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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学籍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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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没有王加根,人生地不熟,方红梅感到特别孤独。

王厚义和胡月娥总是天麻麻亮就下地干活。陪伴方红梅的,只有耳聋眼花的王裁缝和刚刚学会走路的加叶。

王裁缝除了照看小孙女,其他的事都不管。老爷子头发稀落,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对小孙女格外疼爱。小孙女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神经。要么把小孙女紧紧地搂在怀里,要么强迫她睡觉,依依呀呀地唱神歌,不停歇地摇着摇篮。

王厚义和胡月娥回家吃饭时,也忘不了亲亲他们的小宝贝。他们把方红梅晾在一边儿,对加根的行踪更是不闻不问,似乎加根和红梅并不是他们家里人。

此情此景,让方红梅感慨万千,觉得特别心酸。与王加根相比,她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不管怎么说,从小到大,她都生活在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里。爸爸、妈妈和奶奶对她百般宠爱,弟弟妹妹对她崇拜尊重,众星捧月一般。虽然家徒四壁,物质匮乏,但精神方面是愉悦的,总能享受到天伦之乐。而王加根呢?一岁半父母就离了婚,生活在一个矛盾重重、扯皮拉筋的单亲家庭。除了奶奶,有谁真心实意地爱过他?如今,虽说通过努力成为一名公办教师,但仍然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亲生母亲粗暴干涉他的恋爱自由,还在他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关键时候,想方设法败坏他的名声!亲生父亲除了希望他回家帮忙干农活儿,多给家里一些钱以外,对他个人的事情完全不过问。娶了胡月娥、生了加叶之后,心里更没有了加根的位置。继母胡月娥,对加根口里叫得亲热,行动又是一套。隔层纱,差得差。前娘后母的日子真是凄凉啊!

方红梅下决心要好好爱加根,多给他体贴和温暖,弥补他缺失的亲情和家庭幸福。自加根出门之后,她天天提心吊胆,心神不宁。平时在屋里做事,只要听到自行车的铃铛声,她就会急急地跑出家门,看看是不是加根回了,结果总是失望。好多次,她转到王李村路口,望着通往双峰管理区的公路,一等就是好半天。

“唉!我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去呢?”方红梅非常懊悔,想起这一点,就难受得眼泪汪汪。

直到七月份的最后一天,加根才平安地回来。

一进家门,他就兴奋得声音变了调,说腊梅中考成绩特别好,总分四百八十分,超过了中专和重点高中录取分数线。

听到这个好消息,方红梅高兴得眼泪汪汪。突然间,她特别想家,巴不得马上回菜园子村与亲人团聚聚,分享妹妹的喜悦。

次日一大早,他们就骑车回花园公社小学。把自行车停放在学校后,又一起步行前往花园火车站,坐上了南下的列车。

回到菜园子的家里时,大家正在商量如何填报志愿。

中专选择的学校还是挺多的:财贸学校、卫生学校、工业学校、供销学校、师范学校……

“保险起见,还是报孝天县师范学校吧!”方红梅提议,“县师范里毕竟有我们认识的老师,其他学校一个熟人也没有,万一落选了怎么办?”

腊梅表示同意,说她喜欢当教师。如果能够在县师范读书,去加根哥那儿也方便。周末或者放假的时候,他们还可以一起回方湾。

方父方母也认为读师范挺好。将来家里两个女儿当教师,说出去也好听,受人尊敬。

“如果下定决心读县师范,填志愿就只报这一所学校。我们全力以赴到师范找人,争取做到万无一失。”王加根看大家意见统一,就提出了这个建议。

方红梅认为加根的建议很重要。志愿填多了,档案投到哪儿都不知道,不好跟踪。万一其他学校把腊梅的档案拿走了,却不录取,而县师范有录取意向又拿不到档案,事情就会比较麻烦。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把所有的细节问题都想清楚之后,腊梅就跟着姐姐和未来的姐夫,一起到方湾中学填报志愿。

