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商谈的二人正对着屏幕低声讨论着什么，王姗在屏幕隔空指点江山，一旁的男生跟随她的动作调整着表格。

朴晚抻了抻指，不允自己片刻含糊，随即补充说，“不过——”

“不过...？”

对面也模仿着话撂一半，抬眼等她继续解释。

窗外日光盛大，春景斜映在临窗桌上，光线切割齐整，拓了一半给手机屏幕。

机身震了两震，朴晚却未能一眼看全锁屏上的信息内容。

她把手机敛近了些，俨如深思熟虑，却在脑海中急切地寻找着能借以抬价的由头。

本以为坐地起价还要斡旋上一两轮，她就顺势卖个人情，哪料到对方竟然毫无异议，想必起初预算就远高于这个数字...

失算，大失算——

要少了。

应该先抢着问底的...

朴晚眼神一扫，消息提醒上只有几个高度概括的字眼，【水电、误工。】

“不过...还租用厨房的话，水电气，清洁，安全这些都得要额外算吧...？”她领会关键词的速度极快，面色松缓，脱口裕如。

随后视线一略，绕开面前二人的肩角，神似不生别意地朝前抛去。

无她。

寻不见人，朴晚霎时间有些坐不住了。

许是刚才投入，她既没瞧清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听见门上的第二次水铃响，反倒是坐在对面的男女声音落耳清晰，扯着她再次集中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

“这部分...要不这样，您提供一份详细的营业成本给我，我也方便申请...”王姗用回缩的笔尖在桌上的几张打印纸上草草描了几下，重新捡起话头。

“经营硬性开支和清洁部分我能理解，但是您说安全，是指什么？”

“这个啊...”

“夜露的厨房是针对法餐准备的，对中餐来说可能有点局限，火力不够猛，再加上我后厨有些商用的大设备，平时不一定常见，得留人盯着。”

朴晚可算是找到些话题舒适区，索性笑笑，姿态放得更淡然了些，“一方面为了你们安全，另一方面也省得我事后在维护费用上，找你们报销折腾...”

做得好！

她暗自给刚才那套“行云流水”的回答打满分。

可越是面上表现得这般目空，却越是对能不能加上这部分“黑心钱”心里犯悬。

算了。

钱多也好，少也好，总得先争口气再说...

见王姗对着屏幕上的记录内容又是好一顿咂摸，朴晚便得空循着周遭淅淅飒飒的碎响偏过头去。

原来人还在呀...

程莫霄轻捏慢抚，十指尖尖，掰开茶盒东捻捻，西闻闻。

肩宽身长，在紧束的宽腰带的衬托下，更是腰纤背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与生俱来的一派优雅性感。

好一个东方美人。

朴晚恍惚一瞬，破天荒地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些隐秘的安心感，她用舌尖抵了抵上颚，轻轻在桌底又把戒指摩挲了几个来回。

对面二人简单商讨结束，王姗犹豫着端出一副深切样子，“朴主厨，那这部分服务费能免掉吗，就是只走一张票子，折进总金额里赠送这样...”

也不是不行，但也可以不行——

“那有点麻烦，服务和场地这俩税点不一样，再加上夜露本来就没有晚市...”

“找不到能过来的人，得我自己来盯着...”朴晚垂眸凝望，这会儿偏偏生出几分对员工的，平常见不着影的“惯纵”。

言外之意，贵。

王姗甚表诧异。

其实刚才朴晚给的“天价”租金已经高出以往场地几倍，只是基于估算的回报率来讲，尚在能咬牙接受的阈值之内，暂不需要压价；然而眼下多了这么多额外细碎的内容，分给这部分的预算已然吃不消...

倘若朴晚再亲自盯着，那岂不是这部分价格要上天了？

从旁做记录的男生显然经验不足，未能会意，只顾投去羡慕的视线喃喃，“都不用加班...？”

朴晚又默了默，以示确证。

不过和这两位“博弈”没什么意思，王姗无非只是个传话筒，于对方最多是个奖金牵扯；至于背后资方要如何让这个场地发挥话题效益，却会实打实地影响到自己。

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心下作呕，她也要争取。

毕竟铺垫了这么多——

朴晚陡然聚起力气，狠巴巴地再度将指甲抵进掌心，平齐的甲面下压，指尖已经有了醒目的泛白趋势。

这已经是她过去拿来解酒的“蛮力”，如今用来转移即将陈说出口的恶心。

她说：“江芥一开始和我讲你们是随拍随播...”

“如果你们定下来这里的话，场地我可以打个小折，但服务费实在是免不掉了，一来夜露也要走税，二来我没开晚餐，确实没人。”

对不起了，江老板！

朴晚为自己的无中生有愧怍半秒，尔后又继续乔装戏言，“要是按天付不划算，也可以按人头走，我把这部分服务费统统都免掉。”

朴晚面上溢着烂熟持重的笑意，容或是话太过无厘头，配着那一副轻描淡写的，浅到不能再浅的试探...

