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芊芊大力瞪了弟弟一眼。

明明都提醒他好几次，没事别乱哼没事别乱唱的，可每次一嗨起来就忘了。

以后你自己来处理！柏芊芊再补一眼。

射完眼刀，柏芊芊转头对阿则解释，说这些都是其他地方的曲子，是他们北漂及后来走南闯北时听过的。

阿则也这么想的。虽然有些词曲怪怪的，但他不觉得柏二哥在说谎，更何况连有贵叔都会唱呢。

柏芊芊续道：“有些曲子我们也听不完全。但我大哥和有贵叔都爱唱曲儿，常常听一听就跟着哼了，都是胡乱唱的。“

阿则微笑点点头，偷眼看向正在吃梨子的有贵叔。

…和爹不大一样。

柏逸轩塞了几片梨子后，又找出小竹笛，自己先示范吹几个音，然后转头对着姐姐和阿则道：“你们谈你们的，不用理我，我就陪有贵叔玩一会儿呵呵呵…”

在芜呼～呜呜呜的竹笛声中，阿则回到原先的话题，姐弟也才得知事情的始末。

出事那年夏天，好不容易等到第一批北归者回京，那日阿则、江母和其他等候的人，都守在村尾的官道旁。

道路两侧除了维持秩序的士兵外，其余人全都焦急伸着脖子张望、口中不断呼喊亲人的名字。

排成长龙的车马一一经过，母子从焦心期待直盼到失落，还是没等到江兴。

不仅没等到人，还亲眼见到很多重伤者ーー这些都是和江兴一同离开的，回来时却成了这样子。

其实那些人身上的伤处早就被包扎处理好，绷带包裹的伤口看不出状况。但失去手脚的人，因绷带的包扎反而让断肢特别显眼。

随着队伍的前进，各样的伤残者陆续从眼前经过，认识的、眼生的，一个又一个……

为了从其中认出自己的亲人，不想再看却也不得不继续看下去。

队伍中也有很多急于归家之人，但意志消沈或近乡情怯者也不在少数。当初意气风发的出行，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前头有几部车的速度特别快。原本他们还不知原因，是后来才听说，那几部车上很多人都只剩最后一口气。

明明出发前没什么大碍，途中有些人不幸伤口恶化、也有体虚而感染疾病或突发急症者。

少数人选择半路停下来休养，但有不少人硬撑着要回家，因为也许一停下来就回不去了。

有些人幸运活下来了，也有已经往生了的。还有几人只差这段路就能到家，却遗憾地在京西官道咽下最后一口气。

当亲友寻过来时，那几人身上还有温度，亲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渐渐冰凉，抱着尸身哭天喊地。

种种画面带来的冲击，让等不到亲人的江家母子这群人，觉得心口彷佛被一只手捏着，喘不过气来，不断抽疼。

那一日，车队离开了好一阵子后，官道两旁的人才慢慢散去。江家母子也如同游魂般，靠着本能走回屋里。

江大娘坐在堂屋里发愣，阿则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硬逼着自己不能哭…至少不能让娘听到他的啜泣声。

过没几日，江大娘对阿则说，爹回来后一定是要躺床上休养的，会有好一阵子没办法工作，而且要花不少医药钱。所以从现在开始，咱母子两要省吃俭用，多存些银子。

阿则觉得很有道理。

所以他们开始一日两餐，肉的量变少，粥里的米也是，到过年才有新衣新鞋。

但即使存了银子，爹…一样没回来。

后来爹一直没有消息，但娘的省吃俭用却更加厉害了。肉几乎都没看到了，改吃蛋；米粥有时变成菜汤，之后好像也没怎么做新衣了，衣服破了就补，鞋袜也一样。

而且娘还时常耽心母子俩将来会没饭吃、没地方住。

说到这儿，阿则像是自问自答：“没饭吃我能懂，收成还是得看老天爷的。但我们住的是自己的屋子啊，其实田也是自己的，为什么会没地方住、没东西吃呢…”

阿则像在回忆继续述说：“到后来，官府分派了新田和银两，交的税银也少了，娘仍还是这么说，怕我们以后会没饭吃、没地方住。”

柏芊芊心情有点沉重。

此时阿则又像忽然想到什么，吱吱唔唔一会儿后，才接着说到这一年来，娘又多了个名目…说要帮他存彩礼。

他羞赧看着地面：“咱村里…我说的是屯田尾，你们大概也知道，不知怎么了，后来很多人对我们家冷言冷语，说很多坏话…“

“娘也开始讨厌那些人，经常骂回去，和他们吵架。她说村里很多人心都是坏的，媳妇不能找像他们那样的，她宁愿娶其他村的…“

阿则害羞顿了顿，然后解释“…有时候，娶外地的媳妇比较费银子…“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之后就听不见了。

