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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雨花镇-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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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江郡下邻春山,上有中塘,一条东江自西地囷山发源,经过浦州县,蜿蜒横穿整片地域,一尾巴扫进上安郡。

在它最南边的一处小镇里,前不久入了雨季,今日大雨滂沱,人站在低低的屋檐下,微微抬头就能看见瓦片下凹的地方雨落如线,街道上的水洼被打得乱七八糟,遍地都是跳起来的水珠。

从客栈里走出来的年轻妇人手上拿着一把澄黄的油布伞,天地间朦胧的水汽遮掩了视线,站在门外屋檐下垂头握住伞柄,另一只手稍一用力在雨中撑开伞面,顿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如玉珠落木盘,敲得人心也响的。她像是在做着什么准备,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犹豫片刻,终是深吸一口气迈步踏进雨幕里,鞋底与裙角顷刻便洇上暗色,方走出两步她的伞檐猛地一低,衣摆被一只手提起来晃了晃,似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后她又站直身子,伞檐随之抬起来,她抬头往前看路,视线不禁便沿着伞缘那一道明晰的线直直望出去,看见两个模糊的少年人在各铺子檐下跑窜着,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故而放不开手,姿势别扭地往前跑动,极快地躲到了方才那客栈底下,那两个少年人在靠边的地方站定,凑在一块抬手抹去面上的雨水,扬起面孔露出两张青春漂亮的脸。她只看完这一眼,脑子里突然记起自己还要赶着约定的时间去见人,匆匆收回视线,转头往西条街走去。

金来客栈门口偏处,里面大堂嘈杂的谈论不断隔着墙板传出来,一对浑身湿透的少年少女站在一块,水滴从他们的衣摆处像断线珠串似的不停滴落,没多久就在原地积出一小滩水,他们轮流抱着东西让对方好空出手去拧不停滴水的衣服和头发,收拾了一阵,最后各自抱着一个包袱一齐踏进店里。

二人进了店直奔柜台,柜台后面的伙计正趁着掌柜不在发着呆,余光瞥见来了人,一句“住店还是打尖”瞬时脱口而出,脸上一板一眼的笑意紧跟而上,等到他笑完了,这眼神儿才真正落到客人的身上,发现是两个形容狼狈但长得好看的孩子,其中那个少年声音清润,此时抬眸看着他道:“住店。”

店伙计一面从手边扒过来一本摊开的半新还卷页的册子,一面随意搭起话来:“今个这雨下得可真是大欸,连门都不好出。”

少年搭腔,一样的温润语气说:“一场急雨来得猛,半道上打得人措手不及,还不知道后面几天能不能歇住。”

店伙计道:“可不是嘛。咱们店有天字房、地字房和人字房,其中天字房最好,还剩两间,三两一晚。”

少年道:“那别的呢?”

店伙计盯着册子,道:“地字房一天一两,人字房一天两百文,另有通铺在后边,会再便宜些,你们俩看看是想要哪间?”说着抬眼在两人之间看了看。

便见俩孩子凑到一块讲了两句话,看神情是那少年在向女孩征求意见,等她点头,少年走近柜台道同他道:“一间人字房,一间通铺。”

店伙计一声“好嘞”,拾笔就要记下,笔尖还没碰上纸,不料那女孩忽地出声,拦下了他要落笔的动作。

“怎么多要了间通铺?”

少年见女孩疑惑问起,神情似是有点为难,犹豫后低声解释道:“一间屋子两个人不好睡。”店伙计放下笔,眼珠子在这两人身上转了转,等着他们确定好,反正现在也没旁的客人。只听那少女低声,不甚赞同道:“为什么?先前都可以,回头要是有事找你多不方便啊。”少年不语,只是眨眼,她便上前一步利落地拿了钱放柜台上,冲伙计扬起笑脸,“一间人字房。”

店伙计立马重新拿起笔,翻动册子找了找,而后弯腰探身进柜台下,拿着一块长条的木牌推给女孩,随口问:“就你们两个呐?”