沿路,不时有人指指点点,满含着嫉妒和羡慕的眼神议论纷纷。大家都说方父方母福气好,养的后人都成器;说方家祖坟发了热,兄弟姐妹个个有出息。大女儿当了教师,大儿子考上了县一中,二女儿今年又考上了中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接下来的日子,菜园子村在议论,方湾中学在议论,方湾卫生院在议论,整个方湾公社都在议论。他们这样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一下子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方湾中学今年中考成绩不错,过重点高中和中专录取分数线的考生有十六人,升学率超过了百分之十。初步估计,超过录取分数线二十分以上,就有希望被中专录取。因此,过线考生填报中专的并不多,总共只有五个人,其余十一人报的重点高中。

方腊梅总分名列全校第二名,高出分数线二十八分,信心满满地报了孝天县师范学校。

负责组织学生填报志愿的是学校教导主任周东明。见到方红梅,他像突然记起什么似的,把她叫到领导办公室。

周东明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份通知,说是孝天县文教局举办暑期青年教师培训班,学校决定让她和小阮老师参加。

方红梅接过通知一看,培训地点在孝天县一中。八月十号报到,八月二十号结束,总共十天。这真是个好机会!既可以利用暑假学习知识,又能顺便跑跑腊梅升学的事情。美中不足的是,和她一起参加培训的是小阮。她不喜欢小阮老师。

小阮也是孝天县师范学校毕业生,与方红梅同届不同班。这小伙子有点儿婆婆妈妈,心胸狭窄,吝啬小气,遇事总是斤斤计较,不像个男人。前段日子声称得了白血病,在学校和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惹得好多人为他担心。后来又说是误诊,只是普通贫血,血色素偏低。学校领导让方红梅帮他上了好几个星期课,他自己却赚了一堆营养品。

“学校为什么不安排马静培训?”她笑着问,“两个女老师在一起多方便。”

周东明回答,这次培训的内容是语文教材教法,马静教数学,就没有安排她去。

方红梅听到这里,也就不再问什么,回到宿舍,与加根商量下一步行动计划。

王加根说,他过两天就回花园公社小学。驻扎在那里,这样去县师范学校比较方便。他准备去找一下张雨桓和曾经教过他们的老师,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关系,争取顺利拿到腊梅的《录取通知书》。

方红梅非常感动,一头扑进加根的怀里。

两人深情拥吻,泪水浸湿了他们年轻的脸庞。

陪腊梅到孝天城参加完体检,王加根就坐火车回了花园。

红梅腊梅姐妹俩返回方湾菜园子村,静候佳音。

这段日子,情绪变化最大的当数方老汉。

中考分数还没有出来时,他整天提心吊胆,坐立不安。动不动就眼巴巴地问腊梅,究竟考得怎么样,能够预估多少分。遇到街上别人家参加中考的孩子,他就拦下,问这问那,在心里与腊梅进行比较。有时窃喜,有时忧伤。听到广播里播新闻,他就停下脚步细听。到卫生院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找当天的报纸。时不时向别人打听,中考分数线可能是多少,录取比例高不高。除此之外,没有心思干其他事情。

夜深人静,方父一个人躺在卫生院那间简陋的宿舍里,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地“烤烧饼”。睡不着,只能平躺着,睁着大大的眼睛等待天明。他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腊梅能够考上中专。腊梅去读中专,家里的负担才能减轻些,就可以看到出头之日。

“要是考不上中专,怎么办哟!”方父实在无法入眠,从床上爬起来,找出旱烟袋和烟丝,坐在床沿上,吧哒吧哒地抽着。

烟丝随着吸气的频率忽明忽暗。

烟雾缭绕中,方父愁容满面,时不时用手梳理满头的白发。

和所有的农村父母一样,他坚持让孩子们上学读书,就是希望他们跳出农村,吃上商品粮户口,成为“公家人”。

尽管中专与高中属同等学历,但在农村孩子和他们家长眼里,两者有着天壤之别。考上中专,意味着读书再也不用自己掏钱了,学费和生活费都由国家出,还能得到助学金和奖学金。毕业之后,能够分配工作,拿到稳定的薪水。而考上高中,哪怕像敬文那样考上重点高中,却改变不了农村人的身份。读书的花销全是自己掏,毕业之后还得参加高考。如果高考落选,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老老实实当农民。正由于此,农村家庭会把孩子考上中专看成是天大的喜事,大张旗鼓地过客,大摆宴席,甚至请来戏班子唱戏,在村里放电影。考上高中则无声无息。

