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一夜，等到天方破晓，自远边视线消失处微光涨水一般溢进平野，村子里鸡鸣狗叫，知平慢悠悠晃荡在回村的小路上，散下来的头发和身上的衣服腾腾升起细微的薄雾，须臾，先前滴着水的发梢已经干燥松软，手上攥着的发带随晨风飘逸而动，知平脚步不停，抬手将发带咬在齿间，两手顺着耳侧将脑后的发丝拢在掌心，空一只手出来拿过发带缠绕扎紧。

弄完她又垂首检查了一下衣服，除了被划破几个口子，血渍都已经被水冲差不多，浅色衣服她尽力搓得只有一点极为浅淡的红，只要不扒在上面就看不到，脸上的伤洗掉血痂只剩下一道淡红的划痕，再多的她也没办法。

回到农户家，她没有选择进屋，而是在院子里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抱着膝盖等着人睡醒。

公鸡打鸣好一阵，西屋里有了动静，耳语一般的说话声响起片刻，接着房门被打开，阿婆从里面走出来。她猛地看见院子里坐着的知平，整个人被吓得胸口一颤，心要提到嗓子眼，看清人后说了她两句：“丫头怎么起这么早？不回屋里多睡会？”

知平摇头，站起身，走近了些道：“醒得早，再睡也睡不着，干脆就起来了。”

她跟在阿婆旁边，帮她洗着一捧豆子，然后放进灶锅里，等米也入了锅，从边上水缸里拿瓢盛了水倒进去，盖上锅盖的时候道：“阿婆，缸里要没水了。”

阿婆闻言探头往水缸里瞅一眼，缸里的水只剩浅浅的底子，“等会去湖那边打几桶水。”

知平点头，“那我跟您一块儿。”

等饭做好了，阿翁也披了衣服从屋子里走出来，阿婆盛好一碗放好筷子送到他手里，知平也端着一碗站在边上呼呼吹着碗里的热气，熟豆子的气味随着热气扑在她面上，她一吸鼻子，就吸进去一大口。

阿婆阿翁又是絮絮叨叨地商量好等会儿的安排，吃完饭他就要下地里去看看庄稼，阿婆要等大家吃完了收拾好去打些水回来。说这些话的时候，江衍也走出来，路过他们的时候微微颔首，然后就这缸底下那点水洗了脸漱了口。

阿婆站起来大声地招呼他：“饭在锅里哇，自己弄行吧。”

屋里江衍的声音透出刚起的喑哑，大声答应道：“我自己就行。”

知平左看右看，扒拉自己碗里的粥，猛喝一大口。

阿婆从她旁边路过，忽地“啊”一声，知平不明所以，目光擦着碗沿转过去，看见阿婆正盯着自己瞧，心有所觉，阿婆刚好惊讶地问她：“你这脸上是叫什么东西划伤了？”

知平心道果然还是明显，下意识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厨房，就见门口站着江衍，听了阿婆的话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差点就要四目相对，心虚的感觉越发重了，知平连忙转回去眼珠子再不往那边转去一点，放下碗神情平静，语气无所谓道：“没什么事，昨天不小心被树枝子擦破了皮，一两天就能好。”

阿婆却没听进去，转头想回屋给她找点药擦一擦，知平并不打算涂药，连忙制止了，连连保证这只是一点小痕迹，用不着麻烦，看她如此坚持，阿婆便也就随了她的意，放弃了给她涂药，但还是不忘叮嘱她走在路上看着点，不要再这样粗心，知平听了又是连声答应，扣紧碗口手肘抵着手臂将人搀回桌边。

吃完饭阿翁就出了门，收拾好碗筷，阿婆从小院一角抽出来一根有弧度的木扁担，又从屋里提出来两个木桶，知平不肖说主动接过一个桶，又要再去拿扁担，却有人快她一步伸手，动作不紧不慢地先拿走了。

江衍不仅拿了扁担，也从阿婆手里接过另一只桶，阿婆一见他也要去，心想小子总比丫头有力气些，说道：“你也要去？那不如就让小子去，丫头留家里，桶里装了水沉得很，抬不好。”

知平本来就有所打算，又怎么能答应，立马笑嘻嘻地说自己有的是力气，凑到阿婆边上，硬跟着一块给院子落下锁，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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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神仙湖边清冷寂静，知平和江衍各拿着一个桶装了七分满，提上岸套在扁担两端，眼见马上要动身回去，知平退到一边背过手正要施术，此时湖面忽地冒起泡，起初不显眼，但很快整个湖面就像是烧沸了的敞口水壶，“咕嘟咕嘟”像是中了邪。

