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灵雨又好气又好笑，但细想他也是有一点歪理在的。

“我是零号，想不到吧？这点就不用记在日记本上了。”

最近大白鹅已经不那么黏季尘了。但离得也不远，现在在车上等他们。

季尘似懂非懂地点头，安灵雨总觉得他在想奇怪的东西。

三号的浮雕找不到了。

粉碎到看不清人物的浮雕有两块，空白板有一块。

安灵雨肯定自己在这三块中，不然她不可能认不出自己。

至于三号，也大概率不在能看清的浮雕里，因为季尘对那些浮雕没有半点反应。

这是一种猜测，毕竟季尘没有记忆。

其他数字定下来的话，挨着试有六种可能。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输入密码。

安灵雨低头看向地面的地砖。

中间有一圈装饰了深灰的菱形地砖，呈放射性排列。共18块。其中三块指向主浮雕晨曦之战，三块指向大门。

剩下的十二块正好对应着周围各个浮雕。

安灵雨用推测的012345678的顺序去试，第二次时她用了门边那块空白的代表自己。

踩到8的时候正好看向大门，门已经关上了，但能听到外面冷风呼啸，阴雨绵绵。

忽有金光从她身后撒了出来，如日之升。

她知道这里不可能有太阳。

但当金辉撒在身上时，她仿佛真的感到了温暖。周围的浮雕染上金黄，挺拔的身姿在光影中更加立体。

她僵硬了数秒，才回头看去。

浮雕“晨曦之战”上方升起半轮金黄的太阳。

【请回答你的名字。】机械女音响起。

安灵雨想起师姐那句科研组的密码都很简单。

于是她说：“安灵雨。”

【愿星际和平，世界永安。】

“晨曦之战”上方的太阳开始下降，光芒逐渐消失。

“季尘！”季尘从旁边跑了过来。

【识别成功】

【识别成功】

随着第二道女声响起，她们脚下的地面开始下陷，这菱形的花纹正螺旋下降。

下面果然是一间实验室，墙壁都是金属制成，并非常见的砖石。

回想起师姐投影中的背景，安灵雨推测这是将星舰上的实验室拆下来，改装后直接放在这里的。

这里很黑，灯没有亮。她们两个诺亚用上能力能大致识物。

季尘现在的眼睛反着光，他给自己的眼做了强化加成。

头顶的入口在回升聚拢，安灵雨打开了光脑的手电功能。

这个地下实验室除去中间地方开阔一点，其他地方都摆满了各种仪器。

从灰尘看，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

季尘的唇紧紧抿起，从进入这里起他身上那股随意的劲就消失了。

“这是……我梦见的地方。”

他走向前方，在布满灰尘的架子后侧按下一个按钮。

指纹识别成功。

身前的墙壁发出咔咔咔的轻响，像灰尘卡着机关生涩运转。

季尘用手指抹了抹前面出现的方形口，又觉得不妥看向身后的安灵雨。

在安灵雨未反应过来时，一把抽走了她的大衣腰带。

“……”

因为体质特殊，安灵雨不会太冷。她的大衣没扣上，配套的腰带也随意坠在两侧懒得系。

这给了季尘一击得手的机会。

用布做的腰带擦灰，果然效果好一些，还不用脏手。

季尘先是擦出一块方形屏幕，又着重擦了擦上面的小摄像头。

【瞳孔识别成功，是否确认开启？

是否】

他点了是。这小片墙向后一退，变成了一个滑道门。

安灵雨认出了里面的实验室，是“创造诺亚”画面里的地方。

也就是改造诺亚的实验室。

墙边有几个大型的浸泡瓶，足够将一个成年人塞进去。里面有些液体，不知道是什么。

浸泡瓶的最边上空着一块，安灵雨走过去，看到底部余留的装置与那浸泡瓶的底座相同。

这里应该也有一个浸泡瓶，被搬走了。

季尘只是粗略地扫了眼室内，就直奔墙角方向去了。

安灵雨跟上他时，他已经找到了另一个机关。

这次的设置更为隐蔽，她还没有看清位置。

门扉缓缓打开。

很空。

这里很空。

里面也有一个浸泡瓶的底座，但只有底座。背后的资料柜已经严重变形了，看上去是被火烧融。里有许多黑灰，应该是之前存放的文件。

安灵雨上前用手掰了一下烧融又冷却的部分，丝毫未动。

她是诺亚，刚才用的力度绝对能折弯常见的钢铁。

这柜子能抗住这样的力度，却被火烧成这副模样，而离它不远的底座丝毫不受影响。

是诺亚放的火。

这个认知清晰地跳进她的脑海。

季尘则站在浸泡瓶底座前若有所思。

“你在这里。”他对虚空伸出手。

安灵雨走了过去，她知道季尘在说他的梦。

那不只是梦，更是回忆的片段。

安灵雨打着光脑的手电仔细查看这里。旁边的桌子上也有黑灰，不只是纸张余烬，还有一些玻璃碎片、金属残渣。

正看着，几点浅蓝的光斑突然跳到她面前。

她回过头，看到季尘手中捧着一个星空灯。

星灯已经坏了，灯不亮。但他用指尖打出的火焰罩在灯罩里使用。

霜蓝的光点如繁星，撒满墙壁。像夏日悠悠的萤火，冬季遥遥的星子。

“你看，”季尘轻轻转动灯罩，像日月变迁、斗转星移，“我肯定在一百年前就认识你。”

