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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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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除夕的中午,是乡下人吃年饭的时候。

放鞭炮、烧香、化纸、磕头作揖、供菩萨、供祖宗、供先人,一套繁缛的礼节之后,总算到了入席就座的时候。

在散发着火药味和飞扬着大片小片黑灰的堂屋里,霎时充满了拉拉扯扯的谦让声。本家二爹、本家二婆、本家叔叔、本家婶婶坐定之后,王加根和他父亲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胡月娥带着本家的几个小孩挤在一条板凳上。她的另一边,是手拿碗筷、站在靠背椅上的加叶,以及在摇篮里睡得正香的加花。

农民一年上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忙碌,只有到了过年的时候,才能心安理得地休息放松一下,吃点儿平时舍不得吃的好东西。团年饭丰盛如否,则是反映当年收成好坏的一面镜子。

王厚义今天看上去气色不错,酱红色的脸上不时浮现出欣慰和骄傲的笑容。这既因为一米五见方的八仙桌,被大碗小碟的肉菜盖得看不见桌面,更重要的是,儿子加根今年在家里过年。

自上孝天县师范学校之后,王加根好几年没在王李村过春节了。今年是他奶奶新香,他才放弃了外出计划,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

收音机里在唱楚剧《三世仇》,哭哭啼啼的悲哑腔。他觉得这唱腔与除夕的喜庆气氛不太协调,想换个频道,但本家二爹二婆又喜欢楚剧,摇头晃脑地听得如醉如痴,他也就罢了,没有去调台。

“加根!加根!”刚端起酒杯,还没来得及说祝酒词,门外传来急促的喊叫声。

王加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

“谁呀?这个时候喊什么!”王厚义一脸不高兴,嘟哝着,望望胡月娥,又看看本家二爹和本家二婆,不知道该不该让儿子下席。

吃年饭的时候,不得擅自离席或打开大门。这是规矩。

可外面一声声喊得紧,加根不敢无动于衷,便急急地站起身来,穿过堂屋靠北的卧房和猪栏,打开了侧门。

门口站着村支书的儿子,见到加根时说:“你妈回了,在我家,叫你赶紧过去。”

果然如此!王加根怔怔地站在大门口,遭雷击一般地呆在那里。担心了几个月的事还是发生了,而且正值大年三十的时候。

王厚义这时跟了出来,听到白素珍回来的消息,脸色变得煞白。

“不管她!”厚义恼怒地把手一挥,在加根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又走过来,又走过去,最后站定。刚才在酒席上的得意劲儿,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他眼睛里喷着火,露出满脸的杀气。

加根犹豫不决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先把年饭吃完再说。”王厚义对儿子说,声音比刚才小了许多。

回到屋里,大家都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加根父子俩。

厚义尽量放松地说“没什么,没什么”,可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一丝笑容。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就闷着头夹菜吃。

“是不是素珍回来了?”本家二爹试探地问。

沉默。沉默等于确认。

满屋子人不吃不喝不动不作声,如归元寺的罗汉一般。

“我怎么这么命苦哟!”王厚义失声哀嚎着,往自己的脑袋上打了一拳,趴在桌子上抽泣起来。

寂静。只有收音机里在笛子独奏《喜洋洋》。

本家二爹欠着身子,关掉这唯一的发声体。

他干咳了一声,发表自己的意见:“我说呢,既来之,则安之。素珍既然回来了,加根还是去书记家,客客气气地接回。只要大家都不闹,平平安安地把年过过去。”

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摇篮里的加花醒了。

胡月娥赶紧下席,去端尿喂奶。

加叶似乎也觉察出了什么,不再要大人夹菜,规规矩矩地站在靠背椅上,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本家叔叔和本家婶婶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良久,王厚义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手臂擦拭着泪水,自言自语,又像是回应本家二爹的提议,语气坚定地说:“不行!老子今天是不准她进这个屋的!臭婊子,离婚十七八年了,还回来扯皮。不要脸!”

本家二爹和本家二婆开始劝厚义,叫他为来年的顺遂着想,忍耐一下,把年过了再说。

加根也不同意父亲这种蛮横的态度。他知道,母亲既然回了,不可能不进这个屋,因为她就是为这个屋而回的。

大家又商量了好半天。

最后决定,由加根去村支书家接白素珍,嘱咐他做好妈妈的工作,回家后不要闹。

肩负着满屋子人的重托,王加根心情沉重地前往村支书家。

白素珍为什么会在过年的时候,突然出现在王李村呢?