如果腊梅今年考上重点高中,是解不开方父的愁肠百结的。在孝天城读书,花销那么大。一个敬文就让家里不堪重负,两个孩子读重点高中,那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更何况,家里还有小儿子敬武,马上也要上初中……

直到腊梅填报了中专志愿,参加了体检,方父心里才舒坦些。从早到晚脸上挂着笑容,喜气洋洋的样子。只要遇到熟人,就从衣袋里掏出纸烟,递给别人抽。挑水担粪时,还自我陶醉地哼唱楚剧《百日缘》,看上去像一个快乐的大男生!前段日子愁眉不展的方母也容光焕发,走路脚步轻快,做事浑身是劲。

两个老人开始商量过客的事情。日子定在什么时候,通知哪些亲朋,还私下里算过可以收多少礼金。

八月十日,方红梅背着行李到县一中参加暑期培训。

报到时她发现,来参加培训的好多都是孝天县师范学校毕业生,其中最让她惊喜的就是池中月。

毕业一年多,她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池中月烫发了。卷曲的头发在头顶上挽成一座富士山。白的确良衬衣,派力司长裤,半高跟皮鞋,一副城里人的打扮。

昔日的情敌似乎把县师范学校那点事完全放在了一边儿,滔滔不绝地谈起了她的男朋友。孝天城人,接班参加工作,在一家军工企业当技术员,兼任厂团支部宣传委员,正在读电大,平时也爱写点儿东西,经常帮电大的教师批改学生作文……

方红梅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地问:“你不是和殷彬在谈么?”

“早翻篇儿了。”

“你呀!换男朋友比换衣服还勤。”

“有比较才有鉴别嘛!”池中月满不在乎地说,“反正年轻,还有折腾的资本。过几年人老珠黄了,再将就着定一个。”

“到时候别人都不要你了,看你如何嫁得出去?”

“不可能!这点儿自信姐姐我还是有的。”池中月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小圆镜和口红,自顾自地补妆。

方红梅本来计划培训期间溜号,去王加根那儿的,但第二天开班时,县文教局领导就宣布了组织纪律,比学校读书时还要严格。她不得不打消溜号的念头,盼望王加根能够来孝天城。

与此同时,中专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正陆续下发。

方湾中学五个报考中专的考生,先后有四人接到了录取通知书,两个卫校,两个师范。唯有方腊梅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来。

方父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天几趟地往方湾中学跑,到方湾邮局询问,可得到的答复都让他失望。到了八月十五号,他实在没有耐心等下去了,就借了一辆自行车,骑车前往孝天城,准备去县一中找大女儿,看看是什么情况。

结果,在县一中男生宿舍里,见到了红梅、敬文和加根。

他们也觉得事情很蹊跷,正在心急火燎地议论。

加根说,他对县师范一直盯着很紧,隔天都会去一趟。张雨桓答应得也很好,说腊梅分数那么高,录取应该没有问题。可招录工作开始后,张雨桓却说没有看到方腊梅的考生档案。直到今天上午,他还是这么讲,建议王加根到县文教局查一查。

“我们刚才去过县文教局招生办,别人不接待我们,拒绝了查询档案的要求。”方红梅无奈地告诉父亲。

“你不是有个同学在县一小教书么?看能不能让他帮帮忙”方父急中生智,想到了曾见过一面的殷彬。

方红梅犹豫着没有作声,感觉很为难。

别人求爱被她拒绝了,怎么好意思再去麻烦别人?更何况,殷彬也就一小学教师,又有多大的能耐和面子?县文教局那些老爷们怎么可能领他的情?

加根看出了红梅的心思,于是说:“还是我去找汤正源吧!他在县师范搞了七八年,桃李满天下,说不定文教局有他的学生。”

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没有更得力的人了,王加根赶紧骑车前往孝天县司法局,找汤正源。

无巧不成书!孝天县文教局招生办主任正好是汤正源的学生。他亲自出面,查询考生档案的事情就变得相当简单。

工作人员进档案室没几分钟地就来了,不无遗憾地告诉他们:方腊梅被人举报,说她不是应届初中毕业生,学籍档案存在弄虚作假的问题。因此,她的考生档案一直扣在县文教局,没有投往招生学校。

这一结果如同晴天霹雳,让满怀希望的一群人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样?”方父当场就流下了眼泪,失声痛哭起来,“这真是造孽啊!”

