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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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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周醴初识于一个暮春的午后。

那时她刚刚退烧,有气无力地靠在隐囊上,透过窗户恹恹看外间的景致。因为生病,担心吹风,耶娘总不许开窗,如今开了窗,她也提不起兴致。病去病来,总是病着,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如同窗外纷落的花瓣,渐渐凋零。

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她看到之前给自己看病的医师身边跟着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女孩子,扎着双丫鬟,一身水绿衫裙,双手交叠于前,步履拘谨,抬起头小心张望。

耶娘引医师进来,说以后周医师一家长住府上,他女儿周醴可以陪她。

她认真打量周醴,面若银盘,眉似柳叶,鼻子小巧,面色红润,双臂拢着长命缕,健康活气,令人羡慕。

周醴一手拉住周医师衣摆,一边抬起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道:“娘子,我是周醴,你也可以喊我小字,泉奴。”

她很少见外客,怯得一句话说不出,边扯着被子遮脸,边觑向母亲求救。母亲打圆场说女儿怕生,请多见谅。

人生漫长,很多事情,谢芝兰已记不真切,唯和她的初见,清晰得仿佛昨日。这场相见让周醴错以为谢家小娘子不喜欢自己,以后总是躲着,四个月后俩人才正儿八经说话,解开误会。

岁月如梭,春天赏花,夏天听雨,秋天望月,冬天观雪,又一同向周元化学习医术,切磋技艺。

俩人很喜欢蒙眼闻味猜药材的游戏,初时周醴仗着从小耳濡目染,总嬴她,随着习医日久,谢芝兰逐渐能够胜过她,然后作为胜者使唤她做这做那。周醴想赖账,谢芝兰赌气说要告诉师父,周醴便一副害怕的模样,做鬼脸讨饶,逗得她咯咯笑。

她们朝夕相伴四年,回想起那段时日,谢芝兰总觉得幸福。

那个夏夜,月光如水,微风轻拂,送进草香与清凉,她们嬉闹着一同倒在竹席上,蛙鸣、蝉声和蟋蟀的叫声在外交缠合奏,谢芝兰忽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地轻吻上总是诱惑自己的双唇。

她惊住了,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很快地弹开。而对方的手轻覆到自己腰间,泛红的脸愈靠愈近,眼波盈盈潋滟。她闭上眼,以唇舌回应对方的温柔浓烈的吻。

情不知所起,而早已两心相印。

周醴是她的初恋情人,谢芝兰绝不可能向晚辈透露。

面对询问,她隐瞒关键的地方,只说是感情深厚的闺中密友,一起学医,至于分开,她说:“师父染病去世,醴娘扶棺回乡,之后就失去音讯,再未见过——直到交宁重遇。没想到她双腿残废,我、我总不忍心旧友如此。”

林逢春唏嘘回:“原来是这样,太可惜了。夫人,我会好好劝一下三……娘的。”

谢夫人这边问得差不多,剩下的需要三姑解答,林逢春心想等放冬假回去好好“审问”她。

谢瑧除了上课,就是去向萧奂学画,不再教人认字。任筐儿是从书院回家的路上失踪的,任盆儿没等到妹妹,到书院大闹一场,遍寻不到,扯着谢瑧的衣领逼她交出任筐儿,她才知道这件事。

她毫不知情,怎么交出?好说歹说,任盆儿却不依,扯着衣领指着鼻子骂说她不怀好心,存心把任筐儿弄来书院,导致失踪,必须负责。

袁文济听说这事,领着范敬儿许踔等人匆匆赶到,将二人分开,范敬儿更是与护卫一同制服他。老监院有几分气魄,高声喊说此事与书院无关,不能胡乱牵扯。任筐儿失踪,他深表遗憾,书院会帮忙寻找,但绝不会容许无赖行径,也会保护学子不受伤害。

任盆儿面对乌泱泱的人群,没有多说,怒目环视后冷笑一声,挣开钳制,跌跌撞撞走了。

这事闹得书院人尽皆知,她也被士族子弟嘲笑。

谢瑧与任筐儿有深厚交情,亦担心她的安危,可天下这么大,除了让官府派人搜寻,更多的她有心无力。任盆儿一闹,她也有些发怵不安——自己好心帮人,反成祸首。谢瑧想到筐儿学字认真,进步很快,以后竟不能见到她,心下又郁闷又凄凉,索性不再教人认字,不去做就不会额外惹事,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便罢了。

娘子安分不惹事,闲下来就抄书画画,翡墨万分满意,更别说还去书铺换了不少钱。

练字画画使人心静,谢瑧本该满足。

但一切都因为林逢春变得躁动混乱。

谢瑧再怎么躲,还是能轻而易举地知道她的消息。

那次不欢而散后,林逢春没有再纠缠她,甚至没有再找过她、跟她说一句话。她知道这是她要的结果,但她心烦意乱。

林逢春与蒋峻伯、王媛姿关系愈发亲近。有次她和蒋峻伯一同走,说说笑笑,迎面撞上谢瑧,至多瞟了一眼,往旁边稍了稍,让开条道不至于撞上,平淡地擦肩路过。

还有一次,谢瑧无意闲走,竟然到了马场,远远看见王媛姿骑马小遛一圈,停在林逢春面前,两人又是笑容满面。王媛姿准备下马,林逢春自然地伸出手,王媛姿便莞尔地扶着她的手臂慢慢下来。