参加完白氏的葬礼回保定之后,白素珍一直难以释怀,怎么也放不下这件事情。

想起养母的死,想起自己和三货受过的屈辱,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复仇的火焰一直都在熊熊燃烧。她开始策划如何为养母申冤、为自己报仇雪恨。要想办法夺回养母留下的房产,让罪大恶极的王厚义受到法律的制裁。她买了好多法律书籍在家里自学,花钱报名参加《民主与法制》刊授学习。接着,夜以继日地写控告信,寄往法院、检察院和公安机关,寄往全国各地的报社、杂志社、广播电台、电视台和妇联,强烈要求维护老人、妇女和儿童的合法权益,要求惩办王厚义这个人渣。每一封控告信都火药味十足,随处可见“杀人犯”“□□罪”“重婚犯”“绳之以法”“坐牢枪毙”这样的字眼。

与此同时,她还着手打官司的准备。多次写信征求冯婷婷和汤正源的意见,还和老马一起到保定市法律顾问处咨询。

律师们认为:王厚义虐待老人的情节比较严重,特别是发现白氏喝农药之后,找借口放弃抢救,属于故意不作为,涉嫌间接故意杀人。如果他受到刑事处罚,就有可能丧失对死者遗产的继承权。

白素珍于是决定聘请律师打官司。

“要请律师的话,你最好去孝天本地请。这样办案方便一些。取证呀,出庭呀,与法院沟通呀,都比较容易,也可以节省不少费用。”法律顾问处的工作人员提出这样的建议。

她又问打这场官司得花多少钱。

别人微笑着预估了一个数目。

白素珍听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表面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却凉了半截儿。

“铁定可以赢的官司,为什么还要收这么多钱?”白素珍感觉律师行业太黑了,决定自己去打这场官司。

根据律师的意见,结合掌握的法律知识,这个小学文化程度的女人,开始撰写起诉状。草稿完成之后,她就交给丈夫老马誊抄,用挂号信邮寄出去。

遗憾的是,这些起诉状全都如泥牛入海,没有回音。

白素珍非常失望,也非常气愤。她认为,司法机构的官僚作风太来重了,反映出中国法制建设不健全。越是这样,她越不信邪,越想打赢这场官司。并誓言,要用实际行动为中国法制宣传和法律普及工作作贡献。

她决定春节期间回湖北,向孝天市人民法院送起诉状,开启她的告状之旅。担心春节假期不够,她又找单位领导请假。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以及满腔怒火和伤心泪水的感染,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在岁末年初获批一个月的假期。

老马劝白素珍过完年再回湖北,她没答应,说要趁热打铁,抓紧时间。

腊月二十七,当出门在外的人都赶着回家过年的时候,白素珍却带着小女儿马颖从保定家里出发,乘火车来到武汉。母女俩在冯婷婷家里住了一宿。第二天,她又留下马颖,一个人前往孝天城,从孝天城坐长途汽车到王李村。她又不敢贸然住进养母留下的房子,而是先来到了村支书家里,让村支书的大儿子去通知加根。

此时,王加根也来到了村支书家里,看见母亲正在和村支书的老婆聊天。和上次相比,母亲明显瘦了。

见到儿子,白素珍挑衅地问:“你没想到吧?”

王加根没有应声。

“我准备住在书记家里。”白素珍说。

村支书夫妻俩却叫加根接妈妈回家过年。

“回去吧。”加根对母亲说。

“你先坐下。我让马红给奶奶画了一张像,你看画得像不像。”白素珍在装满文件材料的提包里翻找起来。

像是根据奶奶生前的照片画的,哭丧着脸,瘦骨嶙峋的样子。画像一侧写着“宪法显灵”四个字,另一侧写着“善恶应报”四个字。

“奶奶生前总是讲,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现在她不明不白地死了,就应该让恶人受到惩罚。你说这几个字该不该这样写?”白素珍逼问儿子。

加根没有回答,叫母亲回家后不要闹。

“不闹是不可能的!”白素珍态度鲜明地告诉他,“你难道不知道仇人相见是怎样一种情形?”

加根感到非常为难。

村支书夫妇这时都来劝白素珍,说正值大年三十,乡下人图个吉利,最好别吵别闹。更何况,加根开年后还要结婚。

思忖良久,白素珍才答应,只要王厚义不打不骂,她就不吵不闹。她同时向村支书提出请求,要保障她的生命安全。

领母亲回家的路上,王加根的心情很不平静。

不知为什么,他怕见到村里的父老乡亲。

快到家门口时,早已在屋侧边茅房里观望的王厚义走了出来,拦在白素珍的前面:“哪里去?哪里去?干什么?”

加根急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没有向父亲解释,讲好了不闹的,只是低垂着头,强行往家里走。

白素珍石像一般立在屋侧边,紧闭着嘴唇,高傲地昂起头,指望儿子为她打开通路。

加根认为父亲出尔反尔,做得有些过分,耐心地向他解释。

王厚义就是不让路,说要图来年的顺遂。他不相信白素珍不闹,因为选这个日子回来,就是摆好了大闹的架式。

本家二爹和本家二婆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开始劝说正在大声对骂的王厚义和白素珍。

屋前屋后,很快聚满了围观看热闹的人们。

厚义骂素珍离婚十几年了还回来闹,不要脸!

