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话刚放下，门边的人动了。

转身朝沙发这边走来，走到偃希面前，伸出手的同时弯下腰，拇指揉捻着眼角泪痣，低头蜻蜓点水地扫过那片唇。

偃希愣怔半瞬，捏爆手里的易拉罐：“姬荀玉！”

给他脸了是么。

姬荀玉：“我不接受你的告诫，还有，你不是烂人。”

如果真是个烂人，刚才在那个包厢，他就不会给那个女孩儿扔毯子，盖住她最后一丝尊严，如果真是个烂人，方才就不会将通行印章给他，还特地告诉他这场拍卖会的性质，如果真是个烂人，就不会赶在别人来找麻烦之前，先想办法将他赶走……

“你不是烂人。”姬荀玉捏住他的耳朵，又认真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掌心瞬间烫得惊人。

偃希将手里喝完的易拉罐往他脸上用力一扔，表情凶狠，耳朵通红：“我说过了我不喜欢男人，更不喜欢你，赶紧拿着东西给我滚蛋！”

“我知道。”姬荀玉没想过他会喜欢自己，就算此刻从嘴里蹦出另外一个答案，肯定也是骗他的，“但我不可能走。”

偃希：……

“苏小姐说了，让我看着你，别让你喝酒。”

“她说过让你看着么？”偃希斜眼睨他。

当自己当时不存在，睁眼说瞎话是吧。

“不看着，怎么知道你喝没喝。”姬荀玉松开手里的耳朵，捡起滚落地上的易拉罐在一旁坐下。

骂不走，赶不走，所有行为完完全全超出预想。偃希舔了舔嘴里的牙，想喝酒，喝完把酒瓶子砸他头上那种。

都说了别喜欢，怎么就不听呢。

不行，得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偃希冷静下来后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随即将两条腿大喇喇翘到茶几上，冲他挑眉：“好啊，既然不走，那给我来敲腿。”

看我不折磨死你！

“怎么？喜欢我，敲个腿都不乐意……”

这话还没说干净，姬荀玉将他的腿拉过来架在自己腿上，重一下轻一下敲着。

“你，你还真敲啊。”偃希有点傻眼。

姬荀玉手里动作没停，抬头：“不是你说的，进来之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吗？”

“我什么时候……”偃希突然想起自己放出去的话，好像还真是他的要求，那就，“跪着敲，谁让你坐着了？”

腿上力道一停，姬荀玉半晌没动。

估摸着是快碰到老虎屁股了。偃希继续输出：“怎么？这都不愿意？”

“不是，”姬荀玉摇头起身，在沙发旁单膝跪下，“我是在想，在床上跪着有没有可能更舒服些。”

床你妹！偃希黑着脸将腿收回去，偏开头暂时不想再跟他说话。

睡一次能产生什么破感情，三分钟热度罢了。

没多久，包厢门被人笃笃敲响。

戴着面具的侍从推着餐车进来，视线越过跪在地上的人看向侧躺在沙发上的偃希，嗓音意外地好听：“偃先生，人我们已经解决，但是此次骚乱还得您给个说法。”

偃希托腮看过去：“哦？什么说法。”

侍从从餐车冰桶内抱出一瓶威士忌放到桌上，面具后的琥珀瞳孔微眯：“我们老板的意思，喝了，也就过去了。”

这个不难，甚至根本没有为难他。

“不行。”正要点头，跪在沙发旁的人先一步开口：“你不能喝酒。”

偃希牙根又开始隐隐作痛，没看出来人家在放水么？上赶着树敌？

“我替你喝。”

姬荀玉回头迎上朝他看过来的侍从，对方的目光不偏不倚甚至没有丝毫躲闪，眼底凝聚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但那股杀意在看向偃希时又顷刻烟消云散，笑着点头，说可以。

这不是侍从。

侍从从冰桶内抱出威士忌酒，起开瓶盖送到姬荀玉手中，靠近之际，用只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讥讽：“杂碎，就凭你，也配？”

说的很快，声音又小，将酒瓶递到他手里后，没再看他一眼，继续冲沙发上的人笑道：“老板的意思是，全部喝完。”

他得在这看着。

“姬……十八。”有人在，偃希不能叫出名字，“把酒给我。”