柏芊芊看向阿则，才发现他的耳朵整个红了。

真是一个没受小视频小黄文污染的纯情少年郎啊。

柏芊芊摸摸阿则的头：“你娘亲可能有焦虑…呃，就是对将来总是不安、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才想要一直要攒银子、存东西的。“

阿则惊讶抬头：“没错，就是这样！“

柏芊芊想了想：“不只这些，会造成这类问题的原因很多，表现出来的状况也不径相同。例如，有些人听到相关的字眼儿，像大水、西北之类的字，就开始紧张不安，有人会不停流汗、或是会喘会头痛之类的。“

阿则一脸不可思议：“臭宝就是这样！“

柏芊芊：“臭宝？“

阿则：“啊，臭宝也是北归士兵，是守山村的。虽然受的伤比较轻，但是回来后，一直很怕听到水声。“

“所以不常洗漱，和魏大哥有的比。“

姐弟：“……。”

他说的魏大哥，就是那个魏阳吧…他们规划中的合作伙伴。

…似乎听到了不太妙的消息。

有点洁癖的柏逸轩转开视线，思绪随着呼呼呜呜的竹笛声飘向远方，逃避现实去了。

阿则继续说：“听说臭宝听到流水声，脸色就会惨白，还不停喘气，严重时像喘不过来似的。”

柏芊芊点点头，试着解释：“在遭遇严重事情后，除了身子会受伤，人的内心也会受伤的。就像臭宝开始怕水声这样。“

阿则有点好奇：“为何你们什么都懂！？“

柏芊芊无奈笑笑：“我知道的也不多。”

何况会知道这些…也算不上什么好事。

那时期有很多热心人士、尤其是广大青年学子，主动学习各种急救护理技能，以便在紧急清况时能协助医护人员。

不少人也会在手边还有网络或书本资源时，多了解基础医学、野外求生等知识，其中就包含了心理神精方面的。

柏芊芊：“那西北大灾影响太大，大家或多或少内心都会生病受伤的，你娘的情况可能也是如此……“

阿则不安的点点头。

阿则个性温和，父亲出事后，母亲又因焦虑开始省吃俭用，说不定连性情都变了。

长期营养不良影响阿则的发育，个子瘦小又一直穿着旧衣破鞋，这样的外表让他开始自卑。

加上可能是守山村村长故意授意让人制造的流言蜚语，让里邻间明里暗里或针对或排挤江家母子，推波助澜下加重江大娘的焦虑排他和江则的自卑……简直是恶性循环。

柏芊芊用力咬牙。那些闲到没事干的人！

想到这里，柏芊芊无意识瞄向阿则，却见他一脸焦急期盼地望向自己，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柏芊芊有点后悔自己说太多了。

在芜呼呜呜的竹笛声中，柏逸轩慢慢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芜呼～说太多了吧。

柏芊芊：“……。“

柏芊芊抚额叹气。

同时暗暗再送给弟弟一个眼刀。

其实穿越带过来的紧急救难包里是有心理治疗用药物的。

极端气候后，灾害意外导致伤亡人数不断攀高，有心理状况的人数也随之骤升。

那时每个救难包的医药箱里，几乎都备有心理疾病的非处方用药，主要为镇定、抗焦虑和抗郁抑三类。

有些还是特制新药，效果特别显着。但即使如此，也只是在紧急状况下暂时降低症状用的，后续仍需接受正规治疗。

所以，即使拿药给江大娘吃…首先她不一定肯吃，而且造成她心理问题的症结未除，短暂的缓解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另一个重点是…心理问题她根本没碰过，不知该如何处理啊。

外伤包扎这类的，柏芊芊有过不少实际经验，心理问题她顶多只学了一点皮毛。这古代也没有相关书籍可以参考，而且……

柏芊芊忽觉压力山大，继续抚额。

但当透过手指缝看到那瘦不啦叽的小身板时，还是起了同情之心。

阿则也是吃了不少苦啊，唉。

而且放着不管也很难受啊。

阿则想求柏家兄弟帮娘亲治疗，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想的。

他们认识才没多久，柏江两家根本没什么关系，何况他们已经很好心地让自己来工作了。

放在平时，阿则根本不会提出这种过份的要求，但是…这是柏家兄弟啊。是与众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不断创造奇迹的柏家兄弟啊。

