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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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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晖带着青君虽是步行,却也可称一步千里。一路上那日光好似如影随形,桑晖行哪儿,哪里便要更热上几分。一直等到黄昏时分,一切才恢复正常。

彼时桑晖已同青君来到了许文华带学童逃离的那片密林之中,青君见桑晖一路向北,心中一直隐隐不安,到了林中,想起中都城破的那夜,心中更是惶恐起来。

桑魂往日夜里外出都是度魂,今日虽是白日外出,青君却也没忘了桑晖是个度魂使。最后等出了林子,青君见桑晖还是向北,终于忍不住问:“是去……引度亡魂吗?”

桑晖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点头又摇头。

等一直快到边都的时候,桑晖脚步一拐,往东去了。

边都以东有朗国的另一个都城,因近林莽雪原,一年四季都是寒冬,故称冰都。桑晖去的便是冰都方向。一路上人烟稀少,寒风肆虐,青君在阴阳谷不见天日,早已把时日过得混淆不清,这才反应过来人间已是寒冬。

冰都距中都路途遥远,桑晖同青君没走一会儿便来到了一个很小的村落。那村落不见人烟,四处都被厚厚的枯草覆盖,几乎连路也看不清。

青君对自己的肉身现下还不是控制得很熟练,沿着依稀可辨的路径跌跌撞撞走了两步,见前方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拿着把锄头不停在地上挖,便想行过去看看,岂料桑晖却忽然摁住了他的肩膀。

“怎么了?”青君犹不明白,还以为自己的舌头又掉了出来,忙往嘴里塞了塞。桑晖却看着那壮汉,声音沉了下来,“他不是人。”

彼时日已尽落,月亦未升,天色一片青黑。青君闻言意外地向那壮汉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那壮汉的脸上,已长满了尸斑。

寂静的村落只回荡着那壮汉锄地的声音,他的动作持续不变,对桑晖和青君的到来仿佛无知无觉。

青君一时还分不清状况,桑晖却是已经召来了魂鸦。他的瞳孔眨眼之间已是血红,袖再一挥,阴风乍起,满地荒草一瞬被吹拂而开,便见举目所望皆是妇孺老幼的尸体。桑晖微一抬指,尸骨之上,亡魂浮出。

桑晖面色平静,只道:“去。”

一声令下,魂鸦席卷,所有亡魂皆化魂珠。桑晖命魂鸦归返,自己则朝那壮汉跟前走去。大地在他脚下一步一裂,所有尸骨皆没黄土之中。那壮汉至此都在重复着自己的动作,桑晖行至他身旁,不言不语,朝他额心一碰,那壮汉的魂魄便浮了出来。看着桑晖,那壮汉的亡魂只重复着一句:“我要葬了我的老娘。”

桑晖静看他片刻,说:“刚才已葬了。”

那亡魂闻言转瞬便同自己的肉身一起化成了齑粉。

这一切发生极快,青君后知后觉,跌跌撞撞跑过来,问:“他这是……什么情况?”

桑晖说:“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青君看着倒地的锄头,一瞬沉默。桑晖头也不回,继续往前去了。等无人荒村行过一半,青君无声追了上来,桑晖看他一眼,问:“哭什么?”

青君的尸身早已风干,可他的眼中此时却滚出了两行血泪。桑晖这么一问,青君霎时痛苦地捂住了面庞,等一直行出了村落,青君忽然放声大哭,痛声道:“他们都是……我的子民……”

寒风穿过村落,呼啸声响彻夜空,桑晖陪青君在村落外头站了许久。等到月亮出来,等到青君终于平静,桑晖才带着青君继续前行。

青君白日的欢喜已全然不见,他垂头跟在桑晖身后,沉默许久才哑着嗓子问:“那壮汉怎么回事?”

桑晖说:“因执念引起的尸变。”

青君问:“他的执念是什么?”

