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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宿川诸事(二)慈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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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平看着自己手上那四五株药,终于还是长长叹出一口气,第一次上山收获寥寥无几,几乎是空手而归。

到了家,她拉开院门,院子里安安静静,屋门上的锁没被动过,心道江衍居然还没有回来。奈何这里也没有能看时间的东西,江衍说午时归来,她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午时,只能看太阳越爬越高,知平拿了钥匙将门锁取下,从屋里端了凳子出来,坐在屋檐下。

六月初的天气隐隐要热起来,但只要不长时间晒着,阵阵小风穿过栅栏吹过院子,知平坐在屋檐底下禁不住探出头,如此倒也很有几分惬意。

将采回家的几株草药一棵一棵呈一字摆开,知平瞧着它们沾着泥巴的样子,深思熟虑后,坚定认为还是应该都过水洗一遍才有卖相。

说干就干,她站到灶台边,提过水桶却觉得手里重量未免太轻,将里面葫芦瓢拿出来一看,水只剩一个底子,要是拿它洗必然不够。

但只拿个桶如何能够?知平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想起屋后有个缸。

随后她站在缸前,看着缸上面的洞,沉默一阵,还是勉强满意的笑了,指着缸嘴上念念有词:“虽是破个洞,念在你破得比较懂事,怎么也能再装个大半缸的水,就许你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儿了。”

随后二话不说,两手扶上缸口两侧,催力将它那么一转,便成功将其朝前挪了几分,知平一喜,又依法转了那么几十圈,倒真的将它转到了院子前面,停在了挨着灶台的屋角。

她欣赏着自己的成果,颇有成就的拍拍手,结果拍不掉手上的脏污,一搓还成条滚落,撇撇嘴便没在管,提了水桶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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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平蹲在河边净手,确认连指甲缝里也清洗干净,又将木桶浸没在河水里,待水桶被淹没再试着提上来。

桶还在水里的时候往上提轻轻松松,谁知当水桶底部脱离水面那一瞬间,却感觉变沉数倍,一时差点闪到腰,险些被桶带到水里去。

心里惊诧之余,知平憋着一口气将桶拖到河岸边,倾倒了小部分去,感觉方便她提起来之后,才半佝偻着腰往回走。

她是在走到一半之时遇上江衍,当时她沉沉地吸气吐气,满心水桶怎么会这么沉,江衍又是怎么看着那么轻松提回去的,就忽然听见后面一道脚步声逐渐靠近,鞋底碾在小石子与沙泥上咯吱作响,因为脚步声靠近得有几分急促,她一时惊疑回头往后面看,却发现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准点归来的江衍。

江衍一靠近她,便自然地伸手想从知平手上将水桶接过去,知平顿了一下,将身子一转,果断隔开他的手,道:“反正没多少路了,我自己提回去吧。”

江衍迟疑着收回手,看了看她出汗的额头,忍不住皱眉,“提得动吗?”

知平当即眉毛微扬,短暂地努力挺直了背,十分肯定地点头,“当然!”心想,多谢好意,但身后那段路不是桶长了腿自己跑的,她自然是能提得动。

何况江衍一伸手,她便眼尖瞧见他两掌发红,想来这一早上也没怎么闲着,若是事事落在江衍头上,出门干活回来还要提水桶,想想她便于心难安,实在惭愧。

知平垂着头这般想着,没走几步路,江衍开口道:“找到个帮人运东西的事做,若是不出意外,一日可得二十文。”

知平脑子里在掰扯,“啊......那就是一日得十碗素面。”她道。

江衍侧目在她头顶看一眼,嘴唇动了几番,最终点头认可了她的说法,“是可以这样算。”

“但是我没找到什么值钱的草药。”她想到自己的一上午便忍不住叹口气,话语难掩失落。

江衍却语气平静:“不必难过,你想,此地百姓在山下建城,自会靠山吃山,你能去到的地方他们必然去过了,又怎么会留下什么值钱的。”

“这样吗?”知平看着他。

江衍回看她一眼,点点头,“所以不用因为这个叹气。”

