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约在身，却私会外男。此事传出，往大了说，便是他这相府家风不正。不仅他自己脸面受损，相府其余几个女儿的婚事也会受到影响。

更何况这桩婚约的另一人，可是当朝太子。若是此事传了出去，皇家颜面受损，圣上势必是要拿他问罪的。

封仲紧盯着封如月，后者虽跪在这青石板上，腰杆却是挺得笔直。他眸光锐利，面色阴沉。仿佛是要滴出水来。

“二姐姐慎言。”封如月抬起头，与封常青对视。檐下烛光在她的眸中跳跃，衬着这黑沉沉的夜，让人看不清半点喜怒。

她不慌不忙的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什，放在手心，转头看向封仲。

封仲的视线至始至终都在他这个三女儿身上。此时，见得她的动作，朝后者摊开的掌心看去。一枚泛着莹白色的暖玉静静地躺在少女的手中。

“女儿偷偷溜出相府，是女儿之错。不过，女儿此举，也是为了向父亲尽孝而已。父亲生辰将至，做女儿的，怎能没有半点表示，至于那世子殿下......”封如月欲言又止，看向封常青，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不过是在听月楼中偶然所遇，听月楼满堂宾客皆可作证，哪里来的亲密之举？”封如月又接着说道。

“你分明就是狡辩，我和五妹妹亲眼看着你和那古晏清......”封常青突然怔住，所说也戛然而止。

该死！这个贱人，她是故意的。

封常青突然想到，两人当时是一前一后出的听月楼，根本就没人能证明两个人当时举止亲密。

寻常人若是见着了，也只当这两人是在那听月楼中偶然碰着了。

毕竟那听月楼平时里往来的达官贵人无数，谁又会注意到一个自小就养在深闺里，足不出户的相府三小姐呢？哪怕和她站在一起那人，是冠绝天下的镇南王世子。

而自己，也是因为和她对话之后，才知道两人一起用了膳。

“我和世子怎么？”封如月双眼微眯，眼神如刀般射向她。

“父亲，此事五妹妹可以作证。太子殿下当时也在场，也听见了三妹妹所言，她分明就是偷偷溜出相府去私会世子殿下的。”封常青提着裙子跨步向前，姣好的面庞上有了些许狰狞。

太子殿下、镇南王世子！封如月怎么就能那么好运。她心中愤恨，言辞也更加激烈。

“常青！”封仲厉声呵斥道。

封常青的眼中泛着浓得快要溢出来的嫉恨，她不甘地退到封仲身后，在别人看不到的隐晦处，使劲地掐着身旁小丫鬟的手。小丫鬟面上吃痛，小巧的贝齿咬住下唇，唇色微微发白，她低着头，不敢发出声音。

封仲的目光慢慢从几人身上扫过。

此时，天色已然黑沉。膝盖相接处的青石板传来一阵悠悠凉意。石板上的小石子硌得封如月的膝盖生疼，似乎已经是破了皮。

这原身的身体素质还真是差得可以，封如月心中微微叹了句。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却也只得压下那抹不适，免得在此刻触了封仲的霉头。

“雪儿，此事你来说！”封仲的目光落在封若雪身上。

“父亲……我……”封若雪有些不安地搅着手帕。她确实是和二姐姐一起，看到了三姐姐和古晏清。也听到了三姐姐和二姐姐两人的争论。

可若是自己证实了三姐姐的话，那自己和太子哥哥外出，不也是私会外男吗？而且，太子哥哥还是三姐姐的未婚夫。

“五妹妹，你倒是说啊。”封若雪在原地支支吾吾了半天，倒是惹了封常青气急。

看到三个女儿这般模样，封仲哪里还不明白其中的猫腻。

“好了！你们也不用再说了！”当下，他便是沉着一张脸，脸色铁青。

两人也生怕会惹了父亲不喜，站在原地不再言语。

“常青！你身为姐姐，搬弄是非。罚你闭门思过三日，抄写十遍《女戒》！三日后交给我查阅。”封仲转头看向封常青。

“父亲！你……”封常青猛地抬起头，似是不明白封仲话里的意思。

“如月，你身为妹妹，不敬长姐，不守规矩，违抗父命。自今日起，你便去那祠堂跪着吧。三日之后才准起来！半月之内，不允许踏出祠堂半步。”封仲说完此话，斜眉看向封常青。

“怎么？你也想陪你三妹妹去祠堂？”

“不是，父亲……常青这就回去抄写《女戒》。”封常青的脸色由狂喜转变为愕然。

她没想到，父亲竟会对封如月罚得这般重。后者半个月不能出祠堂。那岂不是说，自己能去接近太子殿下了。

“父亲，母亲。女儿告退了。”当即，她便是对着封仲和相宜长公主福了福身，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梅苑。

“你给我好好管教你的好女儿！”封仲甩了甩袖子，对着秦无双冷哼道。后者垂了眉，道了句是。

随即，他自顾自地出了悠然居。而相宜长公主见状，也带着封若雪跟了上去。

偌大的院落里，便只剩下秦无双、封如月和春雨三人。

春雨慌忙起身，扶起地上的封如月。

许是因为跪久了，腿脚僵硬，后者踉跄了一下，借着春雨的手站定。

秦无双连忙走上前去，拉住封如月的手。约摸是天气渐冷，少女的手心有些冰凉。

她心中有些异样，自己这个女儿，平日里都是木讷着一张脸，即便是受了几个姐妹的欺负，有了什么小病小痛，也从来都是沉默寡言。

哪里会像方才这番，出言顶撞封常青，条理清晰的质问。

许是前几日，被她父亲吓坏了，又害了场大病，才会转了性子吧。

“如月......都是为娘不好。若不是为娘当年执意要嫁进相府，也不会......”