素珍骂厚义是流氓,是□□犯,是间接故意杀人犯,应该抓起来,坐牢枪毙。

在房产的归属问题上,两个人争得更凶。

白素珍说她是白氏的养女,养女与亲生子女享有同等继承权。王厚义说他二十多年一直守在白氏的身边,生养死葬,房子该他继承。白素珍又说,白氏是王厚义虐待致死,逼得自杀,依照《继承法》的规定,应该剥夺继承权……

加根站在父亲和母亲中间,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吼这个不是,训那个又不好。他已经是二十岁的人,父母互相骂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他觉得丢人,感觉无地自容,真希望地面裂开一条缝隙,一头钻进去。

“去死!都去死!一起死了,就干净了!”加根仰面朝天大声喊叫,眼眶里漫出泪水。

他感觉这样做人太没意思了。

白素珍骂儿子没出息,又开始对看热闹的人们演讲:“今年是我养母新香,我千里迢迢从河北赶回,本来打算在村支书家里住的,我儿子硬要接我回家过年。现在王厚义不准进门,还骂人。父老乡亲都看到了,谁是谁非,大家应该有个公断!”

听众毫无反应。

本家二爹把厚义拉进屋,按在一把椅子上,又叫白素珍进屋。

白素珍从提包里拿出白氏的画像,说先得把画像挂上,她才肯进屋。好多人劝她进屋后再挂,她就是不听。

王加根只得接过奶奶的画像,放在神台上的灵位前面。

厚义对儿子怒目而视。

画像摆好后,白素珍径直走到灵位前,双膝跪下,嚎啕起来,边哭边诉。

屋里屋外的人都无可奈何地叹着气、摇着头。

王厚义眼睛血红,凶光毕露,坐在椅子上喘粗气。

加根和本家二婆把素珍掳抱起来,拖进白氏生前住过的卧房。

白素珍仍然不停地哭,喊,骂,脚乱蹬着搭板,发疯一样地尖声吼叫:“我六二年为什么不死?我六二年为什么不死?我六二年为什么不死啊!”

王厚义怒不可遏,猛虎下山一般往卧室里冲。

本家二爹眼疾手快,拦腰抱住厚义,又和加根一起把他推出房门。

白素珍哭喊过一阵,突然昏厥,不省人事。

大家一起把她抬到床上……

等她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白素珍起身下床,把房门闩牢,又找来一根木杠顶着,叫儿子在房间里保护她。

加根只好和衣躺在母亲脚头。

夜已经很深了。他思潮翻滚,怎么也睡不着。想起多灾多难的家,想起走过的洒满泪水的二十个春秋,他就伤心。不是说“祸兮,福所倚”吗?可他为什么总是挣扎在痛苦的深渊?福为什么就和他无缘呢?童年时代,他失去母爱,成为一个受人怜悯的“冇娘伢”。少年时代,他很少享受到天伦之乐。如今,又要在父母无益的纷争中,扮演左右为难的角色。他羡慕别人温暖幸福的家庭,渴望得到爱----人与人之间真挚的爱!但是,哪一天才能过上安宁的日子呢?

望着漆黑的房顶,他感到茫然。

加根恨父亲自私自利,凶狠残忍,也不支持母亲大吵大闹。他知道母亲无非是为了争夺奶奶的遗产,出一口怨气。

冤冤相报何时了?往后的日子,总还得往前过呀!更何况,加林还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四月份要参加自学考试。业余写作一直没有起色,投出去稿子都杳如黄鹤。做饭的煤油又快烧完了,家务事真是永远也做不完。红梅马上要去武汉参加面授……春节过后,他们还要结婚。房子没着落,家具没开始打,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

多少麻烦事和愁肠事在等着他啊!

本来,他是准备利用寒假回王李村过年的机会,与王厚义和胡月娥商量一下结婚的事情,争取得到家里的帮助。他昨天小心翼翼向父亲表达了这层意思,王厚义却硬邦邦回答:“家里没钱!”

“你暑假时不是说,我结婚时家里给三百元钱么?我现在也不要你兑现之前的承诺,多少帮一点儿。我现在确实遇到困难了,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加根据理力争。

“家里没钱!”王厚义还是那句话。

加根心里发毛,火气也上来了:“有钱没钱你自己知道!钱是你挣的,给不给是你的自由。但是,拆老屋多余的木料哪儿去了?那是王家的祖业。我是王家的后人,用那些木料打家具,总不过分吧?”

厚义两只眼睛鼓得像灯笼,破口大骂:“你管那些木料哪儿去了?老子处理木料,未必还要跟你个小狗日的商量?”