知平却并没有因为江衍貌似安慰的话开心起来。

人能去到的地方没什么指望了,那是不是只要人去不到,就还能找到些不一样的东西,如此一想,知平整个妖豁然明朗,两眼发亮。

“那人迹罕至之处是不是就能找到奇珍异宝?”她将心中所想告诉江衍,只觉得自己脑子转的就是快。

但江衍却并未如她所想再次点头,赞许她的想法,反而皱了下眉,神色颇为严肃认真地看着她,摇头道:“人迹罕至必是险处,莫要冒这个险。”显而易见,若是知平大咧咧地告诉江衍她要往这“人迹罕至之处”去,江衍必然是不应的。

但事情总要有个法子,知平思索一番,劝慰道:“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如此说完,便已经神思不属地想着挑一个什么时间去比较方便。

江衍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知平,见她心不在焉,明显一副没听进去的模样,当下整个人脸色都不对了。自相遇后,他与她相处也有数月,心知知平胆子大,还喜欢乱跑,几番张口想说点什么,但偏偏几句重话含在嘴里根本说不出口,末了只能沉声叫了她一句“知平”,以此表达自己不赞同的心情。

知平却听这一声听得头皮一麻,恍惚之中,当真有种被兄长抓住训斥的熟悉感觉,心下忍不住嘀咕道:“还真有兄长样子了,生什么气啊?生气老得快,叫我有什么事?难道我要因为你叫我,我就怕你吗?”不过嘴上她还是很有眼力见地答应:“知道了。”

只是心里又是另一番打算,脚长在她自己身上,说到底,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江衍总不可能一直看着她。她这般盘算着,心里不免有些心虚,便转过脸垂下头,也顾不上水桶重了,迈出去的步子都快了些许,只盼早点回去。

没多久两人回到小屋,江衍用打回来的水淘米煮粥,知平就着剩下的水简单冲掉几株草药上面的泥,又找抹布擦了水缸。因为不清楚药草该怎么处理才好,她洗好就都放在了屋檐底下阴干,剩下的水灌进水缸,只浅浅地没过缸底,知平抱着桶站在旁边朝里面探头看了片刻,方才认清现实地长长叹出一口气,一副把精气神都叹出去的模样,丧气地放下桶,预备吃完饭休息一会继续。

他们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王喜喜从外面回来了。

看两人在院子里煮了粥,王喜喜毫不客气地从屋里拿了碗筷出来,嘴上嫌弃着没有小菜,但还是盛了一碗坐到桌边,饭桌上,王喜喜向他们宣告:“下午会有棺材送过来,提前和你们说一声。”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是躺了人的。”然后喝了一大口粥,两三下咽下去。

两人应声表示清楚了,王喜喜喝完放下碗站起身进屋,过了一会她手上提着一个大包袱走出门,看着是准备离开,临走之前眼角瞥了江衍一眼,又是一个停顿,继续向两人补充:“子时就会有人来抬棺送葬,也不会停多久,你们回来一切照常就行。”

知平朝她点头称是。

王喜喜出门没多久,两人也喝完了自己碗里的粥,江衍主动揽过洗碗的活儿,知平便在屋檐底下搬了凳子躲太阳。

等到江衍预备出门时,他站到知平面前,或许是想防止她下午乱跑,特意叮嘱知平将水缸灌满,慢一点也无妨,知平没有深思快慢的区别,满口答应。

在江衍离开之后,她立马拎起木桶,全然忘却江衍叮嘱的“慢一点”,满门心思早点把水缸灌满早点开溜,于是提着桶来来往往忙碌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将这破缸灌到即将溢出,颇为满意地放下桶,刚好也是王喜喜口中所说的送棺材队伍来的时候。

站在院子里远远看见一伙人抬着一个大木头盒子朝这边慢吞吞地走来,知平撂下桶张望片刻,不知道自己待在这里会不会打扰到王喜喜的事情,正巧江衍嘱咐的灌水她都做完了,留在这里也没别的要做,她摸摸头,好好回想了一番自己手边要做的事,片刻后倒还真让她想起一个。

若是她想要卖草药,怎么也应该先上街上问问行情,看看有哪家愿意要,又准备收什么样的,否则若是她忙活了半天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可真是冤极了。