阿则既心虚又期待地探问：“那我娘的那种心里的病，能治好吗？”

正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阿则爸爸的状况…听来并不乐观，所以还是治标不治本啊…只能先由别处试试了，唉。

今天怎么一直在叹气啊。唉。

柏芊芊调整一下心情，揽着阿则肩头笑着安慰：“不要太紧张，我们可以先试试…”

听柏二哥这样说，阿则急切询问：“所以是可以治好的吗？”

“我不能肯定，毕竟我不是大夫，也没实际试过…“看着阿则眼中的光芒又暗淡下去，柏芊芊赶紧补充“不过我是知道一些辨法，可以试试看。至少能帮她减轻症状。“

“让你娘慢慢恢复，你们家也能回到原本的生活。”

阿则勉强笑笑。爹不在，他们再也回不去原来的生活了。

柏芊芊感受到阿则的失落，她用力拍拍他肩膀，说话转移注意：“你娘是因为觉得不安，心里不踏实，才会拼命攒银子的。”

“我们先来试着降低她的不安全感。“

“嗯…『我现在开始赚钱了，以后再多学本事，还能赚更多。我们不缺银子，都够用…』像这些话，你平日和娘亲说话时，先试着有意无意透露出来。“

“先从这方面试试看有没有辨法改善吧。“

阿则抬头看向柏芊芊。

柏芊芊眼神鼓励：“我们一起来，慢慢来试。先从物质…嗯，从钱财物什、日常用品这儿着手。让你娘知道，你能挣钱了，以后不用为银子发愁了。“

阿则想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

柏芊芊摸着下巴：“嗯…接下来，让妳娘自己也开始挣银子。“

阿则有点吃惊：“让娘也来卖粥？“

柏逸轩在一旁插话：“不只卖粥。早晨那会儿，不是说过等粥摊子上轨道后，我们还打算做些别的生意吗？”

别的生意？阿则好奇猜测着。

柏芊芊点点头：“不过别的生意要等粥摊稳定之后再说。现在先从你们母子两的生活中来着手，其他只能慢慢来了。“

她低头看着阿则“你娘这情形，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改的。“

柏芊芊又拍拍他肩头：“不过买鞋是我们Ｊ…我们决定好的。你常在岸边啊竹筏上走动，以后也要在村里奔波，工作时还是穿好一点的鞋吧。“

“这也是要谢谢你这三日的帮忙，所以别客气了。”

柏逸轩帮腔：“对呀，不然就算员工服吧，有衣裳有鞋子才算一套啊。”

阿则低头羞怯道：“其实我也没帮什么忙的…”

柏逸轩揽着他肩头：“哎别这么说，你不光主动清洗锅碗瓢盆，还帮我们顾有贵叔，光这就是帮我们大忙了。”

阿则不好意思挠头笑了笑。

柏逸轩对姐姐道：“好啦好啦，赶紧买鞋买午饭吧。都未时了，咱们都没吃饭呢。”

＊＊＊＊＊

柏芊芊带着阿则往镇上走，路上尽说些轻松的话题，转移阿则的注意力。

“所以那曲子，是说一个小孩儿和只猫成了好朋友？”

“呃…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那是机楲猫，还是蓝色的。

柏芊芊主动说起：“另一首…听起来怪怪的那首，是一个人在怀念家乡，歌咏思乡之情。“

“他的家乡，念起来叫做威斯特维吉尼亚……“

阿则皱着眉头：“好长啊…”

柏芊芊笑道：“不同地方的话嘛。有贵叔唱的很大声那句，就是后面『维吉尼亚』那几个字。“

“哦～原来如此。”阿则豁然开朗。

“那『马的妈妈』呢？”

“那是在说他家乡的古老大山。”柏芊芊心想就别提母亲这词了，免得阿则又想到刚刚的事。

阿则高兴点点头，觉得自己又知道不少。（？）

买好了布靴，柏芊芊开玩笑要阿则记住衣鞋是在哪家店买的，买的是哪种款式。因为以后阿庆哥或其他人加入时，说不成是他带人来买呢。

两人说说笑笑，终于一改郁闷气氛，阿则也慢慢恢复了心情。

之后柏芊芊又带着人去调味品铺子，添购了香油、麻油、豆酱、面酱和豆鼓，最后再去买些吃食后便返回码头。

两人上了竹筏，几人也没再提那些话题，开始各就各位，准备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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