的确,家里堆积如山的两屋子木料,早已无影无踪。

奶奶活着的时候,曾气呼呼地告诉孙儿:加花出生时,队里罚款五百元,是卖木料筹的;潜江的厚德结婚时,厚义送了满满一汽车木料到江汉农场……

同胞弟弟结婚,厚义能够那么慷慨地送木料;轮到自己的儿子结婚,他却一毛不拔。

天下有这样做老人的么?恐怕打着灯笼也难找。

看到父子俩剑拔弩张,胡月娥挤出笑容装好人。

她劝加根学聪明一点儿,给潜江的大伯大妈、三叔三婶写信,告诉他们要结婚的消息,接他们回王李村参加婚礼。

“舌头打个滚,叫人不折本。你在信里把话说好听一点儿,态度诚恳一些。大伯和三叔条件那么好,一人帮你一点儿,结婚的钱不就有了?”胡月娥显出非常有经验的样子,开导加根。

加根听到这里,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让他向潜江的伯伯叔叔们低头,才是王厚义和胡月娥的真正目的。

这是不可能的。他绝对不会去求那几个与他有血缘关系、却没有感情的伯伯叔叔。

这些年,厚义一直在试图培养加根与江汉农场亲人之间的感情,希望儿子融入江汉农场那个大家庭,但这种努力一直没有实质性进展。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加根始终与潜江的爷爷奶奶、伯父伯母、叔叔婶婶和堂弟堂妹们亲热不起来。

或许就是人们所说的没有缘分吧!

临近十二点,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炸得人耳朵发麻。

王厚义在堂屋里乒乒乓乓地准备出巡,迎接新年。

搬一张小木桌到大门口,搁上烛台和香炉,摆好酒壶、汤勺和碗筷,点燃蜡烛,插好香,再用圆盘端出插着筷子的卤猪头、烧全鱼和几个凉菜。在三个酒盅里斟满酒,就开始烧香化纸,面对着熊熊的火堆磕头作揖,口里喃喃地说出心愿。最后是放鞭炮。

加根小时候,每看到父亲把额头挨到地面磕头的时候,总免不了暗自发笑。看到父亲那么严肃认真,毕恭毕敬,敬畏虔诚,他就感到疑惑,未必世界上真的有菩萨和神仙?今天,他没有出去,静静地躺在床上,为天亮之后能否太平而忧心忡忡。

白素珍也没有睡着。

她不停地翻动身体,时不时唉声叹气,主动与儿子拉起话来了。

她说,加枝毕业后留校工作,在北京定居了。还交了个男朋友,同班同学,黑龙江鹤岗人,叫张德林。张德林考上了研究生,准备去美国留学。春节期间,他们要去广州中山大学补习外语,都没有回保定。马杰来信说春节要值班,也没有回家,一个人在唐山。

保定的家里也不太平,接二连三出状况。

先是马军生病,持续不断高烧,在部队干休所卫生室打了好几天吊针,也不见好转,并引发病毒性腿痛,完全不能走路。只得转到保定市人民医院,住院治疗二十多天。马军刚出院,马颖又生病了。舌头上长满了小泡泡,吃东西就疼,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马红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找工作接连受挫,托了好多人,零零碎碎花了八十多元钱送礼,至今没有着落。

前不久,一家计算机开发公司来找部队干休所,想租干休所闲置的房子办公经营。白素珍听到这个消息,觉得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怂恿老马以权谋私,利用房屋出租的机会把马红塞进这家公司。

老马觉得这样做欠妥,影响不好,没有答应。

白素珍于是天天在他耳边聒噪,唠叨,还蛊惑马红哭着找他闹。

老实本分的马所长被两个女人缠得实在没办法,只好面红耳赤,吞吞吐吐地向对方提了要求。

没想到,承租人答应得非常爽快,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能租到部队干休所的房子,他们一定把马红招进公司,让她在办公室里干轻松活儿,月薪一百元。

老马喜出望外,马上把这消息告诉家人。

一家人高兴得什么似的,白素珍还得意洋洋地表扬老马木鱼脑袋终于开了窍。

结果呢?租房协议签订之后,承租人却变卦,不愿意招收马红。理由是马红学历太低,不懂计算机。

白素珍恼火至极,天天为这事生闷气。明知道被别人耍了,又没办法找别人理论。

“我腊月二十七带着马颖到武汉,把她放在冯阿姨家里。也不晓得她现在怎么样,在别人家里听不听话。”白素珍特别担心小女儿。

冯阿姨就是“四清”运动时在王加根家里住过的冯婷婷。正是这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帮助她与王厚义离了婚,并且强令王厚义返回江汉农场。

冯婷婷大学毕业后,留在武汉工作。结婚后,定居在武汉。她眼下是湖北省司法厅工作,副处级干部。老公在湖北省人事厅当处长。

因为王李村的那段情缘,白素珍一直与冯婷婷保持着书信联系,两人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这次与王厚义打官司,白素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征求冯婷婷的意见,寻求她的帮助,回湖北的第一站,也选择了她家。

