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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教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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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号上午,花园区人民政府召开会议,隆重庆祝第一个教师节。全区六百多名教师和教育工作者参加会议,每人领到了一条毛巾和一个喝茶水的搪瓷缸。毛巾和搪瓷缸上喷有“庆祝教师节”五个鲜红大字。区教育组还给每个教师发了两块钱过节费。

会上,花园区委书记、区长、区教育组长都讲了话,还有教师代表发了言。内容和意思差不多,倡导全社会尊重教师,保障教师合法权益,提高教师社会地位,改善办学条件,奖励优秀教育工作者。

这些大话、套话和空话,近段日子频繁地出现在广播电视里,大家早就听厌了;报纸杂志上更是连篇累牍,看得大家眼睛痛、心里烦。因此,会场上大多数人都没心思听台上的人讲话,而是在叽叽咕咕地聊天,互相打听今年工资调整后加了多少钱。

□□关于建立教师节的议案通过后,有关调整教师工资的传言不绝于耳,各种推测和讨论一直没有中断过。最近半年来,教师们只要遇到或者聚在一起,就会聊这个热门话题。工资怎么调,收入可以增多少,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乐观人士认为,工资至少可以翻一番,增加一倍。最悲观的估计,也是增长百分之二十。牌坊中学不少教师按照相应的增长幅度和比例,计算出调整工资后,自己每个月能拿多少钱。大家天天盼,月月盼,对薪水的大幅度增长和收入跳跃式增加充满了期待。直到教师节的前一天,花园区教师工资调整方案才正式出台。教师的工资确实普遍增加,但增长的幅度却不尽相同。工资的定级与职称和教龄息息相关。职称越高,参加工作的时间越长,工资的增长的幅度就越大,反之亦然。

王加根和方红梅参加工作才三年,每人每月只增加了六块钱。绝对额虽然不多,但增长幅度还是超过了百分之十。调资方案从今年元月份开始执行,前八个月的增加部分,九月份发工资时一次性补齐。也就是说,王加根和方红梅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九月份可以多领一百零八块元。这笔飞来横财,刚好可以支付油漆家具的费用。

庆祝大会结束后,教师们作鸟兽散,各回各家——下午放假半天,大家不用上班。王加根推着自行车,和方红梅一起去农贸市场买菜,然后回牌坊中学。进学校大门时,看见门卫老宁在生炉子。

老宁用的是一个尺把高的土炉子,烧的是煤球,有时也直接烧木柴,当灶用。他年过半百,老婆几年前因病去世,就一直鳏居。自调到牌坊中学之后,他就以校为家,成了学校里的常住户。

老宁是花园宁家河人,小学文化程度。年轻时找了个好老婆——或者说,是老婆的弟弟有出息,官至孝天市财政局副局长。内弟为他在家乡谋了个教师职位,还是吃皇粮的公办教师。他最初被安排在宁家河小学,可因为不会教书,承担不了任何一门课程。碍于市财政局副局长的虎威和情面,教育行政管理部门又不敢贸然辞退,就把他调到牌坊中学看大门。

老宁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已经结婚成家,夫妻双双在宁家河种田。二儿子在大悟县财政局上班,目前还是单身。三儿子在孝天地区财贸学校读书,还没毕业。在宁家河小学上班时,老宁住在大儿子家里,但与大儿媳关系不好,加上孙子磨人,搞得他特别闹心。他三番五次找小舅子诉苦,如愿调离宁家河,来到了牌坊中学。老宁的工作职责,除了看大门和收发报纸信件,还是学校的“司号员”,负责敲钟,掌握作息时间。

走马上任十天来,他的表现可圈可点,赢得牌坊中学领导和教师们的普遍好评。每天的起床钟、上课钟、课间操钟、下课钟、放学钟敲得都很准时,快慢节奏也规范。接过邮差送来的报纸和信件,他先挑出学生邮件,把收件人姓名抄在小黑板上,然后把小黑板挂在门口,等学生们下课后来认领。再把报纸和教师邮件亲自送到办公室。邮件交到收件人手里,或者放在收件人办公桌上;报纸则用报夹分门别类地夹起来,整齐地搁放在报架上。有时,他还借用学校食堂的铁锹,把办公室门前的杂草清理得干干净净……