秦无双红着双眼，拍打着封如月的手背。

想她秦无双，当年也是盛京赫赫有名的人物。生于将门秦家。她的父亲，乃是声名远播的镇远大将军秦昭，执掌大燕近四成的兵权。亲哥哥是骠骑将军秦无敌。

秦家几代戎马，无论男女，皆是善武不善文的武将。唯独在她这一代，出了她这个才女。及笄之年，便名满天下。一家人都当她是个稀罕的，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可唯独在她的婚事上，父亲却同她生出了龃龉。

当年，新科状元郎策马游街，人人皆为他的风姿倾倒。秦无双也不例外。由此，她不惜忤逆父亲，和秦府断绝关系。最终得偿所愿，和封仲成亲。

刚开始，封仲对她很好，两人也过了一段浓情蜜意的日子。可随着他的官位越来越高，他回来的越来越晚。

刚开始时，她也和封仲争吵。可到后来，她也还是妥协了。甚至于相宜长公主进府，自己被贬妻为妾，她也是平静的接受了。

可直到如今，她才是真正的后悔了。

“娘......”封如月艰难地叫出这个称呼。

“你瞧，我这不是没事吗？”她看着眼前的美妇一副要掉眼泪的样子，有些手忙脚乱。

春雨站在一旁，面色有些苍白。“小姐，夫人也是担心您。”

封如月心中叹了口气，哎......她当然知道眼前的人是真心担心她。可她一个二十一世纪来的灵魂，叫“娘亲”什么的，真的不太叫得出口啊。

“娇娇，娘没事，娘只是太担心你了。”秦无双轻轻地拨开封如月的手，背对着她，用手帕拭去了眼角的两滴泪珠。

“娘，现在天也晚了，你快些回去了吧。”封如月劝道。

秦无双今日出门出得急，兴许是担心封如月被正在气头上的封仲责罚，她急急忙忙的往这悠然居赶，也顾不上要带自己的贴身婢女。

“不急，娘先陪着你去祠堂。等今日过了，你爹气消了，娘再去求你爹，让他不要关你这么长时日。”

相府的祠堂，位于东院。与封如月所在的西院遥遥相对。那处偏僻，只有年关和祭祖之日才会让众人前去上香。平时里除了洒扫的杂役，就是半个人影也见不着。

封如月拗不过她的便宜娘亲，只好应了秦无双的话，让她陪着自己去了祠堂。

春雨提着个灯笼走在前方，封如月和秦无双跟在她的身后。

夜已渐深，圆月悬挂于半空，倾泻出一地的银白。幽深的院落里，栽种着的花树投射出一幢一幢的阴影。两旁时不时出现的屋舍更是像黑暗中蛰伏的野兽，似乎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将几人吞吃入腹。

待拐过几道弯，穿过几个长廊之后，一栋散发着微弱灯光的小院出现在几人面前。

封如月住了脚，抬头望向牌匾上的“封氏祠堂”四字。祠堂的两扇木门紧闭，门边挂着两盏红色的灯笼，门缝中，还依稀有微弱的光透出。

“如月......这祠堂偏僻，天儿又冷，你自幼娇贵，哪里受得住啊。”秦无双拉着封如月的手，感受着后者手中传来的凉意，再抬眼看向紧闭的祠堂，心下有些不安。

封如月见状，也只得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

“娘亲，我又不是小孩儿了。再说了，这祠堂就在府里，能有什么可担心的。”“可是你父亲，要关你半个月......”

“半个月也没事啊，再说了，娘不是明天就要去找父亲求情了吗，说不定明天我就出来了。”封如月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就算她那父亲有意解除她的紧闭，但是那相依长公主，肯定会吹枕头风的。

不过，为了安慰自己的美人娘亲，她也只得撒个善意的谎言了。

“好了娘亲，您快回去吧。这天都这么晚了，早点去歇着。”封如月推搡着秦无双。后者见状，也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娘明日再来看你。”秦无双眉头微微蹙紧，还是有些不放心。

“行，您什么时候来都行。”

说罢，封如月又将春雨唤来，让春雨打着灯笼送秦无双回房。毕竟这一路黑灯瞎火的，难保不会磕着绊着。

春雨应了声，搀着秦无双。后者一步三回头，似乎还是放心不下。

封如月见状，也只得在这祠堂门口目送着她离去。直到秦无双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方才推开祠堂的门，一步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