桑晖说:“他的娘亲。”

青君沉默须臾,问:“他的娘亲……怎么了?”

桑晖许久都没有说话,等到青君以为桑晖不会开口,却听桑晖问他:“你真想知道?”

青君无言,很久才点了下头。下一瞬,桑晖在他头顶轻轻一拍,那壮汉的生平之事便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天佳元年,六岁的青君才刚登基,彼时先皇骤薨,朝纲不稳,图鲁瓦率军自边境频频骚扰。温泰安受先帝托孤辅政,先正朝纲,后平战乱,稳固了边境防御线。这壮汉祖籍边都,名唤阿蛮,时年十一,因父身染顽疾,自小随双亲奔走,四处求医。然医药罔效,父于同年自中都亡故。其时边境局势方稳,其母抱亡夫骨灰归乡,自此替人浣衣缝补养家糊口,阿蛮则替人家挑水换钱补贴家用。

天佳三年,鸿儒殿大考,温良宜同许颂永文采斐然,脱颖而出,金时昌与吕文华紧随其后。同年武试,郎平川智勇双全,一马当先,名列前茅,冯万里身手不凡,亦是锐不可当。彼时这六人互为挚友,皆刚年满十六,可谓天之骄子,英雄少年,朝野无不震惊,百姓无不称赞。朗国百姓,一时崇文尚武,四杰双骄,声名远播。这一年,青君下令,赋田减税,阿蛮同母亲因此获分了边都城外的几亩田地,母子二人自此修屋定居,日日勤耕,生活逐渐富足。阿蛮此时正是热血少年,因双骄英勇之名,心中埋下了英雄梦,常在田间把那锄头当长矛,对着田间野草胡乱砍杀。

天佳六年,青君施“普学”政,除却招四方平民之子入学鸿儒殿,亦鼓励各地开设学堂。温良宜作为鸿儒殿的才子之首,大拥此措,以身践道,亲行四方,筹资办学,金时昌与吕文华亦同行相助。同年科考,温良宜为践“普学”之道,放弃入仕,许颂永一举夺魁,成为新科状元郎。同年,因“普学”之政,朝堂代付束脩,阿蛮母亲欲让阿蛮去新开的学堂读书识字,阿蛮却不顾母亲反对,偷偷离家,毅然从军。

天佳八年,状元郎许颂永出使雅格拉,图鲁瓦背信毁约将其斩杀,并率军猛攻龙门关,龙门关几近失守。边关告急,朗平川自告奋勇,率军出征,打得图鲁瓦兵败而逃。青君闻得边关捷报,封朗平川为平川大将军,封其所率大军为平川军。彼时阿蛮身在边关,参战数场,屡获军功,却因年少梦想,弃了边都校尉的赏赐,投身到了平川将军的麾下。

天佳十年,图鲁瓦率军突袭,帝都四面遭围,粮草断绝,求救无望,青君为民,上吊于城门楼。自此,边关之事,青君一无所知。然此时,阿蛮已是平川军营长,正率军在龙门关同前来骚扰边境的雅格拉敌军对战。雅格拉那名叫奉古的青年元帅用兵如神,远在当年的图鲁瓦之上。阿蛮带队在御敌之时被敌军围困,苦战之下,除阿蛮脱身之外,全营战死。彼时阿蛮已身负重伤,想起家中老母,悔未尽孝,趁一息尚存,做了逃兵。可待他回到故乡,却见秋收之时却是饿殍遍野。向几个流民一打问,才知因日晒天荒,农田颗粒无收,而他所在村落因近边关,青壮多投身军营,只余老弱无力奔逃,且他老母为等他回家,早已活活饿死。阿蛮自战场见惯生死,鲜少落泪,却在这时仰天痛哭,他在遍地尸骨中寻见老母,一心想将她下葬,奈何他重伤不愈,已到弥留之际,到底于持锄掘穴时身亡。亡魂心有不甘,执念久久不散,是以尸变,每逢日落便挥锄不止,从秋到冬,直至桑晖同青君前来。

青君把阿蛮生前事观完,仿佛也将自己生前事又历了一遭,久久不能言。最后他想起阿蛮身魂皆化齑粉的瞬间,不禁问:“他既魂飞魄散,还能入轮回往生吗?”