见王加根小两口开完会回来,老宁热情地与他们打招呼,叫他们在他这儿吃午饭。

王加根道过谢,又开玩笑说:“您小锅小灶的,我们要是在您这儿吃饭,恐怕连碗筷都不够用。更何况,您炉子还没有生着呢!我们说不定还快些。要不,你也不用忙乎了,去我们家吃。”

说笑间,两人推着自行车沿着甬道往里面走。径直走向办公室西头的厨房——加根以前的宿舍。

这间厨房从昨天开始,又兼做他们的卧室。

办公室两头的宿舍,学校本来准备分配给新调来的教师。因为王加根新居里的家具在做油漆,没办法住人。邹贵州体谅他们的难处,答应他们暂缓搬家。不过,延缓的时间不能超过十天。也就是说,教师节前后他们必须腾房子。

王加根与油漆工定的合同期限,与这个时间刚好吻合。

如果油漆工严格遵守协议,全力以赴施工,他们是能够在规定的期限内搬回新居的。遗憾的是,看上去老实巴交、商谈时信誓旦旦的油漆工,并没有履行承诺。施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好几天都不打照面。涂料是油漆工代买,一共花了五十多块钱。辅助材料呢?还是由王加根准备。油漆工今天要汽油,明天要松香水,上午要催干胶,下午又要牛皮纸……王加根是个外行,只能拿着油漆工写的纸条,骑着自行车一次一次地往花园街上跑,按要求的品名和数量购买。花钱如流水!工期还不能保证。到昨天为止,家具才做完头道漆,如期搬家已经不可能。

邹贵州不高兴了。新调来的教师天天逼他,找他要房子,而王加根和方红梅又迟迟不腾房,他没办法向别人交待,也影响学校的正常工作秩序。

王加根于是去找赵乾坤,让他去催一下施工进度。

赵乾坤也很无奈,笑着解释说,小舅子同时做着好几个地方的活儿,轮流施工。今天到这家,明天去那家,难免顾此失彼。其中有一家急着结婚,油漆工在那家的时间相对就多一些。

“慢工出细活儿。这样一边做,一边等着干,油漆的效果还好些。”赵乾坤反过来劝加根,“莫把邹贵州的话太当一回事,别理他!迟几天搬家又怎么的?学校里该有多少住房一直空着没人住!”

王加根觉得这样不好。

邹贵州在他困难的时候帮了忙,他怎么能够做这种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事情呢?

腾房催得急,新居又没办法住人。这件难肠事让王加根和方红梅伤透了脑筋。他们与邹贵州协商,采取折衷办法,先把方红梅那间宿舍腾出来,两人到厨房暂住。等家具油漆完工,再腾王加根那间房。

昨天下午,他们开始腾办公室西头的宿舍,把杂七杂八的东西一点儿一点儿地往新居搬,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如同蚂蚁搬家。把单人床抬到办公室东头的宿舍,两人在这儿睡觉,还得在这儿做饭。

今天运气还不错!早上出门时封的炉子没有熄。

王加根先撬开炉子,换了蜂窝煤,拿起搪瓷碗准备洗米。

“我要吃面条。”方红梅突然说。

王加根困惑地望着她:“你不是说吃面条的次数太多,见到面条就反胃吗?煮饭也会很快的。”

“我今天就是想吃面条!”方红梅语气非常坚决,看上去似乎还有点儿不高兴。

“行行行。那我就用瘦肉白菜下面条。”王加根一边说,一边把刚刚买回的白菜扔进塑料桶,准备到食堂门口去清洗。

临出门时,他又吩咐方红梅把瘦肉切成丝。

走到初三那排校舍时,看到初三(2)班教室里坐满了人。王加根这才记起,学校今天中午摆“鸿门宴”。以庆祝教师节的名义,宴请辖区内的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实际上,是要这些地头蛇们出点血,捐点款,弥补牌坊中学扩建围墙留下的经费不足。

学校食堂里热气腾腾。司务长小朱、炊事员肖金平和新招的临时工聂聋子忙得不亦乐乎。老远就能闻到飘散在空气中的鱼肉香味。

王加根打开水龙头,把白菜叶子一片片掰开,仔细冲洗。

方红梅这段日子特别注意饮食卫生,如果白菜洗得不干净,回去是要挨骂的。

“小王回来了!准备弄什么好吃的?”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加根回头一望,见邹贵州笑嘻嘻地迎着他走过来。

“丁校长找你有事。叫你到初三(2)班教室去一下。”

加根将信将疑地望着邹贵州。

“怎么?你不相信?不信你可以直接问丁胜安。”邹贵州于是对着初三(2)的窗户大声喊,“丁校长!丁校长!”