王加根听过母亲的絮叨,就埋怨她固执。说她春节不好好在保定过年,偏要回湖北胡闹,完全是自寻烦恼。

“胡闹?我怎么是胡闹?奶奶的仇没报,仇人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我怎么可能在保定安心过年?”白素珍振振有词地反驳。

王加根没有接言,劝告母亲,大年初一莫吵莫闹。

白素珍说,这次回,本来就没打算和王厚义吵架。上次回来参加养母的葬礼过于仓促,来去匆匆,没有搞清养母生前的生活状况,没有查清养母喝药自杀的真正原因。她想利用春节期间调查取证,顺便拜望一下多年没见面的乡亲。只要王厚义不找她的麻烦,她是不会闹的。

听到这儿,王加根勉强松了一口气,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把他吵醒了。

因为是新香,王李村的男女老少一大早都来加根家祭奠。大伙儿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跪在堂屋地面的草甸子上,磕头作揖,上香。

王厚义一直跪在地上趴着,脑袋顶地面,向乡亲们还礼。

白素珍对这些空洞的礼节不屑一顾。

她愤愤不平地说,看到王厚义猴子一样地趴在地上,恨不得跑过去,朝他的屁股踢两脚。她没有理会前来祭奠的人们,自顾自地刷牙、洗脸。然后,提着大包小包的糕点、糖果和烟酒,出了大门。

王厚义见此,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说她这是去收买人心。

王加根丝毫也感觉不到新年的快乐,更没有心思外出拜年。他呆呆地坐在家里,百无聊赖,不知道干什么是好。

春节前,他曾收到过姐姐加枝的来信。

加枝说,长辈的恩怨,是长辈的事情。他们做后人的,只求安宁和清静。因为他们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父母不幸的婚姻,给他们留下的创痛够多的了,再不应该继续给他们制造灾难。她建议加根在父母的纠葛中保持中立,不要偏向任何一方。

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艰难!

加根不可能像加枝那样置身事外,更不可能逃得远远的,回避矛盾。现实摆在他面前,父母就在他身边争斗。两个老人都希望得到他的支持和帮助,他怎么才能够做到不偏不倚?

真是烦恼透顶啊!

正月初一白天,加根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直到深夜十一点多钟,才听到母亲在外面喊他。

他起床去把门打开。

白素珍回到房间,照例闩上房门,要儿子陪伴她,充当她的保护人。她也不急着睡觉,从头上拉下一根发卡,拨了拨煤油灯的灯芯。然后,摊开纸笔,在昏暗的灯光下记载白天调查取证的内容。

正月初二也是这样。

正月初三,王加根该去方湾拜年了。

白素珍也收拾好东西,乘车去了白沙铺。

临分手时,她对加根说,自己准备在大货那儿住几天,等法院上班了,就去孝天城告状。

当天下午,白素珍来到了白沙铺。

大货夫妇对于姐姐的出现,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他们见识过姐姐的火爆子脾气,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姐姐在春节期间惹麻烦,拿往日的矛盾纠纷来挑事,闹得家里不安宁。

为息事宁人,他们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来欢迎姐姐,在白素珍面前表现得小心翼翼。一日三餐,沙桂英总是把饭菜做好,送到姐姐手里。晚上睡觉时,为姐姐灌好热水袋;早晨一起床,又为姐姐倒痰盂、叠被子。姐姐的衣服还没有穿脏,她就强行拿走,洗得干干净净。

得知马颖寄居在冯婷婷家里,大货马上动身去武汉,把外甥女接到白沙铺,让白素珍母女俩得以团聚。

见到妈妈,马颖委屈得哇哇大哭。千秋和伟业拿着鞭炮、气球和纸风车来哄她,花了好大的气力,才让她止住哭泣。

当天上午,又陆陆续续来了一大群人。有二货,有素华和她夫妻,还有与白素珍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聚到一起,百感交集。大家各自叙说着这些年的经历和现在的家庭,激动得泪水涟涟。沙桂英拿出一卷卫生纸,递给他们揩眼泪。

交谈间,提到了年事已高的老母亲。大家建议白素珍去万安看看妈妈。不然的话,将来恐怕就见不着面了。

“我才不去见她呢!”白素珍态度坚决地予以拒绝,“她抛夫弃子,狼心狗肺,根本就不配母亲这个称号。我不会去看她,就算是在路上偶然遇到了,我也不会理她,说不定还会去掴她几个耳光。”

听到这儿,大家马上安静下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白素珍就开始说王李村,说养母的死和养母的遗产。