她在期待那份“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连相隔不远的那份索索声也被突兀掐断。

不明牌是朴晚为了给自己留个台阶，但一句两句递到这份上，王姗哪还有听不懂的道理。

场地的费用项目是台里负责，若是换成邀请嘉宾的“人头费用”，这烫手山芋便是由资方处理对接。

本来荧幕上的人际关系就让人头大，这样一来省了自己好多气力不说，又顺便解决了最头疼的噱头问题。

行业对口，资历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第二个。

更更巧的是，家乡还是同省不同市，完全符合上头对飞行嘉宾的要求。

朴主厨，简直是顶顶好的大善人啊。

只是——

话说回来。

“我们的常驻嘉宾有MetroE...”王姗还是不确定如此做的目的何在，又直截了当地确认了一次。

换来朴晚不温不火，只一个含糊的“嗯”调。

MetroE可是贯穿这档节目常驻人士，朴晚不是刚前脚拼了命地避嫌，连面都不舍得出；怎么现在又要主动回头扯上关系？

还是说之前就是为了翻身的自导自演？

王姗无意在这里臆断过久，却又瞧见朴主厨话毕之际，神色一瞬落寞，转而再度扬起释怀般的清浅笑意。

老天，别是俩人真真谈过吧？

这...这婚戒都还挂无名指上呢。

虽说舆论的真瓜假瓜迭出难辨，但如若真的有必要澄清，哪还需要让公关拖延这么久？

不对，那压根儿就不是公关，男方那边放了颗专辑烟雾弹，朴主厨这边站队的却是实打实的新资源...

王姗对着前后十足矛盾的展开深吸一口气，神色有些复杂。

考虑到眼下事情已大体解决，双方商定合同价格回头另拟，至于其他方面台里也承诺本着能少一事少一事的原则，极最大程度地给朴晚争取。

交换了初版合同后，王姗在又要了几份夜露的图纸便先行撤离。

直到泊在对路的车缓缓于视野正中淡化成一个小点，朴晚才敢瘫进岛台，抵着角落的椅背疲疲地喘上一口气。

“怎么才来啊，我都谈得差不多了。”

夜露的岛台仅剩单侧通道尚未被占用，老板在上下摆了些小机器，又在视觉效果上进行了简单微调，使得整体功能性有了显著地提升，充当了一个服务台的作用。

朴晚闭着眼状似嗔怪，尔后抿紧单侧嘴角一拳虚虚地轻锤那人的腿。

“他们有为难你吗？”程馆长将浇水的喷壶搁下，靠在台边驰然发问。

以这样居高临下的角度，又伸手推来一杯冰冰凉凉的红茶饮品，浮于表面的冰块融解收缩，都化成了不太起眼的细小颗粒。

在这放了有一会儿了。

“说因为夜露晚上不营业，就想把一楼二楼从晚间段租下来...虽然吧我提前有准备，但还要给自己再做点儿心里建设。”

朴晚一连咽了几口递来的冰茶，松松喉咙，“你明明刚才全都听到了的...”

居然是秋摘大吉岭。

“那违约条件呢，留意了吗？”

“嗯？什么意思？”

程莫霄起身去小冰箱自顾自取了瓶气泡水，就手咻一下拧开缓悠悠道，“万一你签了之后真不想做的话，违约金的部分我来出，不需要太勉强自己...”

“不要，这儿我好不容易坐地起价了，更何况她们这档是随拍随播，人家还可以考虑镜头的事...”

刚才当着来人甘冒虎口的主厨不复，现下躲在岛台机器后面的，是略显虚弱的朴晚。

压抑的情绪一股脑涌泄开来，她靠在机器背面，越回味越憋屈，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朴晚扯起程莫霄的手，将自己先前用以纾解紧张的戒指堪堪套在了对方的尾指上。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这样楚楚可怜地，迫切地渴求一份事后安慰。

“我当时就寻思着大不了鱼死网破，她不提那就我先提...”朴晚突然扬起脸，欲盖弥彰地快眨了几下眼睛，眼眶温热的同时，声音里瞬间充斥了紧绷且执拗的急躁。

“真的，刚才差一点就没绷住，就差一点儿，你都不知道...”

“我知道——”

一只手轻抬至朴晚面前，指尖穿进鬓发，掌缘安抚似的蹭了蹭她的耳垂。

“宝贝。”

“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程莫霄将小指上仍留有体温的戒指摘下，复又伸手，稳稳将其套回对方的无名指根，尔后颇为刻意地避开了彼此都烦恼的话题。

声音柔柔，眼波也柔柔，她又说。

“还有你今天，真的特别，特别特别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