窗口立即出现了丁胜安的上半身。

“你是不是有事找小王?”邹贵州问。

丁胜安马上回答:“是是是。小王,你来一下。”

王加根这才停下手里的活儿,关好水龙头,随邹贵州前往初三(2)班教室。

“丁校长找我什么事呀?”王加根一边走,一边问邹贵州,“还是为退房么?这事我不是已经与你讲好了吗?”

“跟退房子没关系。”

“那他找我有什么事?”

“到了你就知道了。”邹贵州还卖起了关子。

丁胜安已经站在初三(2)班教室门口,身边还有一个军官。

经介绍,王加根才知道那军官是驻军部队卫生队的王队长,专程来学校参加教师节庆祝活动。

王家岗驻军军队在教师节前夕有所表示,送来了一副单杠和一副双杠,安放在学校操场南边的沙坑里。王队长今天来,又送了六个开水瓶和一块写有“弟子事师,敬同于父”八个字的玻璃镜框横匾。

王队长自我介绍说,他是河南洛阳人,在花园部队当兵十几年了,今年家属才随军。他们有一个正在读初中的儿子,这次也跟着过来了,想到牌坊中学插班上学。

“王队长想把他儿子放在你们班。”丁胜安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王队长从侧面了解过,知道你语文教得好。人家是慕名而来的哟!”

王队长应和道:“对对对!我们团政委的女儿就在王老师班上,叫陈红。”

陈红的爸爸是团政委?这事怎么以前没听说过?那小丫头性情温顺,学习很用功,成绩中等偏上。王加根知道陈红是军人子女,不知道她爸当这么大的官。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王加根问。

“王伟。”

王伟?就是张仲华介绍的那个王伟?王加根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不再哼声。

“他个子长得高,年龄不大,今年才十四。在洛阳读书时学习成绩还不错,在家里比较听话。”王队长絮絮叨叨地介绍。

王加根还是没有作声。当着学生家长的面,他不好陈述与张仲华之间的矛盾。加上这件事涉及牌坊中学与驻军部队的关系,事关军民共建,他不能当面拒绝别人。

丁胜安见王加根犹豫不决,怕王队长难堪,于是当场拍板:“这事就算说好了。明天叫王伟来报名,找王老师报到。”

王队长点头哈腰,热情致谢,并且向王加根伸出了右手。

王加根礼节性地握了握王队长的手,转身离开了。

白菜洗好后,他又接满一桶水,拎着回家。

刚进家门,邹贵州跟着来了,说是丁胜安让王加根去喝酒。

“不了。我们吃完饭,还要去花园镇看电影!”王加根推辞。

“电影不是三点钟开演么?误不了!”邹贵州大大咧咧地说,“我们把客人送走后,还不一样要去看电影。”

电影票是学校统一购买分发的。每个教师一张,是庆祝教师节的活动内容之一。据说,一张票可以连着看两场电影。

“你去吧!”方红梅这时突然插言,对王加根说,“我自己来下面条,吃完后躺一会儿。等你喝完酒,我们再一起去看电影。”

王加根这才跟着邹贵州走了。

路上,邹贵州兴奋地说,今天这个活动效果还不错。募集资金一千三百元,扣除一百多块钱的招待费,可以净落一千一百元。

初三(2)班教室由“会议厅”改成了“宴会厅”。几张课桌并在一起,拼成了两个“大餐桌”。碗筷已经摆好了,客人们忙着出去上厕所,还没有就座。

王加根走进教室时,再次受到王队长热情相迎。

王队长说,今天借花献佛,一定要和王老师好好喝几杯。

王加根连连摇头,说他酒量不行,待会儿还有事要去骑车花园镇。今天就不喝了,改日再聚。

教室前后的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有标语。前面黑板上写的是“热烈庆祝第一个教师节”,后面黑板上写的是“人民教育人民办,办好教育为人民”。这些显然都是写给村支书和村主任们看的。名正言顺地提示他们捐款,心甘情愿地掏钱。

菜很丰盛。气氛也很热烈。教室里吵吵嚷嚷,煞是热闹。喝了白酒喝啤酒,直到每一个人都东倒西歪,说话舌头打卷儿。

村干部们闹起酒来没完没了。

王加根怕耽误看电影,又担心喝得太多,呆会儿骑自行车不安全,就借上厕所的名义,中途溜号了。回家洗了把脸,就叫方红梅赶紧起床,整理行装准备出发。

“我不去!”方红梅突然改变主意,语气相当生硬,像是赌气。

王加根不知道老婆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想到方红梅怀有身孕,他不想多计较,可心里又实在放不下这场免费电影。