关于腊梅学籍档案,还得追索到三年以前。

当时,腊梅在方湾中学上初二,方红梅刚刚考上孝天县师范学校。那年秋季开学不久,周东明突然来到他们家。

方父方母以为周老师又是为儿子提亲的事情,心里觉得有点儿为难。因为红梅上县师范后一直没回家,他们还没来得及问大女儿,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

“我不是为哲凡和红梅的事情来的。”周东明笑着说,“是为你们家腊梅读书的事情。”

腊梅读书的事情?腊梅一直比较听话,学习也刻苦努力,在学校里会有什么事情?老两口听到这儿更加紧张。

周东明于是问:“你们想不想给腊梅再建个学籍档案?”

“腊梅有学籍档案啊!为什么要再建一个?”方父疑惑地问。

周东明接过方母递过来的茶水,吸着方父给的香烟,开始讲述初中学籍档案管理中的一些猫腻。

“初中学籍档案管理名堂很多,这里面的水深得很。”周东明故弄玄虚地侃侃而谈,“说是初中不让复读,学生只能读三年。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在初中读四年的大有人在,有的甚至可以读五六年。”

“那他们的学籍档案是哪儿来的?”方父瞪大眼睛问。

“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周东明得意洋洋地回答,“初中生学籍造假非常严重,这是公开的秘密。”

接下来,他列举了学籍造假的手法,包括延期建档、重复建档、假病休、假留级、假转学、冒名顶替等等。

方父听得直打“啧啧”,张着嘴巴好半天没合拢。

周东明将烟头在鞋底上摁灭,端起搪瓷缸喝了一口水,再才把话题转移到腊梅身上。

“腊梅上初二,学籍档案也到了初二年级。我可以想办法在初一再给她建个学籍档案。当然,这只是个空档案,她不需要返回初一。也就是说,她在方湾中学读书,但两学籍档案。”周东明耐心地解释道,“万一她第一次中考没有考取,就可以继续在初中读一年,用第二个档案重新参加中考。”

方父方母几乎异口同声地问:“这样能行?”

“当然行。”周东明非常肯定地回答,“我们学校很多教师,都是采取这种重复建档的方法,给他们的子女或弟妹建两个甚至建三个学籍档案。如果中考落选,就能名正言顺地在初中复读。”

“能够这样当然好。谁也不能够保证孩子一次中考就能够考取。”方父满怀感激地说,“这事就有劳周老师费心了。要是需要花钱打点,您尽管告诉我们。”

“说这话就见外了!”周东明非常大度地摆摆手,笑着说,“要是红梅和哲凡好上了,我们就是亲家。还谈什么钱不钱?你们给我两张腊梅的登记照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我来办。”

方父方母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找了两张二女儿的照片,交给周东明。

“这事一定要保密!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周东明临走时嘱咐,“也不能告诉方腊梅。她要是知道后面还有学籍档案,说不定学习就会松劲。”

“行!这事就我们三个人知道,其他任何人都不告诉。”方父唯唯诺诺地答应。

周东明拿着照片走了之后,这事就没有了下文。

直到去年腊梅中考落选,商量接下来怎么办时,方父这才记起这件事情。他让红梅去找周东明,询问腊梅的第二个档案到底建了没有。

方红梅当时很矛盾。

她刚与周哲凡分手,再去找周东明,自然觉得别扭。可这事她不出面又让谁出面?明知道是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不能让年迈的父母去丢这个人。为了妹妹的前途,受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她马上就要到方湾中学上班,将来与周东明共事,不可能总不打交道。借助机会道个歉,改善一下关系也是好事情。

想到这儿,她就硬着头皮到方湾中学,见到了曾经的老师兼班主任。叙了一会儿旧,扯了一会儿闲话,她就转入正题,打听她妹腊梅的第二个学籍档案。

“办了!”周东明信誓旦旦地回答,“手续是我亲自办的,绝对没问题。”

