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安静地躺在小小的睡眠舱，莉莉丝急步过来想要带她离开。

玻璃护罩上映出了她的脸，竟和舱中婴儿的脸庞重合在一起。

她一怔，舱门打开了。

婴儿仍在沉睡，棕色卷发软软地贴在头枕上，莉莉丝的目光变得柔和。

她抱起婴儿，快步放进逃生舱的婴幼儿位置固定好，又匆匆找出了一些婴儿用品往舱里放。

“没意义，”廖青说，“她未必能活。”

莉莉丝的动作一顿，连声道：“没关系，没关系。”

她俯身继续整理着要带的东西，心中好像平静了下来：“我只是想、想让她活得久一点。恩人不喜欢，把她送给别人就可以。

只要……只要她长大，不，只要她不像她，也不像我，就好，就好。”

她语无伦次，却突然笑了一下：“她一定会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

一切重启，这个孩子不会记得克莱尔，不会对那个骗子有着愚昧的痴爱。

不会相信联盟的“大爱”，不会油盐不进冥顽不化。

她会怎么成长呢？

还会那么执拗吗？自以为是的绝食对抗，将联盟的丑闻当作假象。

想到这莉莉丝有点生气，她不喜欢那个孩子倔强的模样。

这让她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

看吧，她们的下场都是被克莱尔杀掉。

九十年前克莱尔杀了安娜，九十年后克莱尔杀死莫娜。

一样的，她们都是一样的。

不过，她没有留下莫娜的大脑。

只要大脑存在，记忆存在，她们就会被困在过去出不来。

今后走过再远的路，见过再多的人，都无法抹除。

“怪物之家”永远存在，孩子对“母亲”永远偏爱。

所以，丢掉一切重新开始吧。

不要留下痛苦，更不要留下欢乐，所有的记忆统统消除。

克隆一个孩子对她来说不难。莉莉丝原以为她能养育这个孩子，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变成自己没有成为的模样。

她会克制自己的暴躁，学习抚养孩子的知识，她会竭尽全力去爱这个孩子。

可惜，只是大梦一场。有缘无分，已至末路。

在玻璃上看到她与婴儿脸颊重叠的那刻，她突然明白了。

不是这个孩子需要她，而是她需要这个孩子。

她真正想抚养的，是自己。

她想重新养育自己，她想再成长一遍，她想……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无所谓了，已经无所谓了。

收拾好卧室的逃生舱，莉莉丝步入星舰库。

整齐而又沉默的星舰群在她到来那刻亮起了前灯。

“我去引走外面的机械人，”她道，“请您带她离开吧，晚辈无以为报，唯有祝您功成名就，万寿无疆。”

莉莉丝坚定地往前走，没有回头。

……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维奥莉特坐在指挥椅上，微侧着身子进行视频会议。军帽的帽檐在她额前投下阴影，与盛着金光的眼瞳鲜明对比。

她表情严肃，颇有兴师问罪的意味。

视频会议中克莱尔翻着光脑，向后一仰才懒散地抬起眼来，对上维奥莉特的目光：“揣摩疯子的话，亏你做得出来。这与现状没有关系，做你该做的事。”

维奥莉特“啧”了一声：“要做什么用不着你来教，帮不上忙就别指手画脚。”

侦察星舰传来画面，j-w54星上不知怎么打了起来。

“各方提高警惕，继续封锁。”维奥莉特道。

机械组织内斗最好不过，说不定能收个渔翁之利。

但，这是陷阱吗？

炮火扬起沙尘，莉莉丝的寝宫出口正在遭受攻击。

她打开消息界面，点击了群发。

【主库永存，万寿无疆】

紧接着，奔腾的消息如潮水般将她的界面淹没。

莉莉丝没有看任何人的回复，她继续发着消息。

【主库必然存在，亡者皆会归来，请随我前往祭坛，见证他们的降临】

消息发出的那刻，紧闭的大门轰然打开。

各式星舰探照灯齐齐地打了过来，将大门内部照地亮堂堂。

廖青是机械组织的座上宾，一直以来备受莉莉丝尊重。所以机械人听到廖青说出“主库不存在”时格外愤怒。

但机械组织的领头者毕竟是莉莉丝，主库往日也展现过“复生”的能力。

既然莉莉丝这样说了，主库存在与否，去看看就知道了。

祭坛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凹地，赤红的线条勾勒出六芒星的图案。

莉莉丝的星舰停在一侧，其他人紧紧围绕。

六芒星上出现一个亮点，顺着线条不断游走。

就在大家耐心一降再降的时候，祭坛最中间迸发出一束白色光柱。

明亮的光柱让人侧目，但大多数机械人不惧强烈光线。

他们的视觉系统自动调节，看清了光柱内的形象。

那是由一大一小两个金属圆球构成的雪人模样的机械人。

它动起来时，下面的大圆球滚动，上面的小圆球往前后左右晃动，稳定的程度像是不倒翁一样。

“噢——噢——”它大声呼喊着，在祭坛上滚动。

“是卡尔文。”有机械人认出了它。

许多机械人通过视频链接彼此，身在不同星舰也可以相互交流。

“怎么能证明他是他？”另一个机械人问。

“嗨，吉姆，你和他关系不错，你去试试他的底细。”