他问方红梅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不需要去医院,表现出十二分的殷勤。

方红梅丝毫也不买他的账,闷声不响地躺在床上,对王加根不理不睬。躺了十分钟的样子,她看看手表,又从床上爬起来。梳了梳头,洗了洗脸,把拖鞋换成凉鞋,拿起一把遮阳伞出门,一个人自顾自地朝学校外面走去。

王加根赶紧拿起黑皮包,拉开拉链,确认电影票在里面,马上找钥匙锁门,再推上自行车,去追老婆。赶上方红梅后,他放慢速度,拨动铃铛,示意方红梅上车。

方红梅犟了一会儿,还是坐到了自行车后架上。

从牌坊中学到邹肖村的土石路,王加根骑得很慢,怕车子颠簸。穿过邹肖村,上了水泥路面,就明显加快了速度。置身于秋天的田野,他的心情逐渐开朗起来。

碧绿的秧苗一望无际,其间夹杂着金黄色的稻谷——那是等待收割的中稻。池塘里的荷叶郁郁葱葱,点缀着粉红色的荷花和陀螺大小的莲蓬。早地里的棉花,结满了沉甸甸的棉桃,有的已经炸开,露出洁白的花絮。芝麻一棵棵笔直地立着,绿叶和白花交相辉映,身上结满棱形的蒴果。杂草丛生的田间地头,堆放着一蓬蓬绿油油的红薯藤子。鹤立鸡群的高粱最打眼,红穗和绿叶在秋风中摇曳。

为缓和气氛,王加根骑车时嘴不闲着,说起了小时候看电影的趣事。那时,每逢村里放电影,便如过节一般喜气洋洋。家家户户早早地吃过晚饭,太阳还没有下山,就扛着板凳到禾场上去占位子。兴奋而又焦急地等待着电影开演。电是发电机送的。每听到那轰隆隆的声音响起,看到放影机旁的电灯亮了,整个禾场就会沸腾起来。大家欢呼雀跃,喊着叫着要前面的人在座位上坐好,等待洁白的银幕上出现活动的画面……更多的时候,是到邻村或杨岗街上看电影。这样的日子,往往是大人小孩结伴而行。走在曲曲弯弯的田间小道上,前呼后应,欢声笑语,别有一番情趣。有人踩着水蛇了,吓得一声惊叫;有人掉进水坑,传来一阵恼骂。但所有的不快,都会在电影开演时烟消云散。也有消息没有弄准的时候,到了那里扑空,白跑一趟,扫兴而归。像《闪闪的红星》《红湖赤卫队》《卖花姑娘》这些好片子,即使杨岗街上,往往也是放跑片,同一部片子同一个晚上要在好几个地方巡回放映。杨岗街上没有影剧院,放电影是在露天里。露天电影场正好建在一个山坡上。银幕在最下边的舞台上。看电影不用带凳子,只要大家规规矩矩地坐着,都能看得见。但人一多,秩序一乱,也容易出事故。他清楚地记得,放映朝鲜故事片《卖花姑娘》那天,电影场上人山人海,整个山坡被挤得水泄不通。电影结束散场时,突然发生了骚乱。大片人被挤倒,哭嚎声、叫骂声响成一片,有两个小孩被踩死了……

“现在多好!看电影能够坐在电影院里,电影票又是单位买的,不用自己掏钱。”王加根触景生情地发感叹。

方红梅一直没有搭腔。

到了花园电影院,加根把自行车锁在街道僻静处,紧挨着一根电线杆子。然后,和方红梅一起进场。

因为是集体买的票,座位前后左右都是熟悉的面孔。大家互相打招呼,嘻嘻哈哈地就座。

第一部影片是《香港一百天》。电影放到中途,突然停电了。整个电影院黑漆漆一片。头顶上和墙壁上的电扇也不转了,又闷又热。观众们叫苦连天,口哨声和咒骂声此伏彼起。

王加根怕方红梅受热,叫她去入口处的大厅,那边人少,空气流通,凉快一些。

方红梅坐在座位上没有动。

王加根再次劝说,她突然火了,吼道:“要去你去!”