桑晖朝前走着,说:“不能。”

青君不解道:“可他生前并非大恶之人。”

桑晖说:“那是执念不散的代价。”

青君闻言,再次沉默。

一路西行,那村落外头的麦田似被大火焚烧,皆成焦土,遥遥望去,只一间熏黑的泥屋孤零零坐落田畔。

“你……”桑晖朝泥屋看去一眼,沉默几瞬,冲青君道:“要不要进去歇歇?”

青君无觉的身体并不觉累,却是脚步虚浮,只应着桑晖的话愣愣点头,桑晖便领他去了。行到屋外,桑晖将青君和自己的真身皆都隐去,青君还正奇怪,抬脚入内,却是看见了吕文华。青君意外不已,愣了一瞬才恍然大悟桑晖为何带他来此。

“多谢。”青君颇为感动,忙朝桑晖施礼,桑晖却是背身而立,站在门口望月去了。

此刻屋外月明星稀,泥屋中却未燃篝火,吕文华带着一群学童抱成一团,靠彼此的体温取暖。

那些学童一路奔逃,显然是困乏至极,皆已在相互倚靠间睡去,吕文华却是借着门窗内投进的月光,冲对面的角落招了招手,轻喊了一声:“沈侠士。”

对面角落里,一男子粗布麻衣,头戴斗笠,靠坐在墙角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闻声未动,只道:“何事?”

吕文华此刻衣衫褴褛,青君见他比林中所见之时要消瘦许多,心中估算了下时间,这才发觉距当日一别竟已三月有余。他心惊这许多的时日,吕文华不知经历了怎样的艰辛,才带着这群学童逃至此处,不觉心中酸楚,便陪坐去了他身旁。

吕文华对青君的存在全然不知,只对角落里的沈侠士抱拳一拜,说:“多谢。”

沈侠士像是不耐烦,翻了个身把原先横放腿上的刀抱进怀中,随意道:“我不过一个亡命徒,称不得侠士。你们这些酸臭的读书人,总这么多的繁文缛节,你这一路啰里吧嗦道谢无数,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吕文华笑了笑,客气道:“我同学生一路向北,到了边都城外险被追兵所捕,若非你挺身相助,只怕也到不了此处。”

“哼!”徐侠士道:“我看不惯那群当兵的欺负人,更何况你还带着一帮小毛孩儿。再说我本来就要去冰都,你既要往西,就正好同行了。”

吕文华感激道:“话虽如此,却是救命之恩,然吕某无以为报,只能……再次谢过!”

“烦死个人!别再谢了!”沈侠士将斗笠往脸上一盖,闭眼睡了。

泥屋中一时寂静,青君坐在吕文华身旁,看着那些沉睡的学童,脸上竟是有流不完的血泪。吕文华望着地上的月光久久未眠,谁知沈侠士突然问:“我见你一路对学生关怀备至,这帮孩子也对你敬爱有加,你也不像个遭天谴的人牙子,那威名煊赫的冯万里将军,为何要派人追捕你?”

吕文华闻言苦笑,喃喃道:“故人心变,若非他派兵,我也没想到他竟叛……”语至此休,不再开言。

沈侠士听罢,淡淡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我其实无意探知,只不过见你每至深夜,失魂一般总也不睡,故随口一问,你既有难言之隐,便不必告诉我。”

吕文华闻言摇头,“知道的越少越好,我是不想连累了你……”说着,笑了笑,“不知恩公此去冰都是为何?”

沈侠士把盖在脸上的斗笠拿开,望着窗外沉默许久,才说:“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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