听到这儿,红梅差点儿流出了眼泪。

感动?欣喜?内疚?庆幸?似乎都有那么一点点。

有了这个备用学籍,腊梅去年就没有去读普通高中,放心大胆地在方湾中学复读。万没有想到,她今年中考取得好成绩,学籍档案却出了问题,而且是被别人举报的。

在县教育局听到这个消息,方红梅如五雷轰顶,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为中学教师,她对学籍造假现象还是比较清楚的。像腊梅这种重复建档的情况,在方湾中学并不少见。为什么别人能够顺利过关?偏偏腊梅被人举报了呢?这对妹妹太不公平了。可是,她又拿不出勇气去举报别人,不愿意自家的悲剧在别人家重演。唉!认命吧。命里有的终会有,命里无的不强求。或许,腊梅就是与中专无缘。不然的话,怎么会考好考坏都不能被录取呢?

暑期培训结束后,方红梅心情沉重地回到菜园子村。走进熟悉的家门,再也看不到前段日子喜气洋洋的情景。

方父、方母和老奶奶坐在堂屋里,一个个如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唉声叹气。腊梅听到姐姐的声音,从里屋走出来。她明显地瘦了,憔悴不堪,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在回家的路上,方红梅一直告诫自己要坚强,即使内心难受,也要强作欢颜,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用正能量影响家人,可此情此景,还是让她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怎么会这样呢?”方父又在自言自语,“腊梅的学籍是周老师一手办理的,他说绝对不会出问题。”

“不是给您讲过吗?学籍档案确实办了,但是被人举报了。”

“这事没有多少人知道啊!周老师一直叫我们保密。”

方红梅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方父于是放下碗筷,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借着煤油灯火点燃,默默地抽起来。

方母说:“这段日子全家人都吃不香、睡不着。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接到录取通知书,而腊梅的没有音讯,心里就如刀绞一样。你爸总是十一二点钟才上床,翻过来,翻过去。眯得个把钟头,早上四点不到又起来了。他一个人坐在堂屋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上班也打不起精神,瞅着没人的时候,就偷偷地抹眼泪……”

正说着,周东明突然出现在门口。

一家人赶紧都站了身,与周主任打招呼,邀请他上桌吃饭。

“吃过了。”周东明婉言谢绝,“知道小方暑期培训今天结束,就过来看看。”

方父给他递烟。方母给他倒水。红梅给他拿凳子。

重新坐定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腊梅的身上。

“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周东明表现出非常气愤的样子,“我好心好意给腊梅办学籍,结果被人举报,白起了一场心思。”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谢谢周主任。”方父说。

“这个举报的人会是哪个呢?这事没有多少人知道啊!”周东明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屋里坐着的其他人。

大家都没有应声。

“我个人认为,这个举报的人很有可能是方湾中学的老师。”周东明继续推测,“外面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内幕?”

大家还是没有应声。

“虽然没什么证据,我还是觉得有一个人值得怀疑。”周东明压低嗓子说。

“谁?”方父警觉起来。

周东明前后左右望了望,犹豫片刻,非常肯定地回答:“我们学校的后勤主任老程。”

“程主任?”方红梅非常吃惊,又觉得不太可能,“程主任为什么要举报我们家腊梅?我们与程主任之间又没什么过结。”

周东明吸了一口烟,语重心长地说:“小方你刚参加工作,还比较单纯,不晓得世事凶险,人心险恶。老程这个人心眼比较小,总怕好事了别人。”

方红梅沉默不语。

“方湾中学今年参加中考的教师子女和教师弟妹,只有老程的儿子和你们家腊梅。老程的儿子连普通高中都没有考上,而你们家腊梅过了中专录取分数线,他当然觉得没面子。为求得心理上的平衡,他很有可能暗中来那么一下子。”

听到这儿,方父方母都觉得有道理。

方红梅却显得比较冷静。

她知道,周东明与后勤主任老程关系一直不好,两人都在竞争副校长这个职位。周东明有可能是故意往程主任身上泼脏水,挑起他们对程主任的仇恨,让他们在外面说坏话,败坏程主任的名声。