王加根无奈,只有陪在老婆身边,耐心地等候。

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电影银幕前面才亮起一盏昏暗的电灯,喇叭里开始播放流行歌曲《我的中国心》。

王加根情不自禁地随着暖场音乐小声哼唱起来。

“神经病!”方红梅狠狠地挖了他一眼。

王加根闭上嘴巴,停止哼唱,但心里不是滋味,完全没有了看电影的兴致。

“我怎么得罪你了?我干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情?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他真想大声质问,以排遣心中的郁闷和愤怒。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

《香港一百天》放完后,是戏剧电影《五女拜寿》。

放映没一会儿,很多观众纷纷离场。

王加根见方红梅在座位上昏昏欲睡,估计她也没多大兴趣,就提议:“算了,我们也不看了。回去吧!”

方红梅没有理他。

王加根又重复说了一遍。

“要走你走!”

是可忍,孰不可忍?王加根恶狠狠地骂道:“贱东西!”

他本想站起身离开,思索片刻,还是坐着没动。接下来,他只看到银幕上有人影儿晃动,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好不容易熬到电影放完,两人别别扭扭地走出电影院。

中山街上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根本没办法骑车。王加根推着自行车跟在方红梅后面,一前一后往花园火车站方向走。他们准备走火车站内的人行天桥过铁路,这条路回牌坊中学最近。

在站门前广场,王加根看到路边有卖老鼠药的地摊儿,记起家里的老鼠药用完了。无人居住的新房里少不了这东西,不然的话,搬进去的那些物品就会被老鼠糟蹋得不成样子。他停下脚步,叫方红梅在前面等他,然后支起自行车,蹲下身子挑选老鼠药。

老鼠药有用红颜色纸包着的,也有用绿颜色纸包着的,价钱一样,都是一角钱一包。卖药的老头说,绿纸包的是让老鼠吃的,红纸包的是让老鼠闻的。下药时,必须把两种药混合在一起,这样效果最好。

王加根于是一样买了四包。付过钱,就赶紧骑车去追方红梅。

花园火车站的人行天桥有点儿特别。这座天桥的正中央有一道铁栅栏隔开,把天桥分成两半儿。一半儿供上下车的旅客使用,另一半儿的两端直接连到火车站外面,供路人通行。

上天桥和下天桥全部是台阶,自行车通行不方便。上天桥时,王加根把自行车的后轮提起来,让前轮着地,一蹦一蹦地往上推;下天桥时,双手得死死地拉住车龙头,以防自行车下溜,时不时还要带一下手刹。过天桥没一会儿,就赶上了方红梅。

方红梅嘴巴子噘得老高,不过,还是坐到了自行车后架上。骑上水泥路面,王加根实在忍不住,就问方红梅今天为什么不高兴。

方红梅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竟然抽搐着哭了起来,哽咽着问:“你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加根怔了一下,回答:“今天九月十号,教师节。昨天九月九号,是毛主席忌日。你总不会把昨天的悲伤情绪带到今天来吧?”

“那农历呢?”方红梅进一步提醒。

农历?王加根真不知道农历是多少。

方红梅声泪俱下,哭得更伤心了:“今天农历七月二十六,是我生日。结婚才几个月,你连我的生日都不记得了。”

王加根恍然大悟。难怪老婆一整天闷闷不乐!难怪她中午执意要吃面条!生日吃长寿面,是长命(面)百岁的意思。

“该死!真是该死!”他轮起右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因为一只手握龙头,搞得自行车左右摇晃。

他赶紧向老婆道歉,又说了一大堆好话。谈恋爱时,方红梅的生日他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刚结婚,就忘记了呢?未必,结婚真的是爱情的坟墓?长此以往,他们会不会变得和程彩清夫妇一样,动不动就吵架打骂?

进学校大门时,看见门卫老宁正在与邹金桥聊天。今天不上课,邹金桥怎么到学校来了?未必也是去程彩清家里抹牌赌博?王加根有点儿纳闷。他知道金桥不怎么喜欢抹牌,对赌博也没什么兴趣。休息时间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到学校来干什么?