三人见着俱是满面惊愕。

紧跟着湖中间飞出来某样发光的东西，悬停空中片刻，下一瞬便像被丝线扯着一般“嗖”一下飞走。

知平环顾四周，正巧留意到旁边树后飘过去一片淡蓝色衣角，这让知平不禁想起了昨夜那大妖，顿时心下明了，忍了忍唇边还是弯起弧度，分明说不必麻烦，今日还是动了。

阿婆和江衍惊呆了一时没有反应，半晌阿婆的眼中迸发激烈的兴奋，扬手喊叫：“是仙人！仙人回来拿宝物了！”而后俯身就要跪拜，被眼疾手快的江衍一把托住手肘，将就着拜了两下，等阿婆这边拉住了他下意识回首要找知平，这时才发觉知平早已不见，环顾四周也没见到人影。

林子里，知平追上前面慢悠悠散步的如玉，在他跟前拜了一拜，说：“多谢相助。”

如玉抱着手臂顺势往旁边一软，像是没骨头似的靠在树干上，他道：“你确实该谢。”说罢衣袖轻晃，摆了摆手，知平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蓝光一闪，旁边的草地上凭空出现四具除妖师的身|体，全都双目紧闭意识全无，脸色皆如常人一般，目前不知死活。

知平后退半步，有些惊讶。

如玉睨着她，吊着眉梢问：“怎么，没见过死人？”

知平摇了摇头，说：“见过。” 心道这四人居然都已经死了。

如玉道：“这四人早早就蹲守在这儿，我见了就顺道收拾了。”言罢下巴轻抬，地上的四具尸体又消失不见。他像是两条腿站累了，右腿叠在左腿上，脚尖点在地上，姿态闲懒，“我要回去了，你想好没？今日若走，我还能捎你一程。”

知平过了会儿才道：“我还是想走修行的路。”她神情认真，“你所说的，待我见识过了，好坏自有判断。”

如玉听后咧嘴一笑：“倒是个有主见的。你要是这样想，我自不会多说什么，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

知平点头。

忽地听到有人叫喊，唤的像是谁的名字，两妖都情不自禁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如玉张望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句：“你名字是什么？”

知平转回头看他，如实道：“我叫知平。”

如玉：“哦，我名如玉，若有一日去了无尽海，大概能在无尽宫找到我。”他笑眯眯接着说：“别的可能做不了，帮你指个路还是可以的。”

知平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找他来指路，干脆不过脑子感激道：“提前在这谢过了，到时若有所需，还请别嫌叨扰。”

话毕，如玉顿如一阵烟消失在眼前。

知平一愣，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随之转过身。

后面站的是江衍。

江衍先是往四周看了一圈，问：“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刚刚好像有人。”

知平道：“是有人，问路的，已经走了。”

江衍环顾一圈也没看见有人影，皱了皱眉，但没深究。

知平拉着他袖子往回走，道：“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回去吧，回去收了衣服，咱们就能继续北上了。”

江衍没用劲，依着知平的力道跟着她往前，忽又出声道：“头发怎么散了？”知平闻言下意识伸手摸了把后脑勺，“哦，因为乱了，图个方便就这样随手扎起来，等回去了再重新绑。”

她答完，江衍又不出声了。

江衍不说话，知平心虚怕他察觉点什么，越多话越可疑，眼珠子转来转去盯着前路和树叶子也不说话，于是两个锯嘴葫芦冷清地回了湖边，阿婆守在水桶边上正等着他俩，见到人都回来了，从扁担上站起身，被江衍快走一步接在手里。一路上知平的手都搭在桶上面，看似是在帮忙扶着，实则偷偷灌了力在上面，减轻了重量，好让江衍肩膀上的东西没那么重从而不至于疼，她在心里自己跟自己说，就当是丢了江衍片刻让他费劲寻来的补偿，连说好几遍后，果然没那么心虚了，谁都有自己的事情，本来就不必告知旁人，身边的也不行，她处理得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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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到中午，知平与江衍在屋里将各自的东西都整理好了捆成包袱，知平将头发重新绑成麻花辫垂在背后，出去与阿婆辞别。

短短几日的相处，阿婆看着这两个孩子便觉得亲近，听闻要走一时还有些不舍，拽着人要给塞些面饼带在路上，怕两孩子在路上饿，知平哪里好意思接受，一面推辞一面笑着将一些银两抛进阿婆的怀里，仗着阿婆腿脚没她快，转头拉上江衍的手俩人怀里抱着包袱一齐一溜烟跑出一里地，笑哈哈地回头看一眼只剩了烟囱的屋子，压根不留被追上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