她在那些时刻感受到血涌上头的怒气。

谢瑧真不知道自己在生哪门子气,但看到她们一起,她就很想去质问林逢春,可王媛姿又使她压下情绪,那句“给不了她想要的,就不要装模作样耽误人家”犹在耳边萦绕。

全是她自作自受,无处发泄,唯有闷着,靠练字画画自娱。

一日夜晚,她独自在藏书馆抄经,沈灿去找一本要抄的《潜夫论》,翡墨觉着天凉,回去给她取暖炉来。抄着抄着,门外一片喧杂,窗户纸上映出光亮。

谢瑧奇怪,而且沈灿一直没回来,遂起身出去看看情况。刚推开门,她就吓了一跳——对角的一栋二层藏书楼窜出火。

走火了!而且是藏书馆走火!

她心中一惊,馆内藏书极丰,房屋大多是木制结构,如果控制不住火情,蔓延开来会酿成大祸!而且沈灿……?

僮仆来往奔走,神情慌张,许多人提着水桶赶去救火,她也往那边去。

现场一片混乱,火越烧越旺,好在火楼与放鹤轩相邻,没有挨着斋舍。僮仆缺少组织,不断提桶往里面浇水,夜风助火势,始终不能禁。

“救命啊!救命啊!”火楼内传出凄厉的呼救声。

有僮仆瞧见她,急忙喊:“谢公子,你在这里作甚?赶紧离开!”

谢瑧大声问:“谁在里面?!有看到沈灿吗?!”

“不知道啊!”僮仆急得跺脚,扭身继续提水救火。

一团糟间,范敬儿率先带人赶到,他开始统一指挥现场所有人救火。

谢瑧连忙告诉他沈灿也在藏书馆,还没见到他人,火场中有人喊救命,风助火势,得疏散人靠防火巷隔开,同时问自己有什么能帮忙的。

范敬儿想了想,让她协助指挥人救火不要乱。

谢瑧喊得声嘶力竭,忽然被人一把扶住双肩。

“你在这儿啊!我到处找你!”林逢春脸上都是着急。

几乎同时,翡墨也迎上来:“公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还以为……”语中带着一丝哭腔。

谢瑧瞧见她,略怔了怔,转而道:“我没事,过来帮忙。这火如果止不住,不知道会怎么样!”

楼里的呼救声不停。

林逢春皱眉望了望,范敬儿与几个护卫在火楼前比手画脚,问:“里面还有人?”

“对,不知道是谁,可能是院中学子。你们有看见沈灿吗?”

林逢春遽然松开手,从旁边人手中抢过水桶,从头浇到脚,全身都湿透。

“你做什么?!”谢瑧惊慌。

“你们自己小心!”她丢开这句话,就去找范敬儿。

谢瑧紧盯着她,见她和范敬儿没说几句,两人浸湿毯子,然后披到身上,又用湿毛巾捂住口鼻。

她见她义无反顾地冲进燃烧灼人的火场,心脏骤紧,脱口大喊:“林逢春!你回来!”但身影很快消失。

翡墨一把扶住站立不稳的自家娘子。

谢瑧将什么协助指挥都抛到脑后,魂儿被抽走般、一动不动盯着火楼。

烈火熊熊燃烧,映亮半边天,不多时,王混袁文济谢芝兰等人物也赶过来,协调安排。有僮仆救火时被火舌燎了一下,“诶哟”着被人扶着到一旁休息。

谢瑧看那人受伤,心想林逢春在里面会不会也被火烧伤?一旦开始想象,脑中便浮现更多可怕场景,愈想愈怕,转而又生气:这个呆子,大火无情,逞什么英雄?!

“娘子,我们到一边歇歇吧?”翡墨看她状态不对,劝道。

“不。”谢瑧摇头,眼睛直直盯着她闯进去的地方,往近处挪了挪。

翡墨扯住她:“公子,太近了危险!”

“你若怕自己走!”谢瑧骤然发狠,甩开她的手气恼喊,“她还没出来!”

翡墨被娘子发怒的模样吓到,不再劝说,只搂紧她的胳膊。

时间一点点流逝,谢瑧脑中越发空白,什么都不能去想。

火楼顶坠下一块,惹得众人惊叫。

谢瑧的手捂到胸口,心砰砰乱跳,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出入口,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轰隆”一声,火楼一角整片坍塌,就在谢瑧快要急晕过去的当口,几个人影,从火场跑出。

第68章 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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