邹金桥家住邹肖村,在家里是独苗。父母只养了他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把他当成心肝宝贝,也惯出了一些坏毛病。从小到大,他好吃懒做。在家里横草不拿,直草不拣。高中毕业后,回村当了民办教师,又娶了邻村一个女子做老婆。结婚最初两年,夫妻俩感情尚好。时间一长,就有了不和谐声音,邹金桥开始嫌弃他老婆。他一会儿说老婆不孝顺,不守妇道;一会儿说老婆不勤快,不会理家;一会儿说老婆不会打扮,土里土气的……事实上,他老婆很贤惠,长得也漂亮。

邹金桥当民办教师时,工资总是一个人拿着用,从来不交给家里。他老婆来了月经,没有钱买卫生纸,只有向公公婆婆伸手。邹金桥总是西装革履,打扮得油头粉面,还在衣服上喷香水。见到年轻女人就酸眉醋眼,认得的,不认得的,都厚颜无耻地与别人打招呼,点头哈腰,说些不堪入耳的骚情话。到牌坊中学来当代课教师,又不是班主任,却动不动就到女学生家里走访。深更半夜在外面鬼混,晚上十一二点钟才回家。学校里给他分了宿舍,他就一个人睡在学校里,夜不归宿。暑假期间正值农村“双抢”,又要割谷,又要插秧,家里人都在畈里忙,他却躲在学校睡大觉。

加根夫妻俩走时学校大门时,听到老宁与邹金桥正在聊老鼠。

“你说狠不狠哟!”老宁满脸通红地诉说,“我中午没吃完的饭菜放在桌子上,用罩子罩着。刚看完一场电影回来,饭菜就被老鼠糟蹋了,连罩子都被掀到地上。白天都敢出来偷吃,你说狠不狠哟!”

听到这儿,王加根就从口袋里抓出一把老鼠药,挑了一个红纸包和一个绿纸包,递给老宁:“我正好买了老鼠药,不晓得效果怎么样?你拿两包去试试。”

老宁连声致谢,接过老鼠药。

“红纸包的是吃的,绿纸包的是闻的。两种药要混在一起下,才有效果。”王加根现趸现卖,把刚学的秘诀传授给老宁。

邹金桥听到这儿,哈哈大笑起来,对王加根说:“你上当了!什么吃的呀闻的呀,这两种颜色纸包的药,只有一种是真的,另一种是假的。卖老鼠药都是这样真假搭配,一包真药卖两包的价钱。”

王加根如梦初醒,觉得邹金桥的话有道理。

真是无商不奸啊!连卖老鼠药的都这么狡猾。究竟哪一种是真药?哪一种是假药?又没办法分辨,只有把两种药混在一起下。

回到办公室东头的房间,王加根准备撬炉子做饭,拎起烧水壶,却发现蜂窝煤眼儿全是黑的,一点儿红光也没有。中午走得太急,他忘记了封炉子。他只好把炉子提到办公室门口,用铁撮箕装了些木柴、旧报纸和煤块,重新开始生炉子。

这时突然停电了。薄暮中的校园瞬间暗了下来,显得非常安静,死气沉沉。

方红梅饿得肚子叽里咕噜乱叫,望炉子兴叹,饥肠辘辘地帮忙。这段日子,她厌食、嗜睡、反胃、呕吐的毛病神奇地消失了。而且胃口大开,饭量明显增大,总想吃鸡鸭鱼肉之类的荤菜。见到别人吃什么新鲜玩意儿,就馋涎欲滴,恨不得跑过去抢。肚子饿得也快,一日三餐已经不能够满足要求。难怪骂某人嘴馋,就说“像害伢的”。

怀孕的女人都是这个样子吗?

方红梅点着蜡烛,借着昏暗的烛光切肉,削冬瓜皮,掰豇豆,剥大蒜。炒菜前的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时,敬武从外面回来了,但炉子仍然没有生着。炉膛里的木柴都成了灰烬,煤球却没有燃烧起来。

方加根面对不争气的炉子,气急败坏,但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把菜拿到食堂去炒吧!我实在太饿了。”方红梅提议。

王加根迟疑片刻,又别无选择,只得放弃重新生炉子的打算,和方红梅一起回到屋里,拿的拿盘子和碗,端的端切好的菜,前往学校食堂去借灶做饭。

可能是中午筹办“鸿门宴”太劳累,三个炊事员都没有去看电影。中餐和晚餐,他们吃的都是剩菜剩饭。

王加根和方红梅来到食堂时,看见聋子聂师傅一个人在烛光下洗碗。小朱和肖金平在隔壁下跳棋。

听过他们借灶炒菜的要求,聂师傅二话没说,赶紧把锅洗干净,把灶膛的火点燃,又拿出油和盐,叫他们随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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