几个小时，晕船药的药效估计早过了。

姬荀玉没应偃希，看了眼冲他扬起唇角的侍从，直接举起酒瓶，咕咚咕咚，酒水滑过喉咙，一阵吞咽。

很快，整个包厢就只剩吞咽水声，可是渐渐地就能听出来吞咽声渐慢，已经喝不下了。

真没用。

侍从掩在黑暗里撇了下嘴，趁机多看两眼那头白发的主人。

偃希，还是跟以前一样，美的人心痒。

砰！

空酒瓶猛地扔到茶几上，姬荀玉用手背擦去嘴角水渍，摇晃起身挡住他的目光：“这样，可以向你们老板交代了吧。”

酒瓶内滴酒不剩，侍从没有其他理由再待在这儿了，他笑着收回空瓶放进冰桶，朝偃希微微点头退出包厢。

直到门被关上，强撑起身的人忽地往沙发上一倒。

偃希本想伸手，想想他之前气人的行为，手指紧跟着弯进手心，轻呵一声：“活该！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不会喝酒硬逞什么能。

姬荀玉是会喝酒的但从来都只是适量，像这样一口气干完一瓶酒还是头一次，像今天这样气得动手打人也是第一次……

他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他。

“我。”嘴里刚蹦出一个音节，额上蓦地冰凉。

这里没有可以用来包裹的布条，偃希干脆从冰桶内抓了两块冰。

手放在他额间，人却托腮偏开了头。

别别扭扭的，真可爱。

＊

拍卖会开始前的这个小插曲很快被揭过去，之后又来了几位，人数到齐后，包厢下方的舞台猛然亮起白光。

原先就觉得这像是歌剧院看台，没想到还真是，不过舞台上表演的可不是什么轻柔舒缓的歌舞剧。

幕布缓缓向两侧拉开，即便早就知道所谓的拍卖品，看到幕布背后脖戴铁质项圈的少男少女们，偃希还是忍不住皱紧眉头。

“这一批看起来不错。”

“之前那几个都玩儿腻了，这回试试小的。”

“那个不错，男的？”

“男的怎么了，能做就行。”

……

偃希翘腿坐在看台边的单人椅上，听着这些吵人耳朵的声音不禁想起菜市场，也是这样的挑挑拣拣，只是菜市场挑的是菜，这里挑的却是活生生的人。

眼底布满恐惧，慌张和泪水。

绝望的神情，跟他从前——真像。

拍卖会有序进行中，一道高过一道的叫价，铁锤敲定后的响声。

人似乎在欺凌弱者的时候，快意空前绝后。

可能是晕船药彻底失效了，偃希忽然觉得有点晕，有点累。

“接下来的商品。”随着一声卖力吆喝传入耳中，偃希两指抵着额角抬眸，只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儿被牵到台前。

大概只比白鬼大一点，低着头，害怕地浑身发抖，泪花一颗一颗砸在脏污的衣服上。

周围的大人却视若无睹，甚至有几个来了兴致竞相叫价，价格一度从20抬到100。

叫的最狠的，偃希听出他的声音，是之前说要试试小的那人。

这么小的孩子……畜/生！

叫到100，周围的人就不跟了，这么小的小孩儿，100万已是天价。

“100万一次，100万两次，100万三次，成……”

“500。”

主持人手里的小铁锤刚要敲定，二楼突然再次叫价，而且一次就叫到500。

之前叫到100的人顿时急了，估计没想到会被人截胡。

“我说兄弟，你这就不地道了。”

“我怎么了？”

“就这么一个，你要了干嘛啊。”

“干你想干的事，不行么。”

此话一出，剧院内寂静了半天，敢情又是个癖好娈/童的变态。

偃希语出惊人不自知，碾了碾指腹，冲停下来的主持人道：“赶紧的，敲定了就给我送上来。”

还是个急性子。

主持人立刻回神，超出预想的价格让他的声音都跟着开始颤抖，语速不由地加快，再问显然是没人会蠢得在一个小孩儿身上花费超过500。

最终，19号拍卖品被成功拍出。

按照客人的要求，主持人赶紧让人将拍卖品送上楼，还顺带附赠了好些“礼品”。

小姑娘被人推进昏暗的包厢，靠在门口紧捏着衣角半天没动，里面有两个人，一个躺在沙发上，另一个坐在窗边椅子上也没动，甚至都没往她这边看一眼，就这么晾着。

“最后一件，也是我们本次拍卖会的压轴佳品。”楼下再次传来主持人异常嘹亮亢奋的吆喝。

跟其他拍卖品不同，最后一件是用红布蒙着，由助手带上来，头上的红布被顶地凸起一小块，偃希眼皮微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待主持人挑动众人眼球，被连番催促后，助手一把扯下人头上的红布，露出一对漂亮的犄角。