她告诉大家,正月初一初二两天,她打着拜年的名义,走访了王李村的父老乡亲,掌握了王厚义和胡月娥虐待养母的证据。

自王厚义的“姘头”胡月娥进门后,白氏就失去了对养鸡收入的掌控权,一年上头手里难得有一分钱,也难得吃上一点儿有营养的东西。就连吃面条,王厚义和胡月娥总是在自己碗里加猪油,白氏则吃水煮盐拌的无味面。白氏经常因为肚子饿,找村里人诉苦,别人就点头表示同情,摇头阻止老人家说话,怕被王厚义听到了挨骂。皮匠三婆同情白氏,用开水泡了一碗爆米花给她。白氏感激不尽,说:“多谢你作福,我还是自己能炒炒米的时候吃过的。”长期的苛刻生活,使得白氏瘦得皮包骨头,体重不到五十斤。腿总是发软,风一吹,就歪歪倒倒。已入风烛残年,还要做这做那,照料两个“非婚生”小孩。白氏跪在门口塘的石台阶上洗衣服,好几次掉进池塘里。小孩没带好要挨骂,米没淘洗干净、饭里面有沙子,还要挨打。是忍受不了这种惨无人道的折磨,白氏才喝了农药。而王厚义发现后,为遮人耳目,用板车往杨岗卫生院拖。在路上故意把白氏的手绞断了,又在完全能够救活的情况下,找借口拖回家里,眼睁睁地看着白氏受十几个小时的折磨,最后悲惨地死去。这一系列行为,已经构成虐待老人致死罪和间接故意杀人罪……

白素珍讲了好半天,直到大货把酒菜端上桌,提着酒瓶子招呼大家入席就坐,才停下来。她讲得舌干口燥,喉咙冒烟,可听的人似乎并不是那样上心。

二货一个劲地吸烟,吞云吐雾。同母异父弟弟抬起右脚,不停地摆动,在空中画圈儿。素华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她丈夫则露出满脸的不耐烦,时不时翻白眼。没有一个人在认真听,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听,正如人们不愿意听祥林嫂讲她的“阿毛”一样。

吃饭的时候,酒席上一团和气。

大家尽量用趣闻轶事,以及一些黄段子逗白素珍发笑,转移她的注意力。白素珍好几次想发言,都被弟妹们的玩笑打断了。

酒足饭饱,二货和万安的两个弟妹起身告辞,准备离开。

白素珍叫他们坐下来聊聊。

二货说要去几个亲戚家拜年。万安的两个弟妹说要回去招待客人。他们边说边去推自行车,并盛情邀请白素珍去他们家里玩儿。

素华夫妇没有急着离开。他们家离白沙铺比较远,要坐长途汽车。而长途汽车发车时间是两个小时之后,因此准备打一会儿麻将。

很快,饭桌改成了麻将桌。白大货与沙桂英坐对面,素华夫妻俩坐对面,四个人哗哗啦啦地搓开了。

白素珍拿了把椅子坐在旁边,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觉得没趣,就进房间休息了。她原本想发动弟弟妹妹一起去王李村,给她壮胆助威,吓唬吓唬王厚义,看来这个计划很难实现了。

唉,虽是兄弟姐妹,毕竟没有在一起生活过,没什么感情啊!更何况,现在弟妹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各人和各人的烦心事,哪个愿意帮她的忙?别说同仇敌忾,他们连听她诉说的耐心都没有。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

白素珍对久别重逢的弟妹们感到特别失望。

青年男女准备结婚,按照农村的规矩,双方老人应该提前见个面。男方到女方提亲,还要准备像样儿的彩礼。

王加根已经向父亲表达了这层意思,答复却是叫苦连天。

王厚义说,今年家里两个老人新香,抽不出时间去与方红梅的父母见面。又说,安葬两个老人扯下不少账,拿不出钱来送礼。

父子俩正为这些事情交涉时,白素珍回到了王李村。

一吵一闹,王厚义正好以此为借口,推卸责任,不管加根的婚事。

他直言不讳的揶揄儿子:“你有一个有钱的妈,结婚的事情还用得着我们操心?”

王加根正月初三去红梅家拜年,王厚义和胡月娥没有给他一分钱,也没让他带家里的东西。

从双峰管理区坐长途汽车到孝天城之后,加根在街上的小摊儿上买了些麻糖、港饼、龙须酥等副食品,作为拜年的礼物。不管怎么说,他不能空着手地去见未来的丈人丈母娘。更何况,红梅还有几个本家哥哥,按礼节也应该去看看。

买好礼物,他来到孝天汽车客运站,买好票,坐在候车室等车。

不时有卖报刊的小贩在身边转悠,推销报纸和杂志。

王加根瞟了一眼那些花里胡哨的报纸,标题很吸人眼球。诸如《一女二夫酿悲剧》《裸女奇案》《□□和他的四个老婆》等等。这些报纸卖得很快,一会儿就脱销了。相反,那些纯文学杂志却无人问津。

“报纸换杂志!报纸等价换杂志!”小贩突然喊叫起来,晃动着《小说月报》《人民文学》《散文》等文学杂志,换回那些已经卖出去的小报,重新出售。

见此情景,王加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唉!他做梦都想发表文章的文学杂志,竟然卖不过胡编乱造的色情小报。人们喜欢刺激感官的“快餐文化”,而对思想性、艺术性很强的文学作品不感兴趣。为什么会是这样子?他搅尽脑汁、苦心孤诣地写小说还有意义?