少女没料到会被人这样问,一时愣了愣,站在她身后的少年这时候伸过手,手指按在木牌上划拉到桌边,拿起来,接话:“长辈有事,晚我们到店。”少女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点头附和,皱眉不大高兴地抱怨:“雨下得这般大,也不给留把伞。”一把拿过少年手里的牌子,抬头挺胸地要走,伙计见状忙在后面提醒一句:“庚寅房在二楼,一楼后边有汤池。”

少年往店伙计这边看一眼,点头答应下来,回头便跟在那少女后边,看他一张嘴开开合合,神情无奈,似在劝慰,少女走在前边头也不回,充耳不闻,直至身形彻底被折回往上的楼梯挡住,伙计这才收回视线,拨了两下算盘,底下压着册子趴上去继续无所事事。

上到二楼,少女比对着门上的牌子找到房间,推开门,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撂了包袱在桌上。少女站在桌边检查着包袱淋湿的程度,翻动中见着只湿了外边一小块,里头只受一点潮,松口气,扭头看向少年:“江衍,他那话什么意思?”

此二人便是赶路到这里的知平与江衍。

江衍后进屋,也将手上提着的包袱放桌面上,翻了两下确认没湿了里面,接过知平的话,说道:“不清楚,总归小心点。”

“嗯。”知平点头答应了,从包里拿出替换的衣服,拿在手上小心没挨着自己的湿衣服,说道:“听那人说有汤池,去洗洗吗?”

江衍应一声,也拿了衣服。

俩人一块下了楼,楼梯边上就是一扇小门,从这里进去,穿过一段搭了顶的小路,再转个弯,就见前面一排小屋子,正透过缝往外冒着白花花的雾气。

湿衣服穿在身上多少有些寒凉,知平站着禁不住一颤,搓着手臂往两边看了看,右边的牌子写了“女汤”,左边的牌子写了“男汤”,还标了指向箭头,“我先走了。”她偏头看一眼江衍,右转掀开帘子钻进去,江衍答应一声,也进了左边那排小屋。

知平甫一踏进屋里,便觉热气笼住她的脸,身上热了起来,面前一道插屏隔开外边的视线,知平从边上绕过去,周围扫视一圈,刚一进来看见的就只有一间小屋,暗沉沉的,屋里没点烛,只靠着外边从底下挤进来的光,地上都是水渍,靠墙钉上了五排木架,这个点洗澡的人不多,上面只摆了几件裹成一团的衣裳,再右边看是一道楠木素屏,绕到屏后能见开了一扇门,只挂了帘子,水汽都是从里边出来的。知平在木架边上转一圈,挑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放下衣物,褪了身上的湿衣服再散开头发,垂在腰际的发丝紧贴在肌肤上,发带在她手上前一刻还是湿漉漉的,下一刻已然被烘干,知平将其叠好塞在干净衣服里,披着湿外衣穿过素屏和布帘进到里间。

进去中间就是水池,无视掉已经有的人,知平下了水靠在角落,只露出来一个脑袋在水下搓着自己的头发,水温适宜,将她浑身泡得暖烘烘的,不禁想要摊开四肢飘在水里,不过念着屋里没留人,她没贪恋这一时的惬意,觉得洗差不多了便穿好衣服离开了汤池。

知平抱着脏衣服趿拉着鞋回屋,找了一条柔软的干布巾擦拭头发上的水,门外“咚咚”响起敲门声,她坐在凳子上扭身看一眼门口,放下布巾上前拉开门。

门外是店里跑堂的伙计,手上端着长条木盘,盘子里码放几只碗,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从那碗里装着的汤水飘散过来,一见门开了,他立马笑着说道:“今日降雨寒凉,本店每屋都免费提供姜汤,去去寒气。”

跑堂伙计说完拿着木盘往前递了递,知平看了看碗里的东西,又看看伙计的脸,犹豫着从里面端出两碗,朝对方道谢,这送汤的伙计什么也没说,只笑着点点头,然后从房门口离开,轻轻迈着碎步又去敲响了另一间房门,知平站在门口看着他又送出去两碗,正好对方一回头对上了视线,知平往后退开,脚背勾着门框踢合了房门。

一进屋姜汤就被她放到桌上,拿起一边的布巾继续擦着头发里的水,门外走廊又响起脚步声,一步一步停在房门前,知平手上动作一顿,往门口投去视线,房门打开,江衍头发散在一侧提着换下来的衣裳从外面进来,一踏进屋里便闻到一股气味。