如此一想,她收起屋檐底下摆着的几株干得差不多的药草,沿着田埂间另一条小道离开小院,与送棺材的队伍交错而过时,她还朝跟在队伍旁边的王喜喜挥了挥手,方才转头离去。

上了街,入目最多的便是忙于生计的人,男男女女,或老或少,站在街头放眼望去,每个人都在认真生活着。知平寻思光凭自己找定然浪费时间,于是在眼前左右物色一番,看中对面茶铺里正坐在凳子上抻腿伸腰的老人家。

知平穿过街道走进茶铺,老人觉察有人,稍微坐直了,抬头视线落在她身上。

“老人家。”知平开口问道:“您可知此处哪里有药铺?”

对方过了一会才回答:“往前右转后直走,门前挂了牌匾的便是。”

他单说了门前挂牌匾,知平边思索边走出茶铺,想来是那条街上独它一门挂了,于是依这来人所言,知平走上右手边的街道,顺利找到唯一一家挂了牌匾的店铺,牌匾上写了三个字,名叫“慈恩堂”。

知平抬头望了一眼名字,将收在怀里的药草拿出,抬脚走进店里。

甫一进店,便先瞧见柜台后的两个伙计。一个背对着门口,脚上应当是踩了凳子,比寻常人高出一大截,手上端了个脸大的盘子,正拉开一屉药柜,伸手从盘子里捏了一把不知什么药添进去,另一个则站在柜台后面低着头,从知平的角度看过去,正看见他眯起来的眼,她多看了此人两眼,方才反应过来这个伙计在打盹。

她正犹豫要不要出声喊醒对方,这伙计便自发地清醒过来,一抬头发现站在店门口的知平,下意识开口问:“抓药的?可有方子?”

知平靠近了,摇头道:“非也,想问问你们这里收不收药草。”

站在凳子上的人闻言也转过头,垂下眼与柜台边的伙计对视一眼,随后柜台边的回答她:“这我做不了主,得问问我们掌柜。”

知平问道:“那你们掌柜何在?”

伙计回答:“在后头,我去给你叫。”说着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掀开旁边一道帘子,往屋后去了。

少顷,这伙计跟在一位女子身后出来,知平看其脸上明显的岁月痕迹,估摸年岁四十上下。

女子一身赭红色的衣裙,头顶挽成小丘状的发髻上插了一支青色玉簪,腰间挂了一颗晃动的小玉坠子,下垂的流苏微微扫过衣服下摆,走动间体态轻盈,四五步的路走得很是端正,便显得整个人很有几分庄重感。见对方朝自己走来,知平不由自主地挺起胸,站直了身子,心中难免感叹一声对方气场的强大,若是观其一生,想来定有精彩之处。

这位掌柜走到知平的面前,先是将她上下看了一遍,而后问道:“可是你问的是否收药?”

知平心想做生意可不能显得她犯怵,当即扬起脸,笑意盈盈道:“正是。”

药铺掌柜脸上没什么特殊神色,仍问道:“什么药?总要先过个眼,看了才行。”

知平嘴上说着“这是当然”,然后将手中拿着的一把草放在柜台上摆开,“正是这些。”

掌柜只随意扫了一眼,便皱了眉道:“若没看错,你这些都只是寻常药草,若是量多还好说,若是只有这点儿,本店只做按斤收的生意。”

知平略一沉默,思忖片刻道:“那你们论株收的是什么样的?”

掌柜一愣,似是对此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这么想卖东西给她,嘴上仍是有问有答:“自然是人参鹿茸这类名贵药材了。”

知平问:“就这两样?”

掌柜忽地笑了一下,表情略有几分促狭,像是被她这句话逗乐了,“怎么可能,像是够年份的灵芝、何首乌,还有三七黄芪等等,物以稀为贵,珍贵的东西,自然卖得也比寻常贵些,怎么,你代人来问的?”

知平摇头:“不,是我自己。”她心道,名贵之物自是效果强,越是不寻常的,越是有价值,这道理谁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她该如何辨识哪些是真正稀有之物。

女子在听了知平的回答后,又多看她几眼,像是在探究,但她只是看,并未多问什么。

知平想着自己想知道的都问得差不多了,当即对着女子行礼告辞,退开两步转身出了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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