伤害。

她打开光脑想找师姐问个清楚，可师姐仍然不回消息。

这会功夫，季尘的星舰距j-w54星原址的漩涡越来越近了。

星舰本身的加速度无法逃离漩涡的引力。

周围联盟的军舰也少了起来，它们大多无法在海妖之歌内辨别生路，乱飞一气后砸在漩涡当中。

事态紧急，安灵雨当即用诺亚之力加速自己的星舰，朝季尘的方向冲了过去。

【别去】

师姐终于回了她的消息，以直接出现在星舰显示屏上的拦截姿态。

“你救他出来。”安灵雨的速度没有降低。

【……】

“那我肯定是要去的。”

【海妖之歌中，你无法明辨方向】

“你带我们出来。”

【……】

“他会死吗？掉进漩涡会死吗？”

【如果是水萤的话，会死】

【你一直怀疑这个不是吗？】

“没有。”安灵雨矢口否认。

【撒谎】

“他是人呢，是诺亚呢？会怎么样？”

【……】

廖青沉默，安灵雨已经冲到了塞壬之海的边缘。

【停下】

【想杀水萤就停下】

和杀水萤有什么关系？安灵雨想着，但已经来不及了。她笔直地撞进塞壬之海的怀抱。

幻境席卷的那刻，她闭上眼。

她感到窒息，压抑，但瞬息之后就感觉不到了。

根据她和季尘星舰的运动现状来看，还有三十秒，她们就能到达一个很近的距离。

她在心中默数。

数到二十五后，她睁开了眼。

根据经验，在同一片塞壬之海的前提下极有可能在幻境相遇。

她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里的地面像果冻，软软的，呈绿色半透明状。

拔地而起的不是高楼也不是树木，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杆壮物。

杆上挂了许多长着刺的圆球，外形上像榴莲却没有很坚硬的感觉。

幻境在她眼中成型又飞驰而过，她眼前一花，来到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

流水淙淙，野花芬芳，这是她熟悉的风景构造。

她向前走了几步，意识到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靠近了季尘的星舰。

根据她设置的程序，两人的星舰会自动对接，然后由她的诺亚之力带领星舰挣脱塞壬海的漩涡引力，离开这里。

她自己的星舰本就附加诺亚之力，处于默认持续供应的状态，也就是说只要星舰自动对接成功就好。

眼前的幻境有些变化，依旧青山绿水，只是多了个湖泊。

湖泊并不宁静，甚至有些喧闹，上面两个大白鹅在飞快地划水。

安灵雨想走近一些，才走了两步就有一张大脸怼在眼前。

季尘。

天知道她是怎么凭这个死亡视角认出人来的，俩人贴的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

安灵雨向后退了半步。

季尘直起腰，伸手去牵她。

“你怎么在这？”他问。

“我来找你。”安灵雨说。

季尘挠了挠头，似乎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我们去玩吧。”

他拉着安灵雨在草地上跑。

安灵雨感觉自己身上轻盈了起来，低头看去，她的外套消失不见，穿着一件薄到透亮的白衬衫，头发也散在风中。

草地在她们脚下飞驰，前方是一个湖泊，季尘拉着她到了湖边，这里有两艘天鹅船停靠。

原来刚才看到的大白鹅是天鹅船。

“走啊，上船。”季尘说。

安灵雨停在原地：“我是来带你走的。”

季尘大骇：“你是白无常？”

“……你在幻境里你知道吗？”

“你怎么能确定是我待在幻境，而不是你构造了一个有我的幻境呢？”

“有道理。”安灵雨闭上眼平息心中被杠的怒火，没忍住睁开眼给了他一拳。

“我死掉了。”季尘顺势躺了下去。

“我要是不来你就真的死掉了。”安灵雨说。

“为什么？”

“j-w54星处出现了一个漩涡，所有星舰都会被引力拉到漩涡处坠亡。你现在……”

“好的，我相信你。”季尘坐起来，“我该怎么办呢？”

“不怎么办，我会带你离开，你不要乱动就好。”安灵雨已经设置好了星舰的对接与逃亡路线，只要不出差错就没问题。

季尘低下头：“可有人想让我死掉。”

“不是我，”安灵雨说，“你是知道什么吗？”

师姐对季尘的态度一直不算友好，失忆前失忆后都一样。

安灵雨大概知道别扭的原因，又说不确切。

季尘：“杀了我能救很多人，你会杀吗？”

“不会。”

季尘歪了歪头：“我可能只是个幻影。”

“嗯。”

“我可能是假的。”

安灵雨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对。”

死而复生的谜题没有解开，她确实无法全心全意地相信季尘。

但怀疑没有止境，在一定的范围内她应该信任，只要能接受背叛的代价。

话虽如此，她也没有想很多。

季尘背叛能造成多大的后果她不清楚。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她接受不了再失去。

两害相较取其轻。

“跟我走吧。”她伸出手。

“你真好，像我幻想中的一样。”季尘说。他没有动，只是看着。

“我可不是幻觉。”安灵雨说。

周围的幻境突然变化，安灵雨和季尘一起来到了那个奇怪的地方。

有着果冻地面，榴莲挂在长杆。

季尘还坐在地上，他好奇地摸了摸地面，又大幅度晃动身子。

他一晃，安灵雨脚下的地面也跟着晃。只有深扎地底的长杆岿然不动。

“对接成功，我们再过一会就能离开幻境了。”安灵雨说。

她进入海妖之歌二十五秒时见过这个幻境，应该是附近有人。

现在又重复经过这个幻境。

大概率是她和季尘的星舰对接结束，在往外冲了。

小概率是这个幻境的主要构造者被漩涡拉到了季尘的位置。

“你真的要带我离开吗？”季尘问。

“嗯？”

“如果我留在这里，对大家都好呢？”

“对我不太好。”安灵雨说。

确实，对她不太好。

无论真假，无论生死。

把季尘留在这里，对她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