偃希的预感成了真。

满场哗然，甚至有人猛地站起身，带倒身后的椅子，惊叹：“这，这是鹿精！”

鹿个屁！你们全家都是鹿！

鹿呦呦暗暗磨牙，抬头迎上二楼一双异常熟悉的灰眸，鼻头蓦地发酸。

老大！呜呜呜！老大来救他……灰眸转个方向收了回去。

别啊老大，你可爱的小鹿在这里啊。

偃希十分淡定地摸出手机打给苏荼，说话间勉强施舍了一眼，而后走进包厢。

我艹我艹，老大！老大别走啊！

任凭鹿呦呦如何用眼神呼唤，二楼左侧倒数第二间的窗边再没看到半个人影。

偃希走回沙发边踢了踢人自然垂下的脚，姬荀玉挪开挡住眼睛的手臂，睁眼看到他立刻坐起身，一下子起猛了，轻晃了两下。

“走……”

“现在几点了。”

偃希摁亮屏幕：“十点半。”

“得吃药了。”姬荀玉手往裤兜里伸，还没怎么清醒，伸了两次才伸进兜里拿出之前的药盒，里面满满当当都是药，他一时有些分不清，不知道哪个才是晕船药。

偃希一把扣住药盒：“现在不吃。”

他还能撑住，要是吃了，很大可能就直接睡这儿了。

“拍卖会结束了，走。”见他摇头，偃希深吸了口气，好让自己不被气死：“一起走。”

原来不是赶他走。姬荀玉慢腾腾站起身，转头看见门口站着个小姑娘，醉熏的意识逐渐回笼。

两道视线同时看过来，偃希扯动嘴角，挑眉：“七八岁的小孩儿最好吃了。”

小姑娘登时吓得浑身一抖，恨不得将身体贴门上。

听到四周传来的叫价，和楼下骤然亮起的白光，姬荀玉大概就明白了这是他竞价买来的，踉跄两步握住他的手臂，轻劝：“你别吓她。”

偃希撇了撇嘴，瞧他站的不是很稳，倒是没将手抽回去，拉着人走到门口，往那张鼻涕眼泪横流的脸上扔下一张纸。

“丑死了。”

呜咽被纸巾盖住，瘦瘦小小的手扒拉着脸上的纸，露出哭红的眼睛冲人眨了眨。

偃希左看右看，找不到其他东西，夺过被姬荀玉塞进西装口袋里的小水杯扔过去：“拿着东西，走。”

走出包厢，走廊里的侍从快步走来：“偃先生，拍卖会结束后还有聚餐。”

“哦——还有聚餐啊，”偃希像是刚知道似的，微抬下巴瞥了眼最后一间依旧房门紧闭的包厢，语气幽幽：“可是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呐。”

“但这是聚会……”

“我说了，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语气一点一点低下去，“怎么？你们还要绑着人去聚餐？”

“当然不是。”侍从连忙摇头，将人送至另一部电梯前。

数字8缓缓上升至12，跟9层的二等间不同，12层的一等间就连走廊都好似宽了一倍。

电梯门关上之后，偃希用打开铁质项圈的钥匙换走小姑娘手里的水杯：“这里没有监控，那边就是楼梯，走吧。”

小姑娘手里被塞了把钥匙，有些缓不过神。

“还有你，赶紧给我滚。”面对姬荀玉，他的语气又再次恶劣下去。

转开盖子喝了口水转身往1201室走，拿出房卡打开门砰一声重重关上，靠在门边轻呼了口气。

有姬荀玉在，那小孩儿必定不会再被抓住了。

剩下的就是他这边的事。

想起那头居然会被人抓住拿去拍卖的鹿，偃希不满地啧了一声，掏出手机准备再打给苏荼。

屏幕骤亮，一双充斥油腻劣质烟味的手猛地从黑暗中伸过来，精准地捂住他的口鼻。

水杯哐当砸在地上，洇湿门边地毯。

作者有话要说：

复更，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先说声抱歉停了这么多天

目前还是有点焦虑，只能努力调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