“什么东西的味道?”他环顾屋内,留意到桌上两只碗。知平将碗指给他看:“客栈送的姜汤,说驱寒用的,你要喝吗?”说话间放下布巾搭在肩膀上,捞过手边最近的一碗凑近了轻嗅,然而姜汤里的姜味儿实在太冲,她闻不出来什么,反而叫鼻子受了刺激扭头打个喷嚏,不禁摇头,道:“真是真材实料,这一碗下去,肚里怕是要烧起来。”

“送汤的时候看过了,旁边几个屋也都有,你尝尝?”她说着将另一碗推出去。心说这姜汤喝了应该也无事,即便掺了小心思对她大概也无用,瞥一眼江衍,最多也只会出现在他身上,相比之下,这汤可是加足了姜片,他二人淋了雨喝点驱寒正合适。眼神转回自己手里那碗,知平屏息盯着碗里的水位,一口气闷进肚里,放下碗的时候,眼眶生生被憋得泛红,润得像要滴水,她偏过头一字一字道:“好辣。”说完手边便觉得被什么碰到,低头一看,江衍推过来一杯茶,“你喝得太快,用茶水缓缓。”他道。

知平接过茶杯含了一口在嘴里,再一抬头,江衍端着碗喉头滑动,刚刚还说不要喝太快的人,转头自己也一股脑下肚。

“不是说不要喝太快吗?”知平看直了眼。

江衍放下碗,神情自若:“我喝惯了。”

知平:“哦,好吧。”

她站起来抱过放到一边的脏衣服,“回来路上看见了水房,我去把衣服洗了,你要不要一块?”

于是两人刚洗完澡没多久,又出门洗衣,忙活了好一阵,回来摊开晾在了屋里的翘头衣杆上,江衍不放心这样放,说着:“雨天沉闷,恐怕要生异味。”

知平站在衣杆前,抱着手臂不大相信:“真的?不是挺凉快的嘛,我还想着刚好能阴干,这也会坏?”

江衍语气肯定道:“会的。从前这样晾过。”

“啊......”知平张嘴略微惊叹,随后了然地点头。

江衍垂眼看着衣杆的底座,看着看着便记起了从前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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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西县地处南方,是一个多雨的小县城,这里夏季闷热,冬季湿冷,每每天气不怎么好的时候,年仅七岁的江衍便出不了门,但他又不得不出去。

今早他自己一个人从床上爬起来,昨日的雨今早还淅淅沥沥地下,他给自己套上衣服,下地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前日辛苦洗好的衣服,昨天晚上睡前摸着还是湿的,过了一夜再凑近,便闻见一股发霉似的馊味,江衍一惊,怕是在屋里闷出来的,便抱着有些简陋的木架生怕它倒下去地一点点挪到靠近门口的地方通风。

他不喜欢在刚洗完衣服的时候就遇到雨天,也讨厌在雨天出门,但今天他要去厨房拿自己的饭,被叮嘱照顾他的老嬷嬷上次见到还是三日前,即便是被指派来照顾他,但她们这些人也不会真的尽心听从主子,她们只会看着主子的眼色,分析主子的态度,然后揣度主子的意思,慢慢试探着自己寻摸出一个界限,对照顾他的老嬷嬷来说,只要他死不掉,就没什么值得费心的大事,这只是一个生母故去无依无靠,还不招生父待见的无用庶子,别的同龄孩子都乱跑乱跳每天扯着嗓子叫唤,拉着其他人捉鱼打鸟骑大马,而他每天沉闷得像个小哑巴,呆愣得像个傻子,交代事情也永远要麻烦多说一遍,见了人只露一副怯懦的模样,整个府里唯有大小姐哪天高兴了想起他来会过问几句,路过的时候进来看两眼,平日里再没人进他的小院子,好在他自己也是乐得自在,老嬷嬷便干脆撒手不管,领了月俸只偶尔来瞧两眼,留意着别无声息病死饿死在这儿没人发觉,牵连自己。

瘦小的江衍拖着一张杌子猫在门檐后,外面落雨滴滴答答,他便仰着头看那些雨水顺着沟壑处汇聚成好几股透明的线,笔直落在地上激起水花,又融汇在一块顺着地势淌进院子的杂草堆里,他盯着上面仔细地看,越看越觉得那屋顶上像是有个线团,它不停地滚动这雨线就不停的滑落,在那线与屋檐的相接处,长久得似乎永无断决的时刻。