到方红梅家里时,正碰上敬文与方父在闹矛盾。

父子俩涨红着脸,横眉怒目,如两只好斗的公鸡。见加根来了,他们的情绪才缓和了一点儿。互致问候,倒水让座。

方母赶紧进厨房,准备为加根弄吃的。

“听红梅说,学校里没有地方打家具?”方父突然问。

王加根无奈地点点头。

方父说:“要不这样,把木板拖到菜园子来。我去请师傅把家具打好,再送到你们学校去。”

王加根一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问题是,牌坊中学距方湾一百多里路,拖木板肯定少不了汽车。去哪儿找汽车呢?就二十几块木板,专门请一辆汽车送又划不算。

“方湾经常有人去花园镇买水泥,我留意一下。如果再有买水泥的汽车去花园镇,我就托别人顺便把木板带回来。”方父说。

听到这儿,王加根眉开眼笑,对方父充满了敬意。

安排完打家具的事情,大家又开始东拉西扯,谈论社会上的一些新鲜事。其中有条消息让王加根很吃惊:方湾中学教师池松山疯了。

据说,池松山交了一个女朋友,是万安中学代课教师。后来,他女朋友考上了师范学校,就提出与他分手。当时正值撤社并区机构改革,池松山被区教育组退回方湾中学。失恋和工作变动双重打击,一下子就把他击垮了,精神方面出了问题。

“家里的人都逼我,我将来也会疯的。”敬文借机发感叹,“跟池松山一样。”

方父听到这儿,又和儿子理论,并把缘由讲给加根听。

原来,方湾卫生院准备改制,承包给个人经营。方父有可能被辞退,当不成炊事员。因为少了这块收入,方父老生常谈,就指责敬文大手大脚、花钱没节制,并提出,家里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给他生活费。

敬文自然不乐意,就与父亲争吵。

“别人又没说一定辞退你!你就是找借口克扣我的生活费。”敬文愤愤不平地怼方父。

“我克扣你?腊梅跟你一样在市一中读书,她每个月二十块钱用不完,你五六十块钱还不够!是家里克扣你,还是你自己乱花钱?”

……

父子俩又唇枪舌剑地吵起来了。

听着他们的争吵,王加根一直没发言。

内心里,他是倾向于方父的。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方父是一个比较开明的老人,算得上是中国农民中的精英。

红梅初中毕业后,方母曾想让她回家种田,帮忙挣工分。因为当时敬武也该上学了,家里确实负担不起四个孩子读书。

方父坚决不同意。他鼻子一横,眼睛一瞪,骂方母头发长、见识短,鼠目寸光,只顾眼前利益,不考虑孩子的前程。

“四个娃儿上学,报名费就得几十块,还要买笔买本买墨水,晚上写作业点灯要煤油,钱从哪儿来?家里还欠着生产队那么多缺粮款。”方母有些委屈地争辩,“你看菜园子和红梅一样大的娃儿,还不是好多没上学。”

“别人家的娃儿怎么样我不管。我自己的娃儿,只要想读书,哪怕是砸锅卖铁,我们也要供到底!”方父掷地有声地回答。

方母不再作声了。

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做事慢条斯理,说话轻言细语,性格比较绵软,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她向来把方父的话当圣旨,不是愁得实在没办法,绝对不会搓反绳。

为了供四个孩子上学,方父每天收工之后,就去方湾街上打零工。有一次去方湾卫生院看病,他无意间与大夫聊起了家里的情况,感叹四个孩子上学读书的艰辛。

不凑巧的是,那位与他聊天的大夫正好是方湾卫生院院长。

一位农民能够如此深明大义,让这位院长十分感动。他问方父,愿不愿意到医院当炊事员,给医生护士们做饭。

方父当然求之不得,喜出望外,信誓旦旦地作保证,一定把饭菜做得好吃,让医生护士们满意,让院长放心。

就这样,他幸运地找到了工作,一个月能够挣到三十多块钱。

为了兑现承诺,他到方湾街上唯一的国营食堂拜师学艺。先是学白案,煮饭、蒸馒头、烙饼、做包子;再学红案,炒炸煎煮,变着法儿把菜烧得色香味俱全。

由于每天早晨五点钟就要起床弄早餐,方父晚上只能睡在卫生院的单身宿舍里。开过早饭,碗筷清洗收拾完毕,就赶紧去街上买菜。中午吃饭的人员最多,又是正餐,准备的时间比较长。整个上午一般没什么空闲。只有下午,他才能够抽出时间,回家里看看老母亲,料理家务,或者去侍弄自留地,给蔬菜上粪浇水。在家耽误的时间也不能太长,因为还有晚饭等着他去做呢!虽然住在同一个镇子里,他和方母实际上过着“夫妻分居”的生活,难得有亲热的机会。

四个孩子的衣服,总是大的穿了小的穿,补丁摞补丁。腊梅和敬武基本上没有穿过新衣裳。他们有时感觉憋屈,难免闹情绪,同仇敌忾,责怪爸妈偏心。

“哪个叫你们晚出生的?腊梅要是生在你姐前面,敬武要是生在你哥前面,还不是该你们穿新衣服。”方母笑着把责任推给他们。

方父则对孩子们循循善诱,如同哲人一样告诫:“不怕身上衣裳破,就怕肚子里没有货!”