“可以是可以，但我们也没有非常熟识，我不完全了解他的思维逻辑，只能问一些发生过的事情。”吉姆说。

“这可就没有意思了，”另一个机械人说，“记忆是直接传给主库的，标准答案就在里面。”

“那恰恰说明主库存在，记忆就是我们本身，不是吗？”

“记忆的确塑造了我们，但逻辑也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果我不是我，同一件事情我会做出不同的反应，留下不同的记忆。

我们需要主库证明，逻辑也复刻成功。”

场地上突然传出一个高昂的男声：“复活玛丽，那是我的爱人！”

“主库需要冷却时间，”莉莉丝道，“不过没关系，为了大家，我会强行加快这个进度。”

玛丽的身影很快也出现在白光里。

那个叫嚣的机械人痴迷又疯狂地看着。

他直接乘着载人飞行器来到了祭坛上：“亲爱的，还记得我吗？”

“当然。”玛丽的声音柔和，一如当年。她向前走了几步，贴近男人的耳边，如交颈天鹅。

机械玛丽的脖颈变长，紧贴男人粗壮的脖子，她不满足于此，她想……紧紧环绕。

环绕。

她像长颈鹿，又像水滑的蛇。

男机械人没有动，他闭上眼，享受爱人的亲近。

莉莉丝的眼前闪过一条信息。

【走了】

只有短短两个字，却让她如释重负。

下方一脸陶醉的玛丽突然睁开眼，直接绞断了男机械人的脖子。

周围人大骇。

玛丽施施然蹲下身，捧起了那个在地上弹跳了几下的机械头颅。

因机械人的特殊情况，头颅依然存活，还能控制头上所有器官。

“亲爱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玛丽温柔地说着情话，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抚摸着头顶。突然，玛丽手上亮出坚硬的甲片朝他的头颅重重地抓了下去，“所以，你也要死，你也死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玛丽手中的头颅放声大笑。

玛丽的爪子没有毁坏他的发声装置。

玛丽也察觉了异常，她撤出手，发现没有大脑组织从头颅中流出。

“这只是替身，我怎么会亲自见你，我亲爱的玛丽。”机械头颅说。

玛丽勃然大怒，将机械头颅踩在脚下，彻底碾成废铜烂铁。

本来在旁边欢呼的卡尔文愣在原地。

“卢克，当初的同死你居然敢逃，”玛丽站起身，抬头扫视周围的星舰，“我不知道你在哪，但你必将付出代价。我已永生，就追杀你生生世世！”

莉莉丝拍了拍手，她将自己的影像放大投在外面。

“好一出大戏。

不过我看大家还是有人不相信主库存在呀。”

莉莉丝笑了起来，令人头皮发麻。

“要证明吗？要确切的证据吗？没关系，这很好解决。”她态度温和，却酝酿着神秘的风暴。

“既然大家不相信主库存在，那我就把主库毁了，怎么样？这下我就可以轻松证明，主库并不存在。”

“不可以！”

“住手！你个疯子！”

杂乱的声音将莉莉丝淹没，她只抬起眼看向蓝天，恍惚间看到了一片蓝海。

有一瞬是恐怖与愤怒，有一瞬是希望与未来。

她夹在这蓝海中间，大悲大喜。

“我们的世界即将结束，但新的世界即将到来！”她振臂高呼。

“为此欢呼吧！终有人去到明天，终有人走向光明，终有人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主库自毁启动】

她站起身，主动从星舰的保护中走了出来。

她无视纷杂的机械人，乘着飞行器极力地奔向蓝天。她张开自己的双臂，尽可能地打开自己的身体。

她想要去迎接那个未来，那个恩人谋划的未来。

水萤终将死去，欺世盗名终将落幕。

所有人都会知道水萤的阴谋，不会再有人扭曲地爱上它们。

她看到光明的前景，需要一片蓝海洗刷这里的水萤。

她奔向深海，她构成深海。

机械人的呼喊她听不清。她知道有人在攻击自己，但机械人怕她死后没有人能终止主库自毁，因此她只是被拦截下来。

她坠入蓝天。

“主库自毁无法终止。”她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主库复活是通过之前留存的细胞克隆大脑，成型后播放记忆，暗示她还是她。但不会复刻逻辑，逻辑方面不存在任何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