“我也只是瞎猜啊!也没什么证据。”周东明表达完意思,就起身告辞。

送走客人,屋里全是自家人的时候,方红梅谈了自己的看法,认为周东明做贼心虚,贼喊捉贼。

“当初他主动帮腊梅办档案,是想讨好我们家,想我成为他们家的儿媳妇。我与周哲凡分手后,他的态度就完全变了,说不定心里还后悔帮腊梅办了档案。”红梅一针见血地分析道,“我到方湾中学上班这一年,他明里暗里压制我,打击报复我,故意给小鞋我穿。我早就把他这个人看穿了。腊梅的学籍是他办的,只有他最熟悉情况,举报的嫌疑也最大。我们千万不能相信他,不能中他的圈套,让他拿来当枪使。”

听过大女儿的分析,方父不知该说什么好。犹豫了一会儿,才用息事宁人的口气劝慰道:“你也用不着胡乱猜测。反正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再去追查也没什么意义。全当是我们点子低,认栽,认倒霉。当务之急,是要商量一下,看腊梅下一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回来种田。”腊梅接过话茬,没好气地回答,“家里总不是需要人做事的?”

整个屋子霎时安静下来,有好半天没人吭声。

“回来种田绝对不行!书肯定是要读的,就是看读初中,还是读高中。”方父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驳回二女儿的任性胡言,“你现在读得上不上、下不下,这样回来太可惜了。只要你想读,我和你妈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供到头。”

方红梅说:“腊梅已经被人盯上了,又在县文教局挂了号,再去初中复读肯定不行。明年考得再好,也会和今年一样,上不了中专。我建议腊梅去读肖港高中。”

腊梅马上反对:“肖港高中每年只能考二三十个人,而且考上的多数是男生。我去那儿读书,还不等于打酱油?”

“读三年再说呗!万一不行再复读,高中复读又不受限制。就算最后考不出去,起码也能拿个高中文凭。”方红梅坚持自己的意见。

听着姐妹俩打嘴巴子官司,方父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表意见:“要是决定读普通高中,不见得非要去肖港,可以在孝天城里找一所学校。这样的话,与敬文在一起,姐弟俩相互之后也有个照应。”

方红梅想了一下,觉得这个提议也不错。她说,去找找函授同学和师范的老同学,看能否托人帮忙联系一所较好的高中。

事情这样定下来之后,她就动身去了孝天城。

最终的结果大喜过望:在汤正源的直接干预下,通过县文教局招生办主任的神操作,方腊梅被孝天县第一高级中学录取了。

拿到《录取通知书》,方红梅满心欢喜地回到方湾菜园子村。可是,还没来得及向家人通报喜讯,却惊悉奶奶去世了。

走进家门,她看见母亲抱着奶奶的遗体,伸冤一样地哭号着。

腊梅、敬武站在床头,不停地抹着眼泪。

方父一边流着泪,一边安排人借钱,准备料理老人的后事。

当天下午,菜园子村男女老少都到她家来帮忙。有的去亲戚家里报丧,有的上街买鱼买肉买蔬菜,有的挑着黄豆去打豆腐,有的到责任田里去挖墓坑……

第二天是出殡的日子。

除了亲戚朋友,方父和方红梅所在单位的同事也来了。

马静问方红梅:“怎么没有看到王加根?”

方红梅有点儿沮丧地回答:“电话打不通,写信打电报也来不及。”

此时此刻,加根对红梅家的事一无所知。

他正坐在花园公社大礼堂,听刘福民宣布教育行政管理机构改革及教师分工调整的决定。

大致意思是,孝天县已经改为县级孝天市。孝天市所辖人民公社全部改为“乡”,生产大队全部改为“村”。原来的花园公社更名为牌坊乡,与邻近的季店乡、陡山乡合并组成花园区公所。根据行政机构改革的要求,原花园公社文教组、季店公社文教组、陡山公社文教组合并为花园区教育组,负责管理花园区三个乡的教育工作,统一调配教育资源。因此,今年的教师人事变动比较大。

花园公社小学恢复原来的名称,还是叫襄花小学,有八个教师调到了其他学校。其中,宋双清到桥西中学,涂勇到白合中学,王加根和董志芳到牌坊中学,另外四个人分别安排在不同的小学。

开会时,王加根和董志芳正好坐在一起。

董志芳说,她是主动申请到牌坊中学的,因为那所学校离王家岗驻军部队比较近,上班方便。

“牌坊中学条件也不错,有自来水,有电……”

王加根听过这些,对新的工作单位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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