听说过这些故事,王加根不能不对方父肃然起敬。

“我在卫生院干了这么多年。现在别人要辞退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人要学会感恩。如果当初不是老院长给我这份工作,光凭我们两个老的挣工分,根本不可能负担你们上学。”方父重温历史,如泣如诉,“这些年我和你妈什么时候克扣过你们?不管你们提出什么要求,只要家里拿得出来,什么时候让你们失望过?特别是敬文,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优先满足你?”

敬文是红梅腊梅出生之后,家里苦苦盼来的第一个男丁。打小就是“一等公民”,享受额外关照,得到特殊保护,拥有各种各样的特权。娇生惯养促成了他唯我独尊、自私自利的性格。在家里,他处于绝对核心的位置,老少三代人都围着他转。

方父对敬文向来有求必应。直到他考上孝天一中,到城里读书之后,因为花钱没有节制,父子俩才口水战不断,有了冲突和矛盾。家里最初承诺,除学杂费以外,每月给敬文二十块钱生活费。结果,他每个月都不够用,总是中途跑回家要钱。没有办法,只得把标准提高到二十五元。二十五元钱仍然不够,又加到三十。水涨船高,后来给他四十元都管不到一个月。现在每个月的花销,都是五六十元。

为了得到钱,敬文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假话。编造谎言,虚列名目,向父母索要,找大姐支援。

家里人都对他失去了信任。

到后来,无论他讲什么,方父总是告诫家人:“莫听他的!他说的话只能作参考。”

那么,敬文怎么需要那么多钱?他的钱又花到哪儿去了呢?

和敬文一起从方湾中学考到孝天一中的,有四个男生。他们虽说没有分在一个班,毕竟是老乡,四个人很快就聚在一起,结为拜把子兄弟。离家在外的孤独和寂寞,以及农村娃进城的自卑与恐惧心理,使得他们模仿桃园三结义,发誓成为同生共死的铁哥们。

平日,兄弟四人各上各的课。到了周末,他们就会不约而同地约在一起,从早到晚形影不离。

在穿着打扮上,他们互相攀比,尽量向城市学生看齐。毕竟,都到了爱漂亮、讲排场、不服输、不服气的年龄。只要学校不上课,他们就换上最帅气的衣服,学着城市青年吊儿郎当的样子,嘴里叼着香烟,在孝天城的大街小巷上到处闲逛。哪儿人多热闹,他们就往哪儿挤。也没有什么具体事情,就是为了看稀奇。红火热闹看够了,再钻进网吧,上网,打游戏。有时,也吵吵闹闹地结伴儿去看电影,去录像室看武打片。城里的旮旮旯旯逛遍了,又把活动范围向城郊周边扩展。后来,他们发现城西澴河岸边是个不错的地方。特别是河口大桥下面,有大片的树林和草地。高大的白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厚厚的草坪如绿色地毯。

四个人正好坐在树荫的草地上打扑克。

星期天,他们吃完早饭就往城西跑,带上一些饼干、锅巴、麻花之类的干粮,买几罐啤酒,中午也不吃饭,就用这些干粮和啤酒填饱肚子。扑克游戏从不间断,一直到太阳西下……

住在孝天城读书,花费本来就不小。敬文手又撒,与几个兄长一起吃喝玩乐,他出的钱总是最多。

这两年的寒暑假,敬文虽然回了家,但大把的时间还是和结拜兄弟们一起度过的。四个人除了在方湾街上寻乐子,还轮流做东请大家到家里打牌。敬文家在菜园子村,上街最方便,加上方父做的菜又好吃,几个人在他家聚餐的时间最多。碍于情面,方父方母总是跑前跑后、不辞辛苦地伺候几个年轻人,但内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愣小子们在家里吵吵嚷嚷,影响腊梅温习功课不说,也确实增加了家里的开支。不痛快又不能说,还不能表现在脸上。

两位老人都很憋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忍着。

敬文已经上高三,还有最后一学期就毕业。按说,到了高考的冲刺阶段,他应该紧张起来。遗憾的是,他不仅没有意识到这个阶段的重要性,反而糊里糊涂地分了心。他与班上的一个女生眉来眼去,还经常一起看电影。这些事情,他当然不会告诉家里人。

眼见父子俩闹得那么缰,王加根就从中打圆场,并且承诺,如果方父下了岗,他和红梅可以供敬文上完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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