安灵雨熄灭光脑，于黑暗中看向周围斑斓的光。

岁月更替，屡变星霜，她仿佛看见时间的足迹。

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

“像梦一样。”安灵雨说。

季尘笑了起来，他的眼眸在夜里泛着清浅的蓝。他伸出一只手，穿过梦中的玻璃伸向安灵雨的发边。

他没有落下，停滞了半秒收回了手。

“我们一起去找吧，百年前的记忆……安玫。”他说。

“安玫？”

“你的名字，进入这里时输错的密钥。你……相信我吗？”季尘最后一句变得迟疑。

“当然。”

季尘笑了起来，漫天“繁星”同他晃动。

“请在真实中寻我。”他说。

星灯幽微，暗室沉寂。

安灵雨微微抬起头看向他，他眼中泛着的蓝光柔和忧伤。

他被裹在一层无形的罩子里。

网上的风暴不能带给他直接的冲击，可他真的能不在乎吗？

“我会在风雨中寻你。”安灵雨说。

“即便日久年深，人言可畏？”

安灵雨向他走近了一步：“我会寻到真正的你，哪怕积毁销骨、众口铄金。

我们都会有真实的过去与未来。”

季尘低头笑着，声音却透着悲伤：“你说的那件事，我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他转过头去，试图把控自己的情绪：“我只是不想承认，我只是不愿承认，他是一个怪物……”

那天的林荫道上，微风吹过树梢。她们刚摆脱黏人的大鹅，季尘在街角接了一通视频来电。

电话那头的父亲慈眉善目，远在危险的边境驻扎依旧对他牵肠挂肚。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从来没有选择？

一周一次的记忆清洗，他没得选。满头华发的父亲公然替他从军，他没得选。

对他的口诛笔伐，仍留在网上。

可当年的叛逃他不记得了。

也没有人允许他记起。

即便是之后的记忆也要剥夺。

他当年为何叛逃呢？

明明“父亲”露出的一点爱意他就愿意做扑火的飞蛾。

他们说，他为了权力。他们说，他为了利益。

可他明明这么听话，说是他，便是他，他明明什么都不在乎。

他可以千金散尽负债累累，他可以销声匿迹名誉扫地。

他怎么会叛逃呢？

不，他还是在乎的。

即便成了一尾善忘的鱼，他也还是在意的。

有一种无形的网束缚住了他。

以爱之名。

他记得上周末手术结束后，医生在他脑海里传进的信息与嘱咐。

“当年‘杀师弑父’是你父亲亲历，他已经原谅你了，要懂得感恩，不要提你父亲的伤心事。

他为了帮你隐姓埋名操劳了太多，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他处处为你着想，事事为你打算，你只需要安分一点。这都做不到吗？”

指尖的火光消失，一切跌入黑暗。

他牵动嘴角试图笑一笑，眼泪却跌了出来：“我一点都不快乐，如果真是我父亲，怎么会让我这样难过。”

神色在黑暗中隐匿。

安灵雨上前，用力抱住了他。

她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在她脖颈，几乎将她灼伤。

……

最里面的实验室明显被毁坏过，除了那盏角落的灯外没有留下有用信息。

中间的实验室里文件所剩无几，对比之前那间，它们是被以一种温和的方式带走的。

最外面这间大实验室留下的东西很多，但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用。

两人已经明确，这里是星际逃亡时诺亚方舟上的科研A组实验室。

诺亚方舟是人们在故园建成的，它承载了所有存活且来得及登船的人们，是她们离乡时的最大奇迹。

与超陨晶体结合而成的超能人类作为最强存在，也被冠以诺亚之名。因在星际诞生，被依次称为星际奇迹。

外面的雨停了，但天也黑透了。

季尘和安灵雨回到悬浮车上，后排的大白鹅不满地叫了两声，似乎是怪他们这次离开的时间太久。

安灵雨若无其事地看了眼鹅脑上的金丝，然后打开悬浮车的自动导航。

新星冰淇淋店离望乡塔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但已歇业。

季尘跳下车，仔仔细细地看了墙上贴的营业时间。

“应该还有店，我搜一下。”安灵雨点开地图。

这里的店打烊，那么星球另一侧的店应该正营业。

不过晨星竟仅此一家。其他地方都空置了，没有人居住也没有店铺。

她正想扩大范围搜附近星球时，季尘上车止住了她。

“我带你去吃火锅吧。”他说。

天寒地冻，冷雨刚歇，火锅倒是合适。

“好，去哪？”安灵雨问。

季尘在地图上搜了一个街道，悬浮车行驶起来。

安灵雨滑动地图，却没有看到那条街上有任何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