他不禁站起来,心想这可不行,他想等雨停下或变小,现在只能从屋子角落里抱出来一把颜色陈旧的油布伞,这伞是别人不要了随便丢在这儿的,拿着很有重量。他先在屋里撑开伞,上面包覆着的油布破了几处洞,一边会漏雨,他便把漏雨的一侧朝前,举着伞走出院子。

伞面将雨声放大,这声音伴着他徐徐穿过一条狭窄的碎石小道,墙缝里探头的嫩草颜色深重,被打地低头弯腰,他从旁边经过,转了两个弯,穿过走廊的垂花门,又走过一扇小门,往里就是府内的厨房。

江衍一声不吭地穿过院子,院内其他人见了他只当看不见,他自己到了檐廊下,收起伞靠墙放好了走进屋,从入门手边的矮桌上抱起一包早早放在这儿的馒头,这是老嬷嬷定期留给他的口粮。他将东西套在背上,出门重复费力的撑伞过程,目不斜视一声不吭地回到雨里,怎么过来就怎么回去,被打湿的鞋子冰得他脚冷,他最想的还是快些回去,可以盘坐在床上翻自己捡来的字帖。

屋子里,知平摸了一把湿漉漉的衣物,说道:“放心吧,我有办法肯定不会让它变味的。”

江衍微微一笑,不答也不问。

外面雨不停,人被困在一方天地,便按耐不住四处摸索的本性。知平在屋里转了一圈,在书案后面看见一台六尺高的柜子,里边有一半的空间都被塞上了东西,知平见了在里面翻两下,发现有不少书册,便随手挑出来一本靠在柜子遍翻阅起来,还不忘招呼江衍,道:“你下午要是也没什么事,不如一起来看点书啊,修身养性,陶冶情操,日后说不定还用得上。”

江衍闻声看去,见她捧着书,问道:“你看的什么?”

知平翻到书皮那面,看了一眼,道:“嗯……上边写《轩白诗注解》,第二卷。”她顿时觉得奇怪,讶异出声:“欸?那应该从第一卷开始看顺序才对嘛。”于是把书放到一边书案上,又在柜子里翻找起第一卷。

可她把里面所有的书翻了一遍,将同名的《轩白诗注解》都拿出来按顺序摆好了,一本一本从左往右数一遍,又从右往左数一遍,确认之后惊讶地看一眼靠近过来拿起一注解翻看的江衍,说:“怎么会没有第一卷?”她的神情看上去极为不解,“店家买书不是一套买回来的吗?这里只有第二、四、五卷,三卷也没瞧见呐。”

江衍合上手上的第四卷,按知平排好的顺序放回去,淡定猜测道:“兴许是当初买的时候就没有吧,或是买回来又被谁拿走了。”

知平想不透,“为什么?”

江衍轻轻摇头,“我也不知。“

知平没在这上面细究,瞧着眼前的书,一二无一,三四缺三,颇感遗憾道:“缺了两卷,看书若是不能看个全本,那还有什么意思。”

江衍听她此言,心中一动。他扭头先侧目瞄了眼知平的神情,见她撇撇嘴,叹口气,好似真的打心底里在意这个,便垂着眼试着道:“你若是看的过去我的字,也可以替你默出来。”

“真的?”知平瞪大眼,像是不敢相信,眼睛盯着江衍便挪不开了。“你还会这个呢!”她很是惊喜,一高兴就止不住想笑,眼神明媚晶亮。

江衍话毕便起身在书案后边坐下来,动作熟练地摊纸磨墨,从笔架上挑了一只蘸上黑水,提腕悬在淡黄色的纸笺上。

知平在他坐下的那刻就跟着曲腿一屁股坐在案边,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只手拿着那本第二卷,看着江衍落笔,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字,知平来回看了两眼又瞧着书册对比了下,惊叹地合不上嘴——江衍居然写的是和书上一般无二的印刷字,只在转折运笔的地方稍显不同,前者要更圆滑自由些,一眼看去工整严谨,也清丽漂亮。

欣赏之余,眼见他着手开始默写第一卷,不一会儿三行写完,知平抬头看他,越看越觉得江衍真是个神奇的人,“你为什么能默这个?”

“因为从前借来抄写过。”江衍轻声答。

“哦,那你是靠抄书练字吗?”知平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捧着脸,探头好奇。

江衍露出笑,“倒也不全是,主要是为了方便自己看书。”

知平眼睛落回书页上,手指搓开一页纸,若有所